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外,站著不西裝筆的人,有幾個是傅承淮的保鏢,陸也認得出來。
再進一個套間,陸也才看到傅承淮,他正站在病房的明玻璃面前,目深沉地向病房,純白的襯在醫院明亮的燈中異常蒼白,而襯下修長的形越顯單薄。
另一邊坐著一個年長的男人和一個穿著優雅的人。
在陸也打量對方時,對方也在盯著他。
Andy上前打斷了傅承淮的沉思:“傅生,人到了。”
傅承淮這才轉過,疏離冷淡的面容似乎在看清陸也的一瞬間融化,眉宇間的愁緒也消弭于無形,他抬手:“過來,阿也。”
陸也斜背著書包,穿簡單的白恤和學校的運校,在眾人探尋的眸中緩慢而堅定地走向傅承淮。
他似看到了傅承淮眼眸中流出來的脆弱與眷。
那含糊的、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眷,此刻竟真的顯現在了傅承淮的眼眸中。
傅承淮的手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讓他看向病房,輕聲道:“我爸,心臟衰竭。”
病房里有醫生和護士在忙碌,床頭有兩臺儀,代表心臟的那一條數據,變化得極為微弱。
陸也問道:“哥?你今晚要一直守著嗎?”他留意到這是大套間,最里面是病房,外面是客廳格局,有沙發有單人床,還有單獨的洗手間,方便家屬休息。
“嗯。”傅承淮放了點力氣在這個年輕人上,“沒吃晚飯是嗎?”
陸也才想起剛才電話一接通,自己孩子氣的訴求,立刻道:“沒關系,不要的。”
“我也沒吃晚飯。”傅承淮了下他的肩頭,“一會兒一起吃點東西再來。”
此時,背后有一道聲音響起:“承淮,這是誰?怎麼喊你哥?我們傅家還有個外面的兒子?”
是那個人的聲音,微有些刺耳。
陸也側眸看向時,卻被傅承淮按住了肩,他淡然道:“我來理。”
傅承淮轉過,對自己的親姐姐傅承沅道:“我先去吃飯,有勞你和姐夫顧著點爸爸。”他無視了方才的話。
傅承沅比傅承淮年長三四歲,養尊優,保養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歲上下,同傅承淮的五有些接近,卻沒有后者的致。
此刻,傅承沅道:“承淮,你不怕一會兒爸爸醒過來,我單獨跟他說什麼?”
傅承淮勾了下眼尾,覷向病房躺著的、了無生息的老人:“說什麼?說你想要他的全部產?”他冷冷地揚起眉峰,“姐,我們終究都是姓傅的,不要鬧得太難看。”
他說這話時,眼神卻落在了坐在一邊的男人上。
那是傅承沅第二任丈夫,鄭文舟。
鄭文舟聽到這話,冷笑了一聲:“這話說給我聽的吧?”他看一眼傅承淮側的年輕男孩兒,戲謔道,“承淮,爸爸心臟一直不好,難保不是你把他氣這樣的。”
傅承淮的父親一直希他能結婚,為傅家添丁。
一想到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傅承淮就什麼都不想同他們再多說了。他搭著陸也的肩膀道:“走吧,吃飯。”
兩人轉時,陸也看到傅承沅對著自己皺了皺眉,眼神中說不上來的意味。
他想,難道傅承淮的家人一直沒有認同他作為同xing的事實嗎?他無法想象家人的阻撓會對傅承淮造什麼樣的困擾。他朝傅承淮靠了靠,輕聲道:“哥,我是不是來的不對?”
“不會。正好陪我吃飯。”傅承淮抿著,他摟了男孩兒的肩膀,關心道,“怎麼這麼晚還沒吃飯?去了哪里?”
“同學有點事找我,結果臨時放鴿子,就沒一起吃飯。”陸也隨口瞎扯道。
他們一起進電梯,后就是Andy,他已預定附近一家餐廳。
傅承淮單手斜在西裝口袋中,低垂著眼眸,略有所思,白皙的面龐上無喜無悲,好像已經接了父親重癥的事實。
陸也問道:“不能離開很久吧?一會兒就要立刻回來?”
“嗯。”傅承淮應了,忽而又仰頭,看了一眼電梯上方的顯示。
陸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哥,我一直陪著你,明天周六,不上學的。”
“沒事。吃過飯我讓人送你回家。”傅承淮也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忽然間察覺到,原來陸也真的長大了,手掌如此寬大且有力。
“不行。”陸也執拗地道,黑亮的眼眸如星芒般對上傅承淮的琥珀眼眸,“哥,讓我陪著你。”
他們走出醫院大樓,夜風徐來,掠起傅承淮落在眉梢的黑發,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男孩兒,點了點頭:“好。”
陸也這才松口氣。
用餐時,傅承淮將家里的況簡單對陸也提了一提。
陸也聽得仔細,里也在尋思,原來不見得每個齊全的人家家中,萬事都和樂,關上門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倒是他,一個無家的孤兒,反而總是對家庭充滿神圣的期待與向往。
端看傅承淮云淡風輕的樣子,陸也是很難相信他活在一個無比抑的家庭中,不過,這也能似乎側面佐證為何他嫌回家。
回到醫院,正看到醫生護士在重癥病房里進進出出,原來是傅承淮的父親醒了。
醒了,不見兒,要單獨見兒子。
陸也默默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對面的傅承淮姐夫一直盯著他。
傅承淮的姐姐則焦慮地站在病房外的玻璃墻邊,聚會神地盯著里面正在談話的父子倆。頭也沒回地低聲音對丈夫怒喝道:“鄭文舟,你趕過來啊!他們說什麼呢?”
鄭文舟起過去,口中有些隨意地道:“說什麼?老爺子肯定是吩咐點重要事唄,這可是唯一一個寶貝兒子。”
傅承沅低罵道:“你別說廢話了!”
陸也直起子進去,竟看到穿著無菌隔離服的傅承淮直直地在病床邊跪下去,陸也看得心驚,立刻站起來也到了玻璃墻外。
病床上的老人費勁地把一只手搭在了傅承淮的頭上,像極了在訓話。
怎麼會這樣?
鄭文舟低聲道:“又好了?這不是回返——”
傅承沅罵了一句:“別瞎說!”
病房里,傅承淮的眸落在父親蒼老的面龐上,他無悲無哀。
短短三十年,他接連送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早早地明白,人之一生白駒過隙,離開是一種必然。
勉強開口的老人還像是他時那般,手掌在他頭頂輕輕拍了拍,勉強開口,氧氣面罩里滿是白霧水汽:“要有個孩子。”
放在以前,傅承淮總要回一句,“不著急”或者是“以后說”,“有時間定”。
但眼下已沒有時間讓他再往后無限期拖延,再也沒有“以后”了,更容不得他再說一句“不著急”。
惻然之令他答應道:“好。”
老人勉力眨了眨眼,手按在他頭上:“立……立……”
傅承淮知道他的意思:“立字輩的,我知道。爸,你別說了,休息一會兒。我讓我姐進來。”
老人的手死死地著他的頭,說得異常費勁:“不……不要……不要他進……”
傅承淮立刻明白話里的意思,道:“嗯,我就讓姐進來。”
“張……張律……進!”老人道。
說的是外面等候的張律師,負責產事項。
“嗯。”
傅承淮將頭頂老人的手輕輕扶回到床上,轉時卻撞進了陸也關切的眼眸中,他深深地凝視一眼,快速知會傅承沅進病房。
鄭文舟要換隔離服時,傅承淮道:“爸的意思是,只見我姐和張律師。”
傅承沅一愣,也沒說什麼,只推了下鄭文舟。
鄭文舟鼻頭輕哼,走回沙發一屁坐進去。
陸也跟著坐回去,默默地著傅承淮他們。
鄭文舟腳尖踩在茶幾上:“小鬼,你跟承淮什麼關系?”
這可為難陸也了,他說不上來,黑亮的眼睛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一副不想說話的表。
鄭文舟嘖了一聲:“不會是他包養你吧?看上去不像啊。”
鄭文舟見過傅承淮跟小明星在一起,一般都是綿綿的款式,這種意氣風發的青春期年輕人,的確不大像是傅承淮的口味,不過人麼,偶爾換換口味也難免。
陸也黑眸靜靜地著他,仿佛漆黑的墨點,冷肅極了,饒是鄭文舟比他年長許多,都不自覺地往后面沙發上靠了靠:“你看我干嗎?”
陸也慢慢啟道:“別侮辱我哥,他不會生氣,但是我會。”
說話間,眼神狠厲,虎視眈眈,頃刻間有了超越這個年紀的兇悍。
鄭文舟自討沒趣,倒在沙發上。
等傅家姐弟出來,鄭文舟上前問道:“爸怎麼說啊?人怎麼樣了?”
傅承沅沒理他,面奇差,尚且來不及下隔離服,就對傅承淮道:“承淮,我知道你無所謂爸爸那點產,你自己資產有的是。我是你親姐姐,這麼點錢你都要搶?”
張律師搶白道:“傅生,那我先走一步。有需要你們隨時聯系我。”他對兩人頷首,轉離去。
陸也看著一貫平靜的傅承淮,只見他頗為疲憊地對傅承沅道:“不是給我的,你沒聽見嗎?是給未來傅家子孫,如果我絕了后,也拿不到這些錢。姐,沒必要跟我爭。爸爸給你我多,都是他的心意,我沒有能力干涉產分配問題。”
陸也聽到這話,心里微愣,有些沒弄明白里頭的關系。
同樣如此的是鄭文舟,他問道:“什麼意思?什麼傅家子孫?啊?爸難不還想你生個兒子繼承家產?這不是搞笑呢吧?”
傅承淮倒是第一次這麼認同這個三五不著的姐夫,他看了一眼側的陸也:“走吧,先去休息。”他對面前的夫妻倆道,“前半夜你們守著,后半夜我來。十一點喊我。”
傅承沅沒理他,徑直坐在了沙發上,面有不豫之。
踏進休息室,陸也將書包放在墻邊,拽著傅承淮的手臂,徑直把他按在床上。
“怎麼了?”傅承淮低低地問,仰頭抬眼看他,見他表冷峻,忍不住手了臉頰:“怎麼氣鼓鼓的?剛才說什麼了?還是聽了什麼不高興的話?”
“沒有,你趕休息。”陸也說著彎腰半蹲下去,握住他的腳踝掉鞋子。
傅承淮單手撐在床沿,低垂眼眸看著他的后背,手指搭在他的脖頸上,了:“阿也,沒事的。”
陸也把他推上床,將被子拉過來:“哥,你睡吧,我守著你。”
傅承淮枕在枕頭上,仰面看著這年輕人,難得開個玩笑話:“阿也,你要是我兒子就好了。”
“……”
陸也蹭掉腳上的帆布鞋,爬上床,倒在他側悶聲道:“我才不是你兒子,撿便宜麼你?”手臂搭在他的上,琢磨幾秒,問道,“你爸爸讓你生個孩子嗎?”
“唔。”傅承淮疲乏地閉上眼,“盼了很多年。”
陸也小聲問:“那你要結婚嗎?”
傅承淮角出一個苦笑:“我對人沒覺,就算結婚,我也沒法生孩子。”
陸也頃刻間安心了下來,但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罪惡。往他肩頭挪了挪,他趴過去乖乖問:“那怎麼有孩子呢?”
傅承淮嘆氣:“以后再說吧,暫時不考慮這些。”
現在父親在ICU生死未卜,一切都是未知數。
陸也依著他,心里想象了下傅承淮有個孩子的場景,看他平日里照顧自己和小陸,應該是個好父親。
再者,如果他生了孩子,那他們也算一家三口嗎?
可是私心里,竟然不希他有孩子,會分走對自己的關心吧。
陸也依在他側蹭了一下,汲取他上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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