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苗的心“砰砰砰”一直跳，腦袋嗡嗡響，他一路跑出去好遠才停下來，扶著膝蓋猛地氣。不大不小的雨淋得他的頭發漉漉，他好一陣沒去理發了，帶點自然卷的頭發糟糟的，他胡撥弄了一下，掏出兜里僅剩的十九塊三，花了十五塊買了一小袋早春的櫻桃。

他像個一不拔的老媽子，謹慎認真地把品相不好的櫻桃挑出來，水果攤老板白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都是好的，別挑了……”

祝苗沒理他，自顧自挑好了，拎著塑料袋回家去。

路上，他看著那袋子鮮紅滴的櫻桃，實在沒忍住，從袋子里著櫻桃梗拿出來一顆吃了，吃得又慢又認真，櫻桃核吐出來的時候都是的。好甜好好吃，可是祝苗不舍得再吃了，櫻桃本就貴，十五塊錢買不到多顆。

他拎著袋子走回家，路上是放學的小孩，回家做飯的大人。老式的舊樓，到了春天梅雨季，總有點呼呼的，白墻幾乎要看不出了，泛黃斑駁。樓道里繞出一只黑白的小貓咪，前的白像白圍脖，小貓咪才丁點大，不知道哪兒來的，圍著祝苗的。

祝苗喂過它幾次，但今天沒有吃的，他一攤手示意，聰明的小貓就甩甩尾走了，毫不留。祝苗撇撇，輕輕敲了敲關著的門——說來也好笑，他的家，他沒有鑰匙。

“來了——”

里面有蹣跚的腳步聲，祝苗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給他開門的是他，年近八十了，子骨勉強還朗，只是背早已佝僂，顯得個子小小的，走起路來拖著腳步。

一見，祝苗連忙獻寶似的把櫻桃提到面前。

“噔噔——”祝苗說，“，我給你買了櫻桃。”

笑起來臉上都是褶子，但的笑容遠不如平時慈，含著一些擔憂，說道：“苗苗吃。”

“我早吃過了，吃不下了。”

祝苗邊說著邊往里走，發現家里人都在。他叔正在小臺的門邊收拾東西，收拾的都是祝苗的東西。祝苗他嬸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嗑瓜子，見祝苗回來了，屁也沒挪，說道：“苗苗回來了，你叔正收拾你東西呢。家里采太差了，小臺不能封了，得重新拆開。”

祝苗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他三歲多那會兒他爸爸就去世了，媽媽改嫁，他是由帶大的，一直住在叔叔嬸嬸家。他還小的時候一直和一起睡，大了些，家里的小臺封起來，支個床就是他睡的地方。多年來遭冷言冷語也就算了，家里防賊似的防他，不給鑰匙，這也算了，臺拆開，不擋風不擋雨，他相當于沒得睡了，這事兒可就大了。

在旁邊抓著他的手，正要說話，祝苗忙扶著回房，他可不想見到因為他和叔叔嬸嬸吵起來。

祝苗反手把的房門關上，把櫻桃給擱在桌上，說道：“你自己吃。”

急得愁眉苦臉：“苗苗，這下可怎麼辦。”

“沒事，”祝苗拍拍口，毫不在意似的，“我去同學家睡。”

祝苗摁住的肩膀，讓坐好別起來了。他走到小臺邊，他的東西本就不多，一些服，幾本書，作業課本什麼的都在上的書包里。祝苗沒和他叔多說一句話，隨手抓了幾件服塞進書包里，眼尖地看到有幾本舊書被翻出來了，隨意地掉在了地上。

祝苗嚇了一跳，張地把那幾本書抓起來，看也不看，一腦地也全塞進書包里。

“苗苗啊，”他叔說道，“家里也小，都沒有房間……”

也不是沒有房間，還有個閑置的大房間呢，是祝苗的堂哥住的，堂哥正在外地讀大學，一學期回不來幾次。只是他也沒自討無趣，不接這個話，把書包甩在背上，大聲喊了一句“我走啦”，關門的聲音響得很，把他嬸嚇得跳起來，腳趾踢到桌角，氣得罵了起來。

祝苗三步并作兩步下樓，把隔在了門里的罵聲甩在后。

外面雨還下著，祝苗慢下腳步，站在樓道里，一時間有點茫然。

他剛才說謊的，班上的同學他都沒怎麼來往，最頻繁的“社活”就是打架，他躊躇著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煩躁得直撓頭。那只黑白的小貓咪又來了，蹲坐在他旁邊，歪著頭，圓溜溜的眼睛轉來轉去。

有路過的近鄰已經好奇地問他怎麼還不回家了，祝苗沒想多說，只好走進雨里，小心地沿著不寬的屋檐走，屋檐上滴下來的水打他的肩膀。他單肩背著書包，著兜，一回頭，發現那只小貓咪還跟在他后面，地上的積水把它的弄得臟兮兮的。

祝苗又走了五分鐘，回頭，貓咪還跟著。

他嘆了口氣，拎著貓咪的后脖子，用一件舊T恤裹著它抱起來，貓咪出奇地乖。

太下山，天黑了，祝苗還穿著短袖校服呢，響亮地打了個噴嚏，冷颼颼的。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心里頭盤算著自己到底該睡哪兒，總不能睡天橋底吧。不知不覺地，他走到了下午那家咖啡廳所在的巷子里。

他這才看到了咖啡廳的名字，是個英文單詞，Flore，祝苗看不懂。

這家咖啡廳坐落在老居民區的巷子里，隔壁是一家賣小吃的，已經打烊了，它門前種著白的茶花，紅的三角梅，還有許多不知名的綠植，大玻璃窗里散發著暈黃的，看上去很暖。

祝苗生怕被那個店主看見了，貓著腰走過，他遠遠一瞥，發現那個店主不在里面，取而代之的是個生，穿著圍，正坐在吧臺后面。

他松了口氣，左右看看，咬了咬牙，推門進去了。

那生一頭長卷發，濃打卷，直垂到腰際，像蓬松的獅子鬃。沒睡醒似的抬頭掃了祝苗一眼，面無表，毫無靈魂地說道：“歡迎臨。”

祝苗掃了眼空的店，試探地問道：“我、我來應聘的，老板在嗎？”

那生的圍上別了工作卡，寫著的名字，“一檸”。說道：“老板出去了。”

出去了這不正好嗎？

祝苗差點就歡呼出聲了，店里香香的暖暖的，比外頭冷風冷雨舒服多了，而且祝苗還聞到了香甜的小蛋糕味，他的肚子馬上了。他擺出誠懇的態度，說道：“那我在這里等等他吧。”

一檸點點頭，沉默。

祝苗眨著眼睛，看著吧臺上明玻璃罩罩著的小蛋糕，說道：“那個小蛋糕，看起來，很好吃。”

一檸：“嗯，好吃。”

然后呢？

沒有然后，一檸坐在吧臺后面，托著下打瞌睡。祝苗也沒那麼厚的臉皮，只好嘆了口氣，窩在椅子里，抱著懷里乖乖的貓，昏昏睡。他面前的桌子上擺著沒有收走的菜單，祝苗百無聊賴，開始研究起菜單。

菜單上面寫了一堆他看不懂的咖啡的名字，頂頭上赫然寫著“手沖咖啡”。

祝苗瞪圓了眼，看了又看，湊過去吧臺邊，小聲問：“什麼……‘手沖咖啡’啊……”

一檸看了他一眼，臉上仍舊沒什麼表，聲線平穩：“手工沖泡的咖啡。”

“啊……”

祝苗后知后覺地臉紅了，他想到他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了人家店主一拳，原來是他誤會了。祝苗坐回到椅子上，回想起他當時義憤填膺的樣子，尷尬得腳趾在鞋里拼命蜷抓地。

太尷尬了。

“當當當——”

店里的鐘敲了八下，八點了。一直沉默的一檸如夢初醒地站起來，祝苗的瞌睡也醒了，立馬坐直，抬手了眼睛。一檸下圍掛起來，祝苗張地盯著，生怕要趕人。

從吧臺柜子底下掏出來個小木盆，拿勺子敲了敲，大聲說道：“吃飯啦——”

從店里的各個角落變魔似的走出來好幾只貓，祝苗嚇了一跳，定睛一數，足足有五只，三只黑的，一只貍花，還有一只灰英國短貓。幾只貓圍在一檸邊繞來繞去，拉的。

一檸又敲了敲木盆，說道：“別。”

幾只貓乖乖地蹲坐下來，抬起頭盯著掏出貓糧貓罐頭。祝苗也看楞了，覺得一檸像畫片里養一屋子黑貓的巫。幾只貓大快朵頤，祝苗懷里的小貓忍不住了，一蹬跳下地也想過去吃。

一檸掃了它一眼，另找了個盆分了點貓糧放在一邊給小貓吃。

祝苗湊過去蹲下來看著貓吃飯，一檸蹲在他旁邊，倆人一言不發，像兩個蹲著看螞蟻搬家的小孩子。幾只貓都吃完了，互相，一檸說道：“回籠子了。”

幾只貓紛紛爬著樓梯上二樓去了，祝苗帶來的小貓也想跟過去，祝苗拎著它后脖子抓回來，小聲教訓它：“你不要太自來了……”

一檸上樓關好籠子之后下來收拾吧臺，祝苗問道：“姐姐，你們要關門了？”

“不能說‘關門’，”一檸糾正他，“是‘打烊’。”

祝苗訕訕一笑，問道：“那我去門外等吧。”

一檸：“老板今天不回來啦。”

祝苗小聲說“沒關系”，抱著小貓去了門外，頭上有擋雨的雨篷，門外的花壇旁還有個木長椅，祝苗坐在上面，抱著小貓，看著一檸在店里收拾關門鎖門，走之前還面無表地朝他點點頭，說：“拜拜。”

祝苗和說了“拜拜”，抱著吃飽睡著的小貓坐好，發愁地看著斷線珠子似的雨。

外面可冷，他了，抱著貓取暖，貓打起了小呼嚕，“呼嚕呼嚕”的，聽得祝苗昏昏睡，他眼睛半闔著，腦袋一點一點。

“你在這兒干嗎——”

祝苗被嚇得一激靈，抬頭，發現站在他面前的是下午遇見的店主，黑T恤牛仔，整條小臂上都是紋，綠葉紅果，枝干的走向正好符合微凸的青筋，不知道是什麼植，臉上表并不好看，可能是因為顴骨上青了一塊，看上去比下午的時候更不好惹了。

作者有話說：

認識有個朋友，手上有個咖啡果的紋，特別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