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將養了半個月,楚瑜氣才好了幾分,他特意算好了日子使人支開了秦崢,跟著江公爺一起往貢倉里清點今年織造,算是干點明面上的正事。
江公爺瞧出楚瑜心思不在這上面,便同他四走走品略蘇州風。楚瑜似乎對此大有興趣,致的游船畫舫之上,三兩杯上等佳茗,吳儂語的小調,倒是頗有幾番賞玩的趣。
楚瑜指尖隨著那調兒輕叩在雕藤花纏枝桌案之上,漫不經心道:“聽聞蘇州有一鑄劍閣,名曰眉間尺。”
江公爺略微挑眉道:“楚大人對這兵戈之也興趣?”
楚瑜垂眸勾一笑:“瑜一介俗人除那銅臭黃白之,哪里懂得這些,不過家里倒是有不落兵臺空著,瞧著人不順眼。”
江公爺會意道:“原是寶劍贈英雄。”
楚瑜挲著紫砂杯壁,含笑道:“昔楚王尋天下之名,鑄劍師以五山之鐵,六合之金英鑄名劍干將莫邪,后獻雌劍而留雄劍。楚王斬干將,十六年后其子眉間尺攜劍至王城,弒楚王而復仇。傳聞這間鑄劍閣便是眉間尺后人所傳承百年之地,每三年鑄一名劍,引天下英雄競折腰。”
江公爺笑了:“楚大人的意思是?”
楚瑜輕袖擺,修長如玉的手指提起一旁紫砂壺,為其斟滿茶,道:“不知能否借您面,為我家侯爺討今年這頭籌。”
江公爺不怕楚瑜開口,就怕他不開口要什麼,若當真是有所求,倒是更他心里踏實些,故而自是一口應下。
不過一個多時辰,便有侍者將那柄三年鑄出的名劍呈了上來。楚瑜心里慨江源在這蘇州快坐土皇帝了,這滿江湖勢力你爭我奪的寶貝,說取便能取來,當真是了不得。
打開黑的劍匣,里面赫然是一柄三尺長兩指寬的長劍,劍鞘烏如墨,上雕冷梅三枝,以鎏金灌鑄。楚瑜劍,只見那劍薄如柳葉,劍脊呈曲,劍尾是彎弧之狀。
“果真是名不虛傳。”楚瑜緩緩合上劍鋒,抬眸道:“此劍何名?”
送劍的侍者道:“回大人,此劍以玄鐵所鑄,名曰吳鉤。”
楚瑜指尖過劍鞘:“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劍是一柄好劍,可卻了些什麼,指尖到劍首,上有一細孔空空。
楚瑜眸微閃,心下嘆息。
穗系于劍首,是為文劍,不殺伐征戰于世,而仗劍護足下三丈。
……
江公爺以為楚瑜來這一遭至要折騰點風雨出來,可作陪一天,除了喝茶溜街品畫聽曲兒基本上沒干什麼正事,哦順帶還坑了他一把貴得離譜的名劍,最后就是拉著他在一扇閣編了一下午劍穗。
楚瑜那雙修長的手倒是靈活,只是聽那扇閣東家講了一遍,就自己開始挑了蘇線編了起來,那十指穿花蝴蝶似的人看得眼花繚。
江公爺徹底認定了楚瑜就是個混吃混喝的公子爺,那上京傳得離奇的刮骨刀楚二爺也不過爾爾,干的竟是些零狗碎的閑事,想來能坐到這個位子上不過是靠著祖上庇蔭罷了。
楚瑜一邊慢條斯理的給手中的線打絡子,一邊恍若不經意地抬眸瞧了眼對面的江公爺,見對方眼底神漸而變得不以為然,不由得微微勾了勾角,愈發專心地對付手里的小東西。
※
國公府北苑。
秦崢推開青藤繞著的圍欄,小院清幽,坐北朝南,墻角種著鴛鴦藤。
后有人開口道:“瓊姿似有梅倩影,玉質不遜東籬君。若是到了三月里,鴛鴦藤開了花,便是兩花一,雙對,形影不離。”
秦崢回頭,只見孟寒站在他后面,上的青衫單薄,天氣漸寒,卻連件披風都未著,凍得面微微泛白。
秦崢張了張,把那句為何不添的話咽了回去。
孟寒低頭笑了笑,隨手一指院里的石桌,道:“侯爺隨便坐吧。”
秦崢沒有,揚了揚手中的著的一琴弦:“寒,你找我來是為何事?”
孟寒看著秦崢手里的琴弦,神略微恍惚一瞬。
昔年尚兩小無猜時,秦崢贈過孟寒三琴弦為定。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華年已逝,徒留下這些什,卻是人睹來心傷。
“侯爺曾經說過,以三琴弦,許我三愿。這第一愿,不過是侯爺坐上一坐罷了。”孟寒笑里帶苦。
秦崢沉默良久,到底還是默不吭聲地坐在一旁的石桌前,滿心里想的卻是楚瑜的那雙眼,忍不住有些脊背發涼,如坐針氈。
孟寒轉去了偏廂,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出來。出來的時候,手上端著一個青花瓷碗。
青瓷碗擱在石桌上,里面是一碗面。面得極細,煮得熱氣騰騰,面澄黃噴香,綴蔥若翡翠,一顆蛋橫臥上面,與多年前一般無二。
“今日你的生辰。”孟寒話不多,將手中的一對竹筷遞給秦崢。
從前年年皆是如此。
秦崢深吸一口氣,接過筷子的手有些發抖,他悶頭抄起一筷子長壽面塞里,似是不怕燙般吃得狼吞虎咽。熱騰騰的霧氣隔著兩人的視線,抬眸間,似乎都覺得對方眼尾泛著一層道不明的水。
院里桂花樹隨風搖曳,正直花落時間,倒似碎金簌簌而下。
秦崢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離開的,回去的路上滿腦子混沌,耳畔還回著孟寒最后的話。
“山盟猶在,何懼東風惡?”
……
楚瑜在外頭晃了一天,子不免有些吃不消,恨不得倒頭睡下,可卻舍不得撒開手邊那劍匣。
腹中的小家伙兒倒是好神,不時地上一,楚瑜只得抬起搭在劍匣上的手,將其往一旁推了推。都說利刃之主殺伐,胎氣難承才會如此不安。雖不知這說法靠不靠譜,楚瑜倒是信了一二,撐著腰起緩緩走到一旁的矮榻上稍作歇息。
剛坐下就見秦崢回來,帶著一桂花香。
楚瑜看了他一眼,道:“何去了,不見你人。”
秦崢似才發現楚瑜在屋里,打了個寒,下意識開口道:“沒有。”
楚瑜輕輕挑起眉梢,秦崢魂不守舍的模樣盡數落在眼底。
“倒是二爺一早便不見了人,也不曉得顧惜著些子,就不能安生再躺幾天?”秦崢回過神來,道。
楚瑜站起來,閑庭信步般走到秦崢面前,語氣放緩幾分:“我不是差人給你留了口信,不過是盤查一下織造貢品罷了。”
秦崢皺了皺眉,抬手扶住楚瑜腰:“還真當風平浪靜了?你現在子若是稍有閃失如何是好,下回再去哪里,一定要我陪同才是,不然我如何放心。”
楚瑜笑了,指尖扣在劍匣之上,輕聲道:“可若是寸步不離于我,豈不是誤了侯爺好事?”
秦崢一愣,不明所以。
三尺長劍出鞘,寒一瞬,已經抵在了秦崢頸側,楚瑜手持吳鉤,笑得薄涼:“金桂不是凡間種,試問侯爺是哪家的姮娥迷了眼,了腥不都敢回來?”
秦崢只覺得遍生寒:“清辭……”
楚瑜冷笑一聲:“國公府倒是涇渭分明,南桃北桂東梅西蓮,看來侯爺去的是北苑。那北苑無非便是幕僚客卿所居之。若在下沒記錯……”
“楚清辭!”秦崢打斷楚瑜的話,他了指骨,不知該作何解釋。
楚瑜收起了臉上譏諷的笑意,一張臉面無表愈發顯得冷漠,唯有眼底幾分痛也在頃刻間被匿得無影無蹤。
“秦崢。”楚瑜開口喚他一聲,手上的劍不輕不重地過他脖頸,留下寸長傷口,外涌。
秦崢一不,心里的涼意遠比頸上劍上來得人心灰意冷。
吳鉤從手中落,劍穗上綴著的山玄玉碎得四分五裂,萬金換名劍,卻換不來人心。
楚瑜同秦崢肩離去,徒留一句——
“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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