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水多，青磚黑瓦的屋檐角落總有一小灘積水，吊在角落早已生銹的鈴鐺發出并不清脆的一聲響，恰好這時候房門被推開，季長韻作飛快地把手里的煙盒拿出來，將手里的煙杵熄丟進去，回頭看著走出來的林向驍。

“醫生說什麼？”季長韻問他。

“醫生說煙有害健康，”林向驍低頭垂著眼簾，轉過把木門關上了，又轉過來走到季長韻邊，“你再下去，我二手煙吸多了會活不過五十歲的。”

季長韻嘖了一聲。

林向驍的告誡向來都是拐著彎的，他不要喝酒也是這樣，不直說喝酒會如何，就撐著臉憂傷地往桌邊一靠，捧著一本書一邊看一邊說：“你昨晚喝醉了，我照顧你到半夜……唉，也沒什麼，就是我考試會被耽擱而已，問題不大。”

季長韻只能推了第二天工作的酒局，聲稱家里那位管得嚴。

林向驍大學學醫，考試多得嚇人，季長韻總覺得他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考試，剩下五天準備考試，沒有一點兒休息時間，上閏年也只能是多備考一天。

兩個人緩緩走出這座靠山而建的小屋，這是季長韻生意上的朋友推薦的一個心理診療室，收費高得嚇人，程在也來過幾次，說醫生還不錯，季長韻就帶著林向驍來了。

來了幾次，每次出來時林向驍都是這樣，垂頭喪氣的，跟他說回去吃大餐他都沒多大反應，變得有些木訥，但今天的反應比之前幾次都要大，兩個人一塊兒走回車上了，林向驍也沒說話，從車后頭的小袋子里了一盒餅干吃。

“你……”季長韻扭頭看著他。

“剛才，”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了。林向驍里咔嚓咔嚓地吃著東西，頓了會兒，才扭頭看著季長韻，“我剛才接了個電話。”

“嗯。”季長韻應了一聲。

“林執得肺癌了，”季長韻看見他的手了，提起他原生父母的時候他總會這樣，又了一會兒繼續說，“晚期。”

“和你沒關系。”季長韻說。

“我知道，”林向驍喃喃念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此時的緒甚至不是因為林執的那通電話，而是因為有人在他的生活里突然提起了這個人。

這麼多年下來林向驍是沒有好全的。

他的年和青春期都在他父母的迫下度過，攜帶的影將要陪伴他一生，季長韻帶他去看過很多心理醫生，但他半夜依舊會驚醒，到焦慮和恐懼的時候里要塞一顆糖，吃出蛀牙之后季長韻就止他吃任何甜品了。

再焦慮時他開始學著季長韻煙，被季長韻的媽媽抓到后一頓訓，便把煙戒了。

大三的時候課業繁重到他出現了很明顯的抵心理，劃了一個圈子不肯任何人進，甚至不去食堂也不和班上的人搭話。季長韻和他隔得遠，好在每日一通視頻查崗還是讓他在林向驍把自己折騰得沒個人形之前察覺到了他的不對。

但林向驍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干什麼，道理說出來頭頭是道——這種人最是難纏，他什麼都懂，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林向驍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的記憶力，不管他多努力地去忘都忘記不了，那天夜里被發現是同時那種功虧一簣的恐懼和無力。

車發起來，開始往回家的路走，路上又下了一場雨，把路面淋了，到都被雨水浸深。

季長韻把車停在路邊，把車窗開了條，然后出煙遞了給他。

“媽媽會罵的。”林向驍沒接。

“沒事兒，”季長韻又把打火機出來，“今晚不回了。”

林向驍這才接過煙。

車廂里有了兩顆火星，煙霧攪得原本空氣流本就不大的車廂更加的悶，雨停了，季長韻把車窗完全打開，一條胳膊搭在車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給林向驍的是橘子珠，他平常不這個，放在上給林向驍備著的，截止到今天他都沒找到能很好的代替來緩解林向驍的焦慮，只能給他煙。

以前程在也會吃糖，總在車上備一盒薄荷糖，后來就不吃了，湛樂不知道有什麼魔力，讓程在完完全全的放下心來相信他。

但他不行，他做不到這樣的事，林向驍相信他的同時，焦慮的緒附骨之疽一樣繞在他上。

季長韻忽然到一沒由來的挫敗。

他們在路邊完這煙，車又停到一家酒店前，開了房直接上頂樓，院子里帶一個小池塘，另一側的落地窗則是足以俯瞰到這座城市所有的燈。

“你想怎麼做？”季長韻問他。

林向驍窩在小沙發上，抬起眼：“去看他，然后告訴他我現在過得有多好，等他死了以后去他墳上大聲朗誦我的畢業證書。”

季長韻嘆了口氣，走過去和他一起在小沙發上，環住他的腰：“就這麼做。”

林向驍歪了歪腦袋，想起了什麼，忽然笑了。

他想起高三那年拿到通知書，他真的拉上湛樂，去李思婷——林向驍的媽媽——家門口，買了仨擴音，提前把朗誦的通知書上的容錄進去，然后開最大音量放在家門口，幾乎整棟樓都能聽見了，恭喜林向驍同學被R大錄取，可喜可賀。

湛樂和林向驍一邊往下跑，一邊聽見開門聲，李思婷氣急敗壞地砸了所有的擴音，林向驍和湛樂鉆進季長韻的車里笑得直不起腰。

那大概是他整個青春期里為數不多的瘋狂。

林向驍腦袋往后靠，枕在季長韻肩膀上，他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才扯扯角，說：“開玩笑的。”

“什麼？”季長韻問。

“不去他墳上念什麼東西，什麼也不做，他和我沒關系了，”林向驍一字一頓地說，“不關我的事。”

“是啊，”季長韻說，“你下個月還有一個考試，再沒多久就期末考，還得考執醫，哪來那麼多空去搭理他啊。”

林向驍被季長韻一通提醒鬧得有點兒頭疼，他艱難地撐著子坐起來：“你不要提醒我這些……”

“但是他是會發生的。”季長韻拍拍他。

“不會的，”林向驍說，“只要我不想，考試就離我很遠。”

“這句話我錄下來了，”季長韻說，“待會兒發給你們老師。”

林向驍咂了下，從沙發里站起來了個懶腰。

外頭的雨下得斷斷續續，天空沉得厲害，林向驍盯著外面看了會兒，扭頭過來想說什麼的時候發現季長韻正用手機對著他：“笑！”

林向驍下意識地扯了扯角，咔嚓的一聲，季長韻看著照片有點兒嫌棄：“你笑得怎麼這麼僵。”

“干嘛？”林向驍了自己的臉。

“發張照片回去，”季長韻說著，又把手機舉起來了，“媽知道你今天去看醫生，擔心你的，今晚我們又不回去了，不得發個照片讓安心下麼。”

“哦。”林向驍應了聲，沖著季長韻笑得燦爛，季長韻拍下來，還是有點兒嫌棄：“裝得真開心。”

“文化不高要求高，”林向驍無語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不和媽媽開視頻？”

“開視頻多累啊，”季長韻把照片發了過去，“指不定得念叨多久，你再努力笑一會兒就快哭出來了，沒那個必要。”

林向驍又扭過頭，從得能當鏡子使的落地窗上看了看自己的表。

“我不會哭的。”林向驍肯定地說。

“我要哭了，好啊我點的餐怎麼還不來，”季長韻一邊說一邊往門口那邊走，“我要死了哎……”

“我們下樓去吃吧，”林向驍離開了窗邊，他走到季長韻后，“這條街倒數第二家店的餛飩特別好吃。”

“……哎，”季長韻轉過看著他，勾了勾角，“那我點的那些東西怎麼辦？”

“放著，回來再吃，”林向驍長舒一口氣，走過去用力抱住了季長韻，“你還不相信我的胃嗎？”

“相信啊，”季長韻說完，頓了會兒，笑著說，“我不太相信我的胃，買點兒消食片備著吧。”

外頭那場雨終于停下了。

烏云有了要散去的跡象，出原本還算亮堂的天空，街上的人收起傘，隔很遠聞到一餛飩香，林向驍扯開角笑了下，抬起頭看季長韻，季長韻也剛好在看他，邊的笑意沒有散去，目撞在一起，他們在用視線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