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瓊林宴,天子賜宴一甲三人,庭宴設在太池旁的承香殿,直接由左銀臺門庭,可避開外朝諸多殿宇機構。
蘇岑到門前時已有兩人在候著,一位看穿著是宮里出來引路的太監,另一位卻是一布衫,見他過來拱一拱手:“蘇兄。”
這人是今年的探花郎崔皓,洪州人士,據說是瞎眼老母織漁網一路把人送到了今日就,放榜當日當即差人回老家把老母接過來,一時間了坊間慈母孝子的典范。
蘇岑以禮相回。
一旁候著的太監道:“人都到齊了,咱們進去吧。”
蘇岑看了看四周,皺眉道:“不是還差一個人嗎?”
那太監不笑了,道:“世子隨寧王車駕一并來的,如今已在宮中了。”
蘇岑一怔,他都忘了,今年的榜眼便是當日那個鄭國公府的世子鄭旸,為寧親王的大外甥,自然不必跟他們一樣在宮門外候著。
隨那太監宮門時蘇岑狀似不經意余一瞥,正看見崔皓一臉不屑的神。
坊間早有傳言,鄭旸是因著與寧親王的關系才拿到了這個榜眼位置,位居第二,既不扎眼又不難看,只是將爬滾打一路院試鄉試會試爬上來的崔皓下去一名,如若不然這個榜眼位置本該是崔皓的。
鄭旸有沒有真才實學他不清楚,但崔皓心存芥卻是真的。
蘇岑幾步上前塞了幾塊碎銀子到那太監手里,跟著打聽:“公公,寧王也在?”
太監手里輕輕一掂量,收在袖中,沖蘇岑一笑,道:“自然是在,當今圣上剛滿九歲,朝中大事皆由王爺和太后拿主意,今個兒這宴明面兒上說是皇上要見見大伙兒,實際上就是這兩位要見你們,你們將來仕途走的順不順就看這兩位看你們順不順眼了。”
蘇岑直接拿了個銀錠子送上去,“那寧王可有什麼喜好避諱嗎?我當日廷試時對寧王多有沖撞,還公公多多提點。”
那太監笑得眼都看不見了,手里拂塵一揮,道:“那你可真是問對人了,咱家在侍監當值,平日里管的就是宮里的飲食起居,王爺有時留在宮中理政務都是咱家伺候的。”
“至于喜好……”太監瞥了一眼崔皓,見人白布衫也不像有錢孝敬他的樣子,拉著蘇岑往前幾步,低聲音道:“說來也怪,咱們王爺平日里也就喝喝茶下下棋,錢財人家不缺,又不近,倒說不上來有什麼特殊的喜好。非要說的話,早年王爺在戰場待過,喜歡烈馬,只是這軍中的好馬向來都是由著王爺先挑,哪里得到咱們孝敬。避諱倒是有一點,王爺不吃冷酒,你若要敬酒需得記得,一定要拿溫好的酒敬,別了大人的霉頭。”
蘇岑笑笑:“多謝公公提點。”轉頭又問:“寧王不近,可是府中早已妻妾群,看不上外頭的胭脂俗?”
“這倒不是,”太監道:“王爺當年立府時冊立了前朝左相溫廷言的兒為妃,只可惜紅薄命,王爺常年征戰沙場,兩人甚至沒來的及留下子嗣就香消玉殞了。王爺與王妃伉儷深,王妃走后再未續弦納妾,當初先帝在位時還能說他兩句,如今更是沒人管的了了,這王府后院直到如今都是閑置的。”
這寧親王四十上下正值虎狼之年,要說他后院無人蘇岑倒真是不信。
“哦?”蘇岑無視崔皓冷冷的目湊上前去:“我怎麼聽坊間傳聞寧王不續弦是因為喜歡男人?”
太監愣了一愣,四下打量了一圈,低聲道:“這話可不能說,事關皇家威儀,是要殺頭的。”
蘇岑一聽便知道有戲,將上帶的銀子全塞到人手里,沖人恭敬作了個揖,“公公放心,我絕不外傳。”
太監皺眉顛了顛一大袋銀子,終是嘆了口氣,“你也就是遇上咱家,換作別人真就回答不了你。”
蘇岑一笑:“公公怎麼說?”
太監拉著人快走了幾步,道:“確有其事啊,這些大人們誰沒有點自己的癖好,只是不為人知罷了。咱家宮早,早年服侍過太宗皇帝,那時先帝和王爺尚還是皇子,太宗皇帝臨終前對王爺訓話,背地里怎麼玩不管,但大婚得,也不能拿到明面上。寧王府鐵桶一塊,這麼些年王爺秉承太宗皇帝詔,外面雖有些風聲風語,但沒人拿的出實證,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跟在寧王邊的那個侍衛……”
“你說的是祁林?”
蘇岑想了想點頭。
“他?”太監滿目鄙夷,“那就是個王爺從外面撿回來的狼崽子。”
“狼崽子?”蘇岑皺了皺眉。
“他不是漢人,”太監道:“是突厥人,王爺從邊關撿回來的。”
蘇岑憶起那雙琥珀的眸子,當初只以為這人眸淺淡,如今想來確實不是漢人該有的。
“那人就是王爺手里的一把刀,手上可不干凈,”太監接著道:“你可聽說過圖朵三衛?那個狼崽子就是那幫人里的。”
蘇岑心下一驚,圖朵三衛號稱大周最強的一支軍隊,全部由突厥人組,卻是為漢人賣命。當年阿史那帶領突厥殘部躲在沙漠腹地捕魚兒海,漢人沒人敢沙漠,只能沙興嘆。圖朵三衛一百五十人負輜荒漠,十日后只回來了二十人,帶回了阿史那已經風干了的人頭。
一戰名。
便是這麼一支軍隊卻人人避之如猛虎,他們對自己族人尚且冷如此,他日若是倒戈更不會對漢人留。在外人看來他們就是一群行尸走的怪,是一把鋒利的刀,用的好能削鐵如泥,用的不好也容易反遭其噬。
顯然寧親王就是位使刀的好手。
說話間太監已領著兩人穿庭過院來到承香殿門前,蘇岑停下來向太監辭別,崔皓冷冷越過兩人,目不斜視先行一步。
步大殿天子尚還不在,卻也已有好些個人在席上了。
蘇岑第一眼便定在了席右首正與鄭旸談笑風生的寧親王上。
說到底談笑的是鄭旸,風生的卻是李釋。今日是常宴,李釋沒穿當日那莊正得嚇人的朝服,一玄紗深絳紫袍,但不可否認,這人穿黑總能穿出一種人的氣勢來,映的大殿上繁復鮮苒的輕紗曼帳都失了。
看他進來鄭旸自覺地往后靠了一個座位,熱招呼:“蘇兄,坐這里。”
位置好巧不巧,正是鄰著李釋下首的位置。
恰逢左首輕咳一聲,蘇岑回頭看了一眼,當即認出這人正是那位永隆二十二的狀元,太后黨的首席人,當朝右相柳珵。
還沒等他回神,崔皓已經熱忱地對人行了一禮,眼里的崇敬之溢于言表。
崔皓如此也不無道理,這位柳相年紀輕輕就坐到如此位置,有楚太后做靠山,匡扶正主克承大統,日后皇帝親政定然會委以重用,難免被天下讀書人奉為典范。
那位柳相眼神瞟過蘇岑,最后落到崔皓上:“過來坐。”
崔皓忙湊過去坐到了柳珵下首。
蘇岑皺了皺眉,這席上的位置看似隨意,實則涇渭分明,左首禮部吏部戶部三位尚書,加上這位柳相,全是太后黨的人,右首則是以寧王為首的另外半壁江山。崔皓坐了左首,已然認了自己是太后黨的人,鄭旸自然是坐在自己小舅舅這邊,就剩他一個以反對黨爭言論奪冠的新科狀元愣在庭中,眾人指指點點。
蘇岑愣了片刻,無視眾人目落座在方才鄭旸讓給他的位子上。
李釋掃了他一眼,執杯一笑,說不出的意味深長。
蘇岑只覺自己那種全炸的覺又回來了。
天子座,眾人行禮,只李釋坐在席上巋然不,反倒是那小天子怯生生先喚了他一聲皇叔。
寧親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名頭果然名不虛傳。
天子落了座,照本宣科一通褒獎之后眾人才啟筷子,下面也漸漸有了人聲,因著是瓊林宴,討論的話題也都在這新登科的三個人上,吏部尚書道:“這次一甲三人皆都是青年才俊,咱們也沒見識過這幾位的風采,不妨現場出個對子,讓他們三個對上一對,咱們也權當是附庸風雅一回。”
幾個太后黨的人接連附和,表面上其樂融融實則暗洶涌。坊間皆傳這鄭旸是個走后門的草包,這些人這是想著現場給崔皓正名來的。
蘇岑瞥了一眼鄭旸,只見人渾不在意地吃著飯,見他看過來對著人挑眉一笑。
“柳相是永隆年間的狀元,這對子不妨就柳相來出吧。”有人附和。
柳珵客氣地謙讓一番,思忖片刻,道:“橋虎溪,三教三源流,三人三笑語。”
蘇岑暗嘆,柳珵這狀元之名確實不是浪得虛名,一句話將佛儒道三教匯總,三人又分指三教的代表人慧遠、陶淵明、陸修靜,簡簡單單一句話,實則考究的很。
庭上靜默了幾分,柳珵看了一旁的崔皓一眼:“你既是探花,便由你先來,大人總該留到最后軸的。”
崔皓沖人拱一拱手,認真道:“晚輩獻丑:廬立南,三請三辭去,三足三鼎立。”
這說的是武侯諸葛那一段軼事,對仗嚴謹,音韻鏗鏘,柳珵滿意地笑了笑,轉而把目饒有興趣地投向鄭旸。
眾人都在等著他出丑,然而當事人卻像毫無察覺一般,放下筷子一忖,對道:“惠澤齊州,九轉九功,九州九歸一。”
席上眾人面面相覷,等著看笑話的人紛紛被打臉。
崔皓臉上的表尤顯彩。
他和鄭旸的對子放在一起高低立現,鄭旸所對不僅暗含道家九轉功九九歸一的思想,更暗喻大周一統天下。他所對的立顯小,不及鄭旸的恢宏大氣。
如此看來,這鄭旸確實是有些才氣的,至不是眾人所言的全憑走后門。
蘇岑瞥了一眼李釋,只見人一副風輕云淡的神態,顯然早已了然于。
柳珵清了清嗓子,被人拂了面子臉上明顯不悅,轉而對著蘇岑:“來,聽聽我們的新科狀元有什麼高對?”
蘇岑垂下眉目,道:“蓮開僧舍,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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