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時濛接到江雪的電話。
“生日快樂啊小濛濛。”江雪掐著時間打來,以為這會兒時濛是一個人,“那家伙走了吧?你看我是不是很識相,昨晚和今天白天都沒來打擾你。”
時濛正坐在傅宣燎的車的副駕上,聞言偏頭看一眼“那家伙”,實話實說:“他沒來。”
“什麼?”嗓門頓時拔高幾個度,江雪怒道,“不是正好周六嗎,他憑什麼不去?”
雖然沒開免提,但這音量已經足夠邊的人聽見,時濛眼看著傅宣燎的角彎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稍稍側過,對著手機說:“改今天了。”
“這樣。”江雪一下子淡定了,“你們出去了?”
“嗯。”
“去的哪兒?”
“游樂園。”
“今天不是下雨了嗎,游樂園營業?”
“營業的。”
時濛在忙的時候從不接電話,包括開車,因此江雪以為他這會兒很空,同他聊了起來:“欸,那姓傅的有沒有給你準備禮?”
時濛垂眼摳膝蓋上的布料:“沒有。”
江雪啐道:“臭男人。”
時濛:“……”
遲鈍如他也察覺到了一尷尬,好在江雪無意讓話題在傅宣燎上多作停留,話鋒一轉道:“沒關系,姐給你準備了禮,明天當面給你。”
時濛說:“謝謝姐。”
“你也別抱太大期待,姐送禮向來實用為主,正好你為了買幅畫把家底掏空了,多給你點補,改善一下生活。”
提到那幅畫,時濛莫名坐立不安,沒頭沒腦地重復了一遍“謝謝”。
大概是聽出對面的人心不在焉,江雪打算終結這個電話:“那你現在回去了嗎?”
時濛不知該如何說明當下的況,便隨口道:“嗯,快了。”
“這麼晚開車不安全,你家那麼遠,個代駕吧。”
時濛抬眼向窗外,繁華路段和郊區到底不同,這個點還很熱鬧。
“不用。”他說,“我今晚不回家。”
“那你住哪兒?”
路虎在平坦的路上行駛穩當,就算前路未知,時濛也全然不慌張。
思索許久也找不到合適的稱謂,不想江雪擔心,時濛答道:“一個朋友家。”
傅家放棄獨棟選擇住高層,自然是為了通方便。
時濛沒見過這種電梯直接戶的房子,在玄關愣了好久,才確定自己已經在傅宣燎家里了。
“隨便坐。”傅宣燎招呼他,“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吃的。”
兩人都沒吃晚飯,打開冰箱只找出兩只蛋一盒牛,傅宣燎把僅剩的食拿在手里盤了盤,開始思考不吃晚餐直接睡覺的可行。
到底有客人在,最終還是選擇點外賣。
“炸,披薩,燒烤,麻辣燙,小籠包……這個點只有這些了。”他把手機丟給時濛,“你自己點,地址用默認的就行。”
這練度,顯然不是第一次點了。
環顧四周,房子目測兩百多平,意式裝修風格,致又利索,收拾得也很干凈,看樣子有家政阿姨定期來打掃。不過應該很長時間沒有做飯阿姨上門,因為廚房灶都跟新的一樣。
見時濛東張西,傅宣燎問:“干嗎,嫌房子小啊?”
時濛收回視線,搖搖頭。
“確實比不上你家。”傅宣燎開手臂仰靠在沙發上,“要是待不慣,我個司機送你回去。”
時濛又搖搖頭,捧起手機專心研究外賣。
一段路的時間,足夠兩人回過神來,逐漸找回從前的相模式。
時濛點了兩個十寸披薩、兩對烤翅、兩份蟹小籠包、兩碗麻辣燙、兩杯飲料……琳瑯滿目十余種,勞三個快遞小哥送餐。
原本想在中島解決晚餐的傅宣燎不得不把食挪到餐桌上鋪開,談不上心疼錢,就是有點不知所措。
更不知所措的是時濛,即便他沒表現出來。
他第一次點外賣,看種類沒注意分量,就想著每樣都來兩個。沒想傅宣燎連面部識別都沒設置,后來結賬也沒來得及看價格就自付款了。
“點這麼多,吃得完嗎?”傅宣燎問。
“明天還可以吃。”時濛說。
“那干嗎不明天再點,吃新鮮的?”傅宣燎又問。
時濛不說話了,拿起一片披薩,默不作聲地往里塞。
他從小便這樣,遇到不想回答的或者不知該怎麼回答的,就裝沒聽到,還因此在旁人面前落了個“高冷”的印象。
可在傅宣燎眼里,這種行為與逃避責任無異,他最煩的也正是時濛這副我行我素、不屑解釋的態度。
拿起飲料狠吸一大口,傅宣燎自嘲地想,就當他是金主好了,哪有出來賣的管金主要理由的?
想通這一層的傅宣燎冷靜下來,吃過晚餐后給時濛指了衛生間方向,還親自給他找了套干凈的新浴袍送進去,自認伺候得相當妥帖。
退出去之前,傅宣燎半真半假地問:“會自己洗澡吧,需要背工嗎?”
不知時濛是真傻還是裝傻,竟沉思片刻,像是認真思考了可行,然后回答:“不用,我自己可以。”
傅宣燎一臉好笑地退了出去,走到客廳想起忘了給他開浴缸上頭的暖風機,折返回去直接推開門,抬眼正對上衫半解的時濛。
兩人是一愣,傅宣燎先反應過來,抬手“啪嗒”按下墻邊的按鈕,時濛條件反地轉背對。
傅宣燎噗嗤笑了:“躲什麼,就算沒見過的也過了。”
說完就退了出去。
時濛沒有泡澡的習慣,把淋浴間的玻璃門關嚴,待水流嘩嘩沖刷,他才找回一個人的安全。
他長這麼大幾乎沒有外宿經驗,八歲之前楊蘭管得嚴,有回在學校幫老師收作業本回去晚了,被抄著掃帚打,被指著鼻子罵“養不的白眼狼”。
后來去到時家,就更沒有外宿機會了,畢竟除了江雪,他沒有其他朋友,也沒有其他可去的地方。
陌生的環境會讓時濛到恐懼,讓他想起剛到時家的時候,也是這麼害怕,總是躲在閣樓的角落里,有一次還被心的阿姨鎖在里面,待了整夜險些凍出病。
初次來到傅宣燎家的時濛,把自己在衛生間關了近一個小時。出來穿服的時候,看見鏡子里蒼白到病態的人,目和心臟一起慢慢涼了下來。
他開始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里,不該答應傅宣燎隨口的邀請。
他好像總是越過所能企及的界線,去夠超過能力的東西。
抬手了左邊肋之上覆著的皮,與別不同的泛起的溫度令時濛指尖微。不過傅宣燎心,剛才應該沒看見,時濛輕輕呼出一口氣,拿起浴袍往上披。
出去的時候客廳里已經收拾干凈,沒在垃圾桶找到的剩飯出現在了冰箱里,時濛想起吃飯的時候傅宣燎揚言要把吃不完的打包扔出去,口是心非得有些稚。
這套房子有五個房間,洗澡前傅宣燎讓他隨便選一間,時濛便推開了其中離客廳最遠的一扇,里面亮著燈,單獨配的衛生間里依稀有水流聲傳出。
五分之一的概率,一次就中了。
既然主人說了隨便選,時濛既來之則安之,進到套房里,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傅宣燎的書桌,有著獨屬于他的特征——而有序。
各種專業書籍、雜志摞在一,足有電腦顯示屏高,最上面的kindle像是寶塔的頂蓋;水筆也堆得七八糟,頗設計的筆筒被棄之不用,仿佛桌角或者地面才是它們的歸宿;再來便是毫無分類可言的合同文件,直接被堆放在打印機上方,都是A4紙,勉強算整齊。
雖然卻分區明確互不干擾,時濛強忍潔癖沒有手替他收拾,偏過腦袋打算眼不見為凈時,看見放在桌子右手邊書架上的一套畫筆。
木質筆桿,紅貂筆頭,妥帖地排放在同樣木質的洗筆筒里,比桌上那堆筆待遇好了不知多。
出于職業習慣,時濛下意識想試試這筆,視線梭巡一圈沒找到料,更遑論畫紙,再仔細打量一番,這套筆雖然保存得很好,但有幾支筆桿有明顯的磨損使用痕跡。
別人用過的筆。
能得到如此珍視,是誰用過的不言而喻。
正當時濛分神思考該如何理時,衛生間門打開,傅宣燎著頭發走出來,看見時濛先是一愣,然后瞥見他手上拿著的東西,眼中浮現一抹戾。
“別我東西。”他說。
時濛覺得他很不講道理,剛才還讓他隨便坐隨便選房間,現在又不讓了。
這種緒應該生氣,可是雪姐說過生日不能生氣——得出結論,時濛皺著眉,把筆回洗筆筒里。
時濛的反應在傅宣燎的意料之外。
按照時濛得不到就要毀掉的倔勁兒,傅宣燎以為他會當場把筆掰折或者打開窗戶扔出去,沒想他這回轉了,非但沒發瘋,還乖乖把東西放回了原。
就是很明顯心糟糕,角明顯地下垂,坐在椅子上低頭看地面,不知在想什麼。
像個到批評的小孩。
傅宣燎甚至沒察覺到自己心了,就先一步走上前去,彎腰從后面摟過時濛的肩,著他的耳朵說:“不就幾支筆麼,你忘了我以前也學過畫畫?”
兩人的已經習慣了親接,可時濛還是被撲鼻而來的水汽裹著沐浴的清香弄得恍神,況且這句話里名為“哄”的分含量超標,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時濛稍微偏了偏頭,余捕捉到傅宣燎高的鼻梁和滴著水的幾縷頭發,然后收回視線,悶悶地“哦”了一聲。
傅宣燎被他的反應逗笑了,手撐著椅背直起:“既然你選了這間房,那今晚就睡這兒吧。我去吹個頭發,冰箱里有水你自己……”
剛轉,被后“突襲”上來的人撞得向前挪了兩小步,接著腰間一,被兩條胳膊抱了個扎實。
自進門起就繃著神經的時濛,抱救生圈似的抱著傅宣燎:“不準走。”
乖不過三秒,又霸道起來了。
傅宣燎嘆了口氣:“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時濛不撒手。
“那你跟我一起去?”
時濛點點頭。
傅宣燎化一棵行走的樹,帶著趴在上不肯下來的樹袋熊往前挪。
進到氣未散的衛生間,剛拿起吹風機,時濛又繞過來索吻,齒冠沒輕沒重地碾著脖子和耳畔的皮,浴袍都被他扯開一半。
這種行為與惹火無異,傅宣燎自認功能正常,所以沒有不上鉤的可能。
隨著蓋在發上的浴巾落地,形勢反轉在瞬息之間,傅宣燎一手搭在時濛腰際,一手按著他的肩,稍一施力,就把他按在空的墻壁上。
纏吻好比一場角斗,熱烈吐息互相包裹,角舌尖廝磨覆蓋,時濛親得莽撞又認真,每一角落都不想錯過。
傅宣燎化被為主,手掌繞到后面住時濛的后頸,傾去夠那雙潤綿的,還不忘趁息的功夫“翻舊賬”,惡狠狠地問:“誰是你朋友?”
說的是回來的路上應付江雪的托辭,時濛不回應,手臂上傅宣燎的脖子,仰起頭急切地追逐。
傅宣燎壞心上癮,不依不饒:“原來你會和普通朋友接吻、上床?”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問,只是介意,硌在心里不舒服,便索問出了口。
時濛顯然也無暇深究問題背后的因由,只當自己被質問,著急找回主權,像離了水的魚,近乎莽撞地吻上去。
一不留神被對方叼住谷用力一吸,傅宣燎“嘶”了一聲,差點又想問時濛上輩子是不是屬狗,這麼咬人。
無數次的相親在兩人之間培養出了默契,正當傅宣燎打算問要不要去床上時,時濛突然開口道:“還有三分鐘。”
“……什麼?”
“生日,還有最后三分鐘。”
明白過來的傅宣燎不由失笑:“不就過個生日嗎,你掐著秒過?”
時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問:“你開心嗎?”
傅宣燎又懵了:“這話不該我問你?是你過生日。”
很奇怪的,不止那句“朋友”,他被迫把關于禮的部分也放在了心上,剛才洗澡的過程中左思右想——怎麼說也是人家的生日,什麼禮都沒準備是不是太……
多余的糾結被一道聲音打斷。
“我開心。”時濛說,“我很開心。”
時濛的世界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他的每個想法都可以與行為最直接明了的遞進關系——過生日不可以生氣,喜歡就要攥在手心,還有你開心就等于我開心。
他察覺到今天傅宣燎對他的態度變好,堅信這都是因為去了游樂園的功勞。
隔著一層朦朧水霧,時濛看著傅宣燎,將十年前沒機會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他不陪你去,我陪你去。”
他不你,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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