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曲伶兒被一陣鐵鏈的聲音吵醒,瞇眼看了看,早巡的侍衛已到,正忙著往上拉那大鐵籠子。
祁林早已醒了,站在一旁看著。他昨夜漉漉的一裳已經干,上還披著一件祁林的外袍。
曲伶兒站起來個懶腰,把服還到祁林手上,湊近乎道:“祁哥哥早啊,昨夜睡得可好?”
祁林把服往臂上一搭,示意左右:“把人關起來。”
曲伶兒:“?”
直到兩個人拖著他兩條胳膊往地牢里拽時曲伶兒才愣過神來:“欸,不是……放開我!咱們昨夜不是說好的嗎?你不能穿上服就不認人啊!”
這話說的實在太有深意,兩個侍衛都明顯愣了愣,隨即在祁林冰冷的目下打了個寒,急忙低下頭裝聾子,生怕自己再聽見什麼不該聽的。
曲伶兒不淡定了,連踢帶踹罵了一路,直到出了地牢還能聽見里面的罵聲不絕于耳。
“祁林你這個王八犢子!有種你放了我咱們再打一場!險小人,背信棄誓!狼崽子,小雜種,從此咱倆形同陌路,我再搭理你一次以后管你爺爺!”
等到四周徹底靜下來,曲伶兒收了罵聲,突然挑一笑。從束帶里掏出一枚銀針來,對著鎖孔弄了片刻,只聽咔噠一聲,銅鎖頭應聲而開。
別的本事不行,蒙拐騙的一些基本技能他還是掌握的。
出來四下打量了一圈,剛待開溜,只聽一聲微弱的笑聲從隔壁傳來,惻惻的,說不出的詭異。
曲伶兒皺了皺眉,往后挪了兩步,看清牢形不由一愣。
一人手筋腳筋盡斷,被穿琵琶骨吊在房頂上,一黑被污浸粘在上,看他過來竟對著他扯了一個笑出來。
“曲左使……又見面了。”
聲音帶著聲帶撕裂后的喑啞,那個笑里滿是淬著毒的寒意,曲伶兒眉頭皺,是當日那個黑人。
沒待他作答,那黑人又道:“韓門主讓我問候曲左使,來的日子過的可還遂意?”
蘇岑在興慶宮住的算是好生滋潤,來手,飯來張口,后來看他確實也不跑了,祁林便把那兩個突厥侍衛也撤了,由他在興慶宮自由出,只是出不去大門。
蘇岑平日所做就三件事,喝酒,吃,半夜里彈琴。只是酒必須是二十年以上的陳釀,在寧親王的私藏酒窖里逛一圈,哪壇最貴挑哪壇。得照他的心意來做,多鹽多醋,多一點一點都得重做,到后來后廚的廚子們一聽見他這邊送去的菜單就落跑,紛紛抱怨自家王爺都沒這麼難伺候。彈琴更甚,白日里不彈,偏挑半夜子時之后,彈的又都是《破陣曲》《十面埋伏》之類激昂的調子,直擾的人不得清眠。
他不逃,他等著人把他趕出去。
不過這位寧親王這時候倒是表現出難得的好脾氣,不聞不問,從被幽至今,蘇岑連人半個影子都沒看到。
那日抱著剛從酒窖角落里刨出的一壇翔西,就著他們蘇幫風味的鱸魚莼羹、蟹豆腐喝了個盡興,醉意朦朧,正想著先小憩一會兒,等子時再起來作妖,恍惚間只覺一檀香彌散,還沒回頭,只覺子一輕,被人攔腰抱在懷里。
“你來了?”話里帶著濃濃的鼻音,竟夾帶著幾分委屈之意。
李釋把人輕輕抱回床上,將散的鬢發別到耳后,看了人一會兒,剛待起,只覺一力道輕輕拽了拽自己袖口。
那人側躺在床上,面泛桃,煙波繚繞,又拉了拉李釋袖口,“別走。”
李釋凝看了他一會兒,抬手稟退眾人,在床邊坐下,起那副尖細下問:“如何?”
蘇岑覺得自己絕對是喝多了,如若不然斷不會輕啟舌,在那只手上輕輕了一口。
連李釋也是一愣,再然后,只見人一不做二不休,拉住他那只手,放在邊,吻過突兀的指節,吻過掌心的薄繭,吻過微涼的扳指。再后來,拽著他的袖子起,吻過凌厲的眉,吻過深沉的眼,最后在上輕輕一啄,退出分寸,像是征詢似的盯著他看。
李釋笑了笑,出一只手在人頭上了,“子煦想要什麼?”
“你怎麼知道……”蘇岑微微一愣,子煦是他的表字,除了父母兄長林老頭還有蘇州幾個好的友人這麼喚他,他在長安城里從沒聽到過這個稱呼。
轉而又自嘲地笑了,“又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李釋將人放倒在床上,放的急了,蘇岑瞇著眼皺了皺眉,卻還是拉著李釋半截袖子不肯松手,生怕這次人走了他還得這麼過下去。
李釋笑道:“又想吃糖了?”
這是把他當小寵兒來養,蘇岑知道,卻也看開了,跟著這人有權有勢,能省他不麻煩,也能拿到他想要的東西。換,他該慶幸的是自己現在還有的換。
蘇岑就當作自己喝醉了,手圈住那一方脖頸,把人拉下來,自己送上前去。
再后來,他好像真的喝醉了,只記得那一晚李釋出奇的溫,他在高|的余韻里好像真的嘗到了一甜味。
他道:“我想走。”
李釋回他――好。
他又道:“我想回大理寺。”
李釋回他――好。
他還想再說什麼,便被封住了。
最后是李釋對他說:“別那個案子了。”
他當時意識已近模糊,順著往下回:“好。”
回完之后又覺得哪里不對,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拉進一個懷里,檀香縈繞,一只手著他濡的鬢發,道:“子煦乖,睡吧。”
便真的睡了過去,再無知覺。
那一夜興慶宮上下沒有聽到半夜響起的弦音,全都睡得安穩踏實。
次日一早,蘇岑被門外侍的敲門聲驚醒。酒是好酒,宿醉沒有那麼濃,一覺醒來反倒覺得神清氣爽。
剛待起,往自己前一看,好一副姹紫嫣紅的春|宮圖,而作畫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蘇岑檢查再三確認沒有在外面的之后才道了一聲進來。侍端著水盆長巾,對他笑道:“蘇大人,趕洗漱吧,車駕都在外頭候著了。”
蘇岑怔了怔才回過神來,這便是他昨夜稀里糊涂換來的,自己這倒真是能生巧了,醉那樣還知道事后商量好價錢。
時隔半月再回到大理寺,蘇岑便發現眾人看他的目不一樣了,起先還道是他休的時間太長,大家看他生疏了,后來才發現那目里帶著小心翼翼,間或夾雜著嫉妒或鄙視。
聽聞他回來了,大理卿張君還特地過來看了看他,一見面就道:“蘇寺正,子養好了?”
張君雖任大理卿,但頂頭上司大理寺卿修祺正已值平頭甲子,占著個稱呼早已經不管事了。而張君正值壯年,為人圓潤辦事又利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大理寺實則已經是張君當家做主了,等修祺正一退下來就算名正言順了。
“已無大礙,勞張大人惦念。”蘇岑急忙行了個禮,又皺著眉抬起頭來,“寺正?”
“你還不知道?”張君拍著蘇岑肩膀哈哈一笑,“新科仕子案你立了頭功,圣眷恩寵,連升兩級,恭賀啊!”
蘇岑口上謙遜地推辭一番,心里卻暗自思忖,到底是哪里的恩寵他自然清楚,只是剛上任不到半年,連升兩級,越過寺丞直接升到寺正,這升遷速度也算是絕無僅有了。
李釋這是什麼意思?打賞他床上伺候的好?還是補償安他,恐他再生事端?
“那宋寺正呢?”蘇岑問。
“建啊,”張君幽幽嘆了口氣,“左遷到夔州了,任司馬。建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病,就是急功近利了些,下去磨練一番就當長個記。你大人大量,就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了。”
這宋建是張君的學生,一路都是跟著張君上來的,蘇岑心里明了,這是以為他告暗狀才把宋建調走的,還指著他不要刻意打,等過段時間再提拔上來。
蘇岑回道:“是我當日莽撞,沖撞了宋大人,連累宋大人左遷我也過意不去,等來日宋大人返京我定當登門致歉。”
張君對蘇岑的識時務抱以滿意一笑,“建的書房都空出來了,你今日既然來了就搬過去吧,先好好悉業務,別的不著急。”
蘇岑拱手回道:“是。”
張君剛待起離去,突然想起什麼又把蘇岑拉到一旁,小聲道:“當說你要幫田老伯破田平之一案是……”
蘇岑瞇眼一忖,轉而笑道:“十幾年前的舊案子線索早都斷了,另外陳大人都說了案子沒問題,我當日也只是為了他招供。”
張君爽朗一笑,在蘇岑肩上拍了拍,這才放心離去。
蘇岑看著張君背影不由凝眉,這大理寺到都是李釋的眼線,他要查就只能私底下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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