次日早上,湯君赫還沒睜眼,迷迷糊糊中覺里被塞進了什麼東西。他前一晚沒吃飯就睡了,這時肚子得空空,還以為是他媽媽湯小年過來喂他吃東西,便閉著眼睛一咬,頓時酸得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
湯君赫的眼淚立刻就飆了出來,癟著要把酸葡萄吐出來。惡作劇始作俑者楊煊在一旁看著他的表,笑得樂不可支。
楊川穿好了西裝,打好了領帶,臨走前不放心地朝倆孩子的臥室看了一眼——兄弟倆正一個哇哇大哭,一個捧腹大笑,場面十分令人頭疼。他急著上班,沒時間做調解員,倉促地罵了兩句楊煊:“楊煊,你別欺負弟弟,快點帶他起來洗臉吃早飯!”
楊煊打著滾笑個不停:“我,我剛剛不醒他……就給他里塞了個酸葡萄哈哈哈,他馬上就給酸起來了哈哈哈哈……”
湯君赫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要被湯小年送到這里接懲罰。他悶悶地獨自洗了臉,又草草吃了幾口早飯,便沉浸在被棄的悲痛之中,不肯和楊煊說一句話了。
楊煊拿玩哄無效,便賭著氣自己轉到書房玩去了。
擔驚怕的一天總算結束,晚上,湯君赫在被子里,心里祈禱著明早一睜眼就能看到湯小年。他閉著眼睛催自己趕睡,還沒睡著,下突然騰起一尿意。
屋子里黑黝黝的,靜寂無聲,他有些打怵,但又不想醒一旁的楊煊,只好自己壯著膽子下了床,著黑地朝衛生間進發。
走到衛生間門口,他手想把燈打開,可踮起了腳尖,直了胳膊,也夠不到開關,只好繼續著黑走進去,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撒了尿。
他撒完尿,如釋重負地走出衛生間,沒想到門后這時猛地躥出一個黑影,朝他“啊”的一聲大喊。
湯君赫嚇得跑都忘了跑,呆立當場,“哇”的一聲,哭得驚天地。
楊煊則在一旁笑得直打跌。
湯君赫哭得氣勢磅礴、山雨來,哭聲驚了睡夢里的楊川。楊川聽見靜,下了床走出屋子,打開燈一看——跟早上那場景一模一樣,一個在哭,一個在笑。
楊川走過去把楊煊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楊煊也不怕,一邊挨訓,一邊還地朝湯君赫做鬼臉。
楊川罵完了楊煊,又把他倆送回床上,勉強安好了湯君赫,關燈回屋了。他一走,楊煊就趴起來,在黑暗中看著湯君赫,低了聲音說:“這個屋子,晚上會有鬼進來的……”
湯君赫了脖子,哽咽著小聲說:“你騙人。”
“真的,”楊煊神神的,搞得像那麼回事,“從那個窗戶進來的,看不到影子,好大一只,進來都不用開窗戶的,也沒有聲音……”
“我才不怕。”湯君赫嚇得到了被子里。
楊煊詭計得逞,又小大人似的隔著被子拍拍他,安道:“不怕不怕,我都跟他好朋友了……呼嚕呼嚕,嚇不著……”還沒安上幾句,他自己一倒頭,先睡著了。
湯君赫被嚇得半宿才睡著,睡著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這里太可怕了,這個小哥哥也太可怕了,他得想辦法逃出去。湯小年不要他了,他要自己跑出去找湯小年。
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飯,他就躺在床上瞇著眼睛裝睡。等到楊川終于去上班了,楊煊午覺還沒睡醒,他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門邊,把門鎖打開,地逃了出去。
他下了樓,生怕有人追過來,連方向都來不及辨別,拔就是一陣狂奔,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開始沿著路邊走。他一邊走一邊氣吁吁地回憶前天來時的路線,結果走啊走啊,就走迷路了。
楊煊午覺睡醒,養足了神,又想去嚇唬湯君赫,沒想滿屋找了一通,連床底都拉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他趴在地板上,腦袋瓜子一,心涌上一不詳的預——糟了,小哭包跑了!
楊煊是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但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責任,既然他爸把弟弟給他,讓他看好,那他就不能把弟弟弄丟。
他趕從地板上爬起來,著急忙慌地跑下樓,四下張一圈,跑到樓角那幾個乘涼的面前,比劃著問們,有沒有看到一個白白的,小小的,個子長到他下的小男孩跑出去。
“是有一個,”其中一個給他指了方向,“朝那跑了,哎喲,跑得很快的,兩條小像裝了發條一樣……”
沒等說完,楊煊撂下一句“謝謝”,就趕順著那個方向,風一樣地跑走了。
湯君赫還在走,不停地走,他覺得自己像是走到了一個大迷宮,怎麼走都走不出去,怎麼走都像是在繞圈子,既找不到湯小年,又記不得回去的路。
他走得直氣,累得出了汗,可是每走一段時間,都會回到一家商場的門口,那里站著兩個好大的變形金剛,頂天立地地瞪著他。
看著街上的大人們人來人往,湯君赫回想起以前湯小年給他講過的那些拐賣小孩的故事,一邊走,一邊急出了眼淚。他憋著眼淚,不讓自己哭出來,小聲地自己給自己打著氣:一定能找到媽媽的,一定能找到媽媽的……
一直走到天黑,走得都不是自己的了,看著天一點一點黑下來,湯君赫絕地坐在路邊,終于嗚嗚地哭了起來,不住地用小手抹著眼淚。
有好心的路人停下來問他是不是走丟了,他一個勁兒地搖頭,什麼也不肯說。湯小年和他說過,如果找不到媽媽,一定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就等在原地就好了,媽媽會回來找他的。
可是媽媽在哪兒呢……湯君赫越想越傷心,他忍不住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可能就是沿著路邊討飯,做個臟兮兮的小花子……
楊煊跑得滿頭大汗,幾乎把整個T市的市中心都跑遍了,也沒找到他那個新來的弟弟。跑到天了黑,他也想起了他媽媽講過的拐賣小孩的故事,急得也快哭了。
弟弟要是真走丟了,那一定是自己的責任,楊煊自責地想,是自己把他嚇唬跑的,這可怎麼辦啊……
他焦急地繞著路跑,想湯君赫的名字,可是又想不起來那三個字,只好一聲聲地喊“弟弟”。
小湯君赫又累又,絕地坐在路邊,以為再也見不到湯小年了,正默默地淌著眼淚,忽然聽到遠傳來一聲聲的“弟弟——弟弟——”
雖然還沒完全記住楊煊的聲音,但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這兩天一直在嚇唬自己的那個很壞的小哥哥。這一刻他完全忘記了楊煊對他做過的惡劣事跡,“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哭著喊:“我在這——我在這——哥哥——”
楊煊已經跑得沒力氣了,聽到湯君赫的聲音,又來勁了,蹭蹭幾步跑到湯君赫邊,又驚又喜地說:“我可找到你啦!”
湯君赫哇哇大哭,委屈得不得了。他的手很臟,把自己抹了一個小花貓。
楊煊愧疚著低頭給他眼淚:“不哭了,不哭了,對不起啊弟弟……”
湯君赫不說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楊煊牽著他的手,領著他走回家,走了一路,湯君赫也哭了一路。
回到家之后,楊煊怕他晚上要向楊川告狀,小大人似的安他,還拿了一條雪白的巾給他臉。可是湯君赫還是哭,止不住地哭。
楊煊不知所措地說:“你別哭了,都到家了,你哭什麼呀。”
湯君赫打著哭嗝說:“我,我走了一下午,好啊。”
“那我給你做飯,你別哭了。”楊煊說。
楊煊才6歲,他只會煎蛋,用他媽媽給他買的那個很小的平底鍋。他把冰箱里剩下的5個蛋全煎了,一個小盤子盛一個煎蛋,有的還沒,有的煎焦了,全都推到湯君赫的面前。
見到食,湯君赫終于消停下來不哭了,抹了抹眼淚,吸了吸鼻涕,開始吃楊煊給他煎好的蛋。結果吃了三個半,他又開始哭了。
楊煊頭都大了,說:“你怎麼又哭了呀。”
湯君赫哭著說:“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楊煊瞪著他:“吃不下就不吃呀!”
湯君赫哭著說:“不吃會浪費糧食的。”
楊煊一把拉過湯君赫面前的小瓷盤,說:“那我吃,我也要死了。”說完就三口兩口地吃掉了剩下的一個半蛋。
他風卷殘云,吃得飛快,把君赫看得呆住了,一時忘了哭,含著眼淚樂了,說:“你吃得真快。”
楊煊眨著一雙真誠的大眼睛,看著君赫說:“我把你找到了領回家,還給你做飯吃,還幫你吃你吃不了的剩飯,我好不好?”
君赫認真地想了想,說:“剛剛是好的。”
楊煊急了,拍桌子吼:“就剛剛好嗎?”
湯君赫被他一嗓子吼怕了,躲閃著眼神說:“你老嚇唬我,就不好。”
楊煊小手一揮:“我以后都不嚇唬你了。”
湯君赫怯怯地看著他,明顯不太相信的模樣。他的兩個眼珠子像兩顆圓圓的黑瑪瑙似的,把楊煊清晰地映在上面。
“真的,”楊煊猶猶豫豫,“那,那你一會兒不要告訴我爸,我下午把你看丟了啊……”
湯君赫看著他,聲氣地討價還價:“你以后不嚇唬我,我就不告訴。”
“我以后肯定不嚇唬你!”楊煊信誓旦旦,又著湯君赫的臉問,“你什麼名字來著?剛剛我找你一路,想你名字來著,就是想不起來。”
湯君赫老老實實地說了,楊煊重復了幾遍,說:“怎麼那麼難記啊,算了,我還是你弟弟吧。”
這事發生之后,湯君赫就開始黏著楊煊了。他對潤城人生地不,再加上迷路這次給他帶來的心理影,更是對楊煊寸步不離。
兩人雖然只差一歲,楊煊看上去卻比君赫大了不。湯君赫比同齡的孩子長得晚,認生,還不說話。楊煊卻是個孩子王,小小年紀就在周圍一帶的孩子當中樹立起了威嚴。他長得也比同齡人高,兩條又長又直,跑起來一溜煙就沒了影。
開始那幾次,湯君赫跟他出去玩,總是沒過多久就要慌里慌張地找哥哥,后來知道楊煊跑一陣子就會回來找他,便乖乖地站在原地等楊煊。
湯君赫頭發的,臉也白白的,嘟嘟的,楊煊總是臟著一雙手就上去,一天玩下來,他的臉是干凈的,湯君赫卻了臟孩子。
被楊川罵了幾次之后,楊煊每次領湯君赫回家,都會拿巾給他把臉干凈。
在楊煊眼里,湯君赫不是他的好朋友,也不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小玩。
半個月過去,湯君赫還是對楊川保持警惕,不肯他一聲爸爸,卻對楊煊粘糊得很,一口一個哥哥。
湯君赫被送走的那天,楊煊站在樓下送他,看著他被楊川抱進車里,懂事地跟他說弟弟再見。
“行了,你回家吧,”楊川上車之前對楊煊說,“自己關好門啊,我先送弟弟回他自己家里,晚點就回來了。”
“哦。”楊煊垂頭喪氣,依依不舍,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來了神,眼睛一亮,說,“爸你等等,我回去拿個東西!”
楊川坐進車里,系好了安全帶,還沒見楊煊出來。眼見著天要黑下來,他便發了車子,緩緩地駛離了小區門口。
湯君赫扭頭朝后看,他還在等楊煊,楊煊一定會出來的。可是他又不敢讓楊川把車停下來,對他來說,楊川依舊是個陌生人。
車子開出了兩百米,湯君赫看到楊煊從小區門口跑了出來,對著他們的方向一陣拔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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