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陸星平點頭。

趙嶸洗耳恭聽，等著陸星平和他說點什麼勸他回頭的話，亦或者是一些喬南期的好話。

可陸星平卻沒提喬南期的名字，像是突然岔開話題一般，和他說：“我記得你找過我，問我能不能給你做咨詢。”

“是……但是當時學長拒絕了，你說你不接朋友的。”

“對，因為朋友會有很多限制，一般況下，我不會接。”

“真是可惜啊，我還好奇學長給人做咨詢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呢。”趙嶸雖然不知道陸星平為什麼突然提這個，也還是接了句話。

但是陸星平的下一句卻約約讓他覺到了不對，以及一種……

悉。

“但我其實接過一個朋友的，并且接了很多年。”

“我一直建議我這個朋友去找一個沒有雙重關系的、業著名的心理醫生，但他太過戒備，不能相信任何人，以至于無法信任其他心理醫生。說實在，他能信任我，其實我也很意外——后來，就在幾個月前，他才告訴我，原來是因為他認錯人了，所以能對我有稍微多一點信任。”

“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是正式的醫生和病人關系，我只是作為我這個朋友實在抑制不住緒時的發泄口，有時候和他聊天，有時候他來我家，我給他選一些適合的鋼琴曲。”

趙嶸原本目平和，神和順，認真地聽著，沒有傷的左手原本在百無聊賴地隨意著手機屏幕。

可聽到最后，他作猛地一滯，眨眼都忘了，只是死死地著前方，一瞬間有些無法反應。

他到此時方才知道，陸星平本沒有移開話題。

陸星平講的那個病人……

陸星平接著說：“除了我和遠途，沒有其他人知道我這個朋友的問題。因為他以前敵人太多了，還有一個名義上的父親總是恨不得他死，他必須捂得好好的。所以，所有人面前，他都只是冷了點、苛責了點。”

他很有這樣不帶任何直言直語的正經時刻，以至于每次說這些話的時候，趙嶸總是正襟危坐地聽著，聽得清清楚楚。

這不應該。

他是看過原著的，他知道喬安晴的死是喬南期改變的節點，也知道或許家庭的破碎給喬南期帶來了不格上的轉變。但是原著里，只描寫了喬南期花了幾年，獨自一人住在昌溪路的老宅里，緩過來之后便徹底和賀南對上。其余多的，并沒有說。

他一直以為，那或許是喬南期年的憾，他也曾用寫信、散養野貓、書單等事，試圖緩解這段過往給喬南期帶來的影響。但他從未想過，這件事會讓喬南期到需要尋找心理醫生的地步。

怎麼會呢？

這個人在他的印象里，一直厲害得很。

趙嶸輕聲說：“……那他為什麼會需要咨詢？”

話說出口，他才發現，他其實一開始只想知道喬南期為什麼能在兩年里對他如此冷淡，可此刻，他卻更在意喬南期的況。

“因為他本來是一個特別幸運的人。”

“這其實是很重要的，但我覺得，他沒有什麼不能讓你知道的，你就算要他的一切，他都會雙手奉上。”

“幸運？”

“幸運。因為他其實只是一個孤兒，可他媽媽生育困難，又想要一個孩子，就挑中了他。”

趙嶸呼吸微滯。他覺得自己明明還在呼吸，大腦卻仿佛缺氧一般，空空的。

原著里曾經寫過，“趙嶸”其實算得上是原著里的喬南期的一個對比。

同樣是跟著母親，可“趙嶸”的姓給他在陳家帶來了別人的蔑視與自己的自卑，而喬南期的姓卻讓他一出生便站在別人需要拼盡全力才到達的終點。

原來到頭來，在他所的這個世界，一直擁有著親的人是他，短暫擁有不屬于自己的親后又失去的那個人卻是喬南期。

趙嶸腦海中一片混沌，陸星平只是慢條斯理地接著說：“所以他原本很幸運，還擁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小時候我和遠途都羨慕他。”

“但是他的爸爸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家，一切都只是為了得到喬家。后來的事你也知道，他媽媽神出了問題，抑郁、發瘋，最后發展到了跳樓。跳樓的時候他也在，但是他媽媽沒有理他，當著他的面就跳下去了。”

“在這之后，賀南……”

這個人說的是誰已然不需要多說，陸星平說著說著，逐漸放棄了代稱。

“賀南把一切都怪在南期上，甚至天天罵他是個留不住母親的雜種，想以此引導他一蹶不振。”

“南期為了熬過去，一個人搬去了他媽媽買的老宅，趁我們不注意，每天都在抄寫‘雜種’這兩個字，只為了能在賀南面前不聲——他確實功了。”

陸星平只是在敘述過往，這話卻差錯地解開了趙嶸心中的另一個心結。

他沒說，只是著翻涌的酸，認真聽著。

“但是在那之后，他對任何人的信任都降到了谷底，包括他的朋友們。”

“他這種狀態是極其不健康的，因為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陪伴他，會永遠在他邊，從而封閉自我付出的那扇門——這或許就是你問的源，他不知道怎麼回報這種接近，干脆就采用完全封閉的方式。越是想要接近他的人，他越是容易疏離。”

“你別看他邊人多，但大多數的人只是敬他畏他。我和遠途還在，是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知道，在那之前的喬南期是什麼樣的。”

趙嶸喃喃自語道：“我也知道。”

他見過。

十六歲的喬南期是那樣明亮，帶著年人的，卻潤著年早的鋒利，足以冠上所有好的詞匯。

喬安晴將他養了那個樣子，賀南卻把這些詞匯都從他上摘去。

他呢？

到了如今，他和喬南期在彼此的人生中，都扮演了怎麼樣的角？

“他現在……”

“好了，”陸星平給了他一顆定心丸，“是你治好了他。我前兩天剛來的時候，遠途趁南期不在，還搖著我的肩膀，問我，‘你有沒有覺得南期和高中以前越來越像了？’”

趙嶸眼尾微紅。

“你的問題得到答案了嗎？”陸星平問他。

“……何止是得到答案。”趙嶸鼻頭有些發酸，他發現自己嗓音不自覺啞了起來，“抱歉，我現在可能有點失態。”

陸星平笑了一聲。

“沒有，比我想象中冷靜。”

兩人沉默了一瞬。

但這一回的沉默并不是尷尬，而是一種無言的緒，仿佛陸星平知道趙嶸需要安靜，趙嶸也知道陸星平會給他氣的功夫。

外頭已經掛起了黑暗，漫天星辰垂落，夜自窗外踏著星河而來，引著皎皎月落下。

屋燈綽綽。

趙嶸眸微斂，復雜過后，一雙眸子愈來愈亮。

陸星平走的時候，趙嶸問他：“學長，為什麼不管我在哪里，每次回想起我們的假婚禮，都想問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現在這一刻？”

陸星平擺了擺手：“那我哪一次不是回答你——怎麼可能？我要真有那個本事，用在這里，也太大材小用了。”

“我只是隨心而已。”

“趙嶸，從你來找我履行婚約的時候我就說過，我不會在你不想知道的時候說，也不會故意去做什麼。”

想幫趙嶸、覺得趙嶸值得幫的時候，便順手一幫。

想說喬南期的往事、覺得喬南期需要借他之口時，他便順口一說。

沒那麼復雜。

但最終，似乎一切兜兜轉轉，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趙嶸明白了。

他說：“謝謝。替我和他，一起謝謝。”

“如果醫院這些事有什麼問題，直接給我打電話。”

“學長，”趙嶸喊住他，“以前有很多機會，怎麼都沒告訴我？”

陸星平腳步微頓，“因為南期是個什麼苦都喜歡自己咽下去的悶葫蘆，他覺得這些不告訴你，你不會有負擔，所以沒讓我們說。”

“那我可能要腆著臉拜托學長一件事——如果不會讓學長為難的話，”趙嶸說是這樣說，語氣不卑不，卻又帶著幾分求人的溫和，“要是這悶葫蘆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學長得和我說說。”

陸星平手已經握在了門把上，聞言，他回過頭，笑了一下。

“既然你這麼說了，確實有——”

喬南期回到病房的時候，屋里只有趙嶸一人。

房只亮著病床旁的小夜燈，夜燈調到了最亮的模式，在寬敞的單人病房中灑下暖黃燈。

那的一旁，趙嶸正坐在病床上，微微靠著后的枕頭。慘白的病服套在他偏瘦的上，略顯寬松，格外容易激起人的保護。

他正低頭翻著手中的書——那是喬南期前兩天買來給他解悶的。

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抬頭看向喬南期，本來因為看書而有些專注的目閃了閃。

他著喬南期緩步走進，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沒有任何明顯的表波。那雙黑眸幽深如泠泠深泉，清澈，卻看不。

總之不是先前每一天那般有些溫和、有些搖擺、又有些故作冷淡的樣子。

喬南期走到病床旁坐下，被趙嶸看得久了，卻不見趙嶸說話。

他小心翼翼地說：“……趙嶸？”

他以為趙嶸只是出神了。

可趙嶸雙眸微凝，目聚焦，視線筆直地落在喬南期的上。

夜燈散出的只是照在床上，照亮著他手中的書，沒有多大的范圍。喬南期即便坐在病床邊沿上，也依然一半的埋在影中。

他仍然很憔悴。

昏暗的勾勒出他側臉的廓，影堆積在他五的深邃中，襯得他愈發深沉。那張臉天然便帶著斯文與郁，同趙嶸不笑都帶著笑意的五不同，沉肅得讓人不敢多看。

可趙嶸看著，下意識便想抬手，一側臉、點一點那枚淺痣。

剛一抬手，手臂的傷口便增強了痛。

他一皺眉，手中作一停，喬南期便已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傷的右手輕輕放了下來。

“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問，“星平剛才來過，是他和你說什麼你不聽的話？還是你不想管醫院的事？那給我來就好了。”

趙嶸沒有回答。

喬南期又問：“那是哪里不舒服嗎？還是誰惹你不高興了？你如果……”

他想說趙嶸如果哪里不滿意，他可以幫趙嶸出氣。

可他現在沒有說這句話的立場，只好咽下這句話，“是我哪里沒做好嗎？”

他總覺得趙嶸現在并不是很開心。

趙嶸卻搖了搖頭。

他從上到下掃了喬南期一眼，最終目落在喬南期今天上穿著的那件黑襯衫領口。

在他們在一起之前，喬南期雖然素服就穿得多，但也并不是變著花樣的白。偶爾也會有深的服。在一起之后，他卻本沒穿過其他。

平日里素的服總是會給他添上幾分斯文，能稍稍削弱些他的氣質，這兩天驟然穿上深黑的襯衫，那子沉肅冷淡的氣息像是被放大了一般，別人要是看上一看，怕是要立刻撇開目。

可趙嶸卻直勾勾地盯了好一會，低聲對他說：“如果我不開心，你要干什麼？”

喬南期眸一頓，說出了方才咽下的話：“幫你出氣。或者怎麼樣能讓你開心，我都去辦。”

“好。”

趙嶸沒有拒絕。

他目從喬南期襯衫的領子往下，落在了領口上。

他說：“那你把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