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後十五日，斗指乾，為立冬。

前兩天還冬日融融普照，結果昨晚下了一夜的小雨雪後，天氣驟冷。

從穎州至壽州的道，前後五十里地，只有富壽客棧這一家飯館兼住店的歇腳，因此天還未黑，客棧里面就陸陸續續地住進了一些躲避突如其來的嚴寒的旅人。

原本躲在廚房里烤火的小伙計也被掌櫃的趕到屋外接待客人，小伙計在客棧門口頭肩地蹦跳著，雙手籠在袖口里，里嘟嘟嚷嚷地罵著顧著掙錢的掌櫃好沒良心。

但也沒有讓他等多久，細雨飄散的道上就來了客人，走得近了，小伙計看清走在前面的是短襟打扮的書，一張可人的娃娃臉，一雙眼楮又圓又人，圓圓的臉頰凍得紅通通的，他長得喜俏伶俐，表卻是冷冷的，覺不易親近。他背後背了個幾乎和他一樣齊高的藤書架，卻看不山有什麼吃力的樣子。

在書後面是打著油布傘坐在驢背上的白男子，看樣子應是還沒有取得功名的庶民。傘得很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見他在驢背上一團，似乎比小伙計還要冷。

小伙計連忙跑上道上前攔住兩人的去路笑著道︰“這位爺，天寒地凍的下來歇歇喝口熱湯吧，過了這家店後五十里就沒有其他客棧了哦。”

“唏……”白男子先著肩吸了一口氣。“好冷好冷。”

移開擋風的油布傘，白男子向小伙計問道︰“店里有火盆嗎？有空房嗎？有讓驢休息的馬廄嗎？”

白男子的聲音輕，不似普通男子低沉，有種懶懶的、暖暖的、甜甜的味道，在這種聲音的下，小伙計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有，都有。我們還有幾間上房，最近天氣變冷又下了雨雪，休息的人不呢，若來得晚了，就不一定有空房了。”

白男子的容貌在暗的天中有些朦朧，看不分明，只覺得他的臉極白，大概電因為天冷的關系沒什麼，但下了驢背站直子，竟然比他還高了一頭。

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覺到極致的風姿。不過一陣冷風吹過，白男子立刻駝著背又了一團，吸著冷氣直︰“好冷好冷。”

掀開棉布簾子，白男子和書走進客棧，屋里燈火通明、一片嘈雜，屋子中間放置了一個大火盆，顯得熱氣騰騰的。

見有新的客人進來，一些正在喝酒吃菜的客人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但隨即又不興趣地專注于自己的事。

而白男子也迅速地掃了屋一眼，來歇腳吃飯的客人大多是走南闖北的商販走卒，並沒有特別要注意的況，幾乎沒有發生危險的可能。

淡淡地笑了一下，白男子要了一間上房，先讓書把從驢背上卸下來的行李和藤書架拿到房間里。房屋中間靠近火盆的桌子都坐滿了，白男子只找了個靠門的空桌，原本想用兩斤熱酒驅寒的，結果被書惻惻地了聲“公子”後，連忙改了棗湯對付。

一碗棗湯下肚，子變得暖和起來，也漸漸恢復了淡的。所要的半斤鹵牛和熱菜還沒有上來，白男子無聊地把玩著筷子，書則雙手捧著碗，還在小口小口地喝著棗湯。白男子地瞄他幾眼，手里的筷子在桌子上發出“咯嗒咯嗒”的噪音，書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白男子見終于引起了小書的注意，他趴在桌上涎著臉笑著道︰“小九，這里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事的，而且天這麼冷，喝杯熱酒正正好呢，我們……”

棉布簾子又被掀開，所來之人帶進的冷空氣席卷至白男子側，他不由自主地又打了個寒，卡住的話錯過了機會就很難再說出來了。

惱怒所來之人打斷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才說出的請求，白男子抬起頭瞪向來人，但不在預料中的人的出現卻讓他怔了一怔。

不像是在這偏遠小店里出現的男子，他穿著合的錦緞長袍，長發盤起戴以金冠，額角上束了松綠的綠松石額飾，相貌英俊，宇軒昂。他幾乎是立刻捕捉到了白男子在瞪他，而被他那雙不怒而威的雙眼一看，白男子嚇得過視線，這時他才發現錦男子懷里還抱著一個子。

子穿的應是新，青綠的錦緞外袍筆直的褶還沒有消去，寬大的袖子快掉到了地上，袍下是淡綠的萬褶，出一截草綠絹鞋。

子的頭發只是簡單地挽了個髻，了兩支墨綠的玉簪子，若無骨地窩在錦男子的懷里，看不到面容，只看到絹綢似的黑發和青綠的錦領之間，白賽雪。

乘錦男子走到櫃臺前訂房間，白男子低下頭小聲地問始終沒什麼表的小書︰“小九，看出來那個錦男子是誰嗎？”

“不知道。”

小九想也不想地說︰“很陌生。容貌沒有特征，沒有出武，沒有出武功，猜不到是誰。”

“這樣啊。”白男子皺眉。連會里被稱為“江湖活典錄”的小九都不認得的錦男子，雖然可以覺他手不低，但應該不常在江湖上走吧。

“希那兩個人和我們沒什麼關系。”

白男子喃喃地說道，原以為今天晚上可以睡個好覺呢，看來還是不能放松警惕啊。

早先要的牛和熱菜適時地上了桌，濃郁的香氣勾起了，白男子把想探究的覺趕出腦海，專心地吃起飯來︰

“請問我可以在這里湊個座嗎？”

錦男子下了樓，直接朝白男子走來，屋子里明明有其他空桌，他卻似沒有看到一般。

白男子淡笑著回答︰“可以可以，”他把幾碟子菜朝桌邊挪了挪，“請坐請坐。”

白男子的笑容如水清雅，錦男子看得怔了一下，鷹眼微瞇，他隨後起袍下擺坐在桌子右邊。

“相逢即是有緣，在下復姓慕容，不知道閣下怎麼稱呼？”

在等上菜的空檔，錦男子慕容向他們攀談起來。

“鄙人姓林賤名天寶，這個是我的書小九，我們準備到廬州的親戚家小住。也許唐突了，不知道慕容兄將要去哪里呢？”

白男子應該說是扮男裝的“筆友會”的會長林天寶好奇地問道。

“好巧……我們也到廬州。”

慕容的神變得黯然︰“不過我是到廬州去找大夫的。我和拙荊從幾個月前開始游歷名川大山，半個月前我們才經過泰安游罷岱宗，隨後準備到徽州附近的黃山游覽的，結果半路上卻中了怪毒，瞧了好多大夫也不見好，聽那些大夫說廬州有天草門的神醫，正巧也順路，所以我們準備是到廬州求醫。”

“中了怪毒？其實我對醫也是略知一二呢，不過比起天草門的醫師卻是差遠了。”林天寶呵呵地笑了笑，但見慕容憂郁的神仍不見好轉，不覺有些尷尬。

慕容要的酒菜陸續上了桌，林天寶要的熱面也來了，小九一臉冷漠，一直沒有停止吃飯，一時間，三個人都無語，靜靜地吃面喝酒。

“‘公子’，我吃好先上去了。”小九放下筷子低頭說道。

林天寶忙把里的熱面咀嚼吞咽下肚，點頭道︰“好，記得把我的床被鋪好哦，窗戶關嚴，不要讓冷風吹進來。”

“是，‘公子’。”

小九應了聲由慕容邊走過，抬眼看了他一眼才走上樓梯。

“很伶俐的書呢。”慕容不知是真心還是客氣地贊道。

“呵呵，的確，一路上要不是有他一直打理著，我也不會這麼輕松。”林天寶“呼嚕呼嚕”地喝了幾口熱面湯，“就是他子太冷僻了點兒，要是多笑笑就好了。”

兩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幾句話，發覺對方似乎都沒有把話題繼續下去的意思，林天寶就結了賬先行告退，慕容也沒有挽留。

推開房門，小九正趴在桌前寫字，聽到進來，頭也不抬地說道︰“‘公子’，對方的危險級數是？”

“還沒有辦法確定。對方主打招呼說出要去的地方，神舉止間並沒有惡意，應該不會是打我們的主意的。不過對方也好眼力呢，一眼就看出我們也是江湖人。”

林天寶解開腰帶，把外袍下掛在屏風上，而後坐在床邊。把腳卜的靴子掉換上了布鞋。

“‘公子’，”小九想了一下，放下筆轉過看向林天寶說道， “對方復姓慕容，是不是也和慕容家族有些關系呢？”

林天寶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耶，那些大家族的人都很神，外人只能看到他們願意給人看的部分。別的不說，他們本家分家的加起來就有幾千個人耶！我們怎麼可能一一查到啊。我們總是太關注那些經過家族許可進江湖歷練的年輕人，而對四大家族究竟有什麼樣的實力本不清楚。他也許真的是偶爾出來游山玩水的慕容家的人，但是我們卻沒有證據證明。”

“嗶啵”一聲，燈芯出小小的火花，屋里瞬間變暗，小九頭也不回地一抬手，而後又放下，要不是林天寶眼快，看到他袖中閃出一道白，還以為他連都沒有一下呢。

油燈燈芯被削短，室又重新變得明亮起來。小九正襟危坐，“慕容家有會使毒的嗎？”

“嗯？怎麼這麼說？”林天寶盤坐在床上，好奇地問。

“我在吃飯的時候仔細地打量了他一會兒，他的手好像被毒品腐蝕過，手紋不太明顯。一般經常制毒用毒的人才會有這種皮極薄的手掌。我走過他邊時專門看了他的頸部和耳後，沒有易容的痕跡。”

“嗯……”林天寶手指在頜下畫著圈陷了沉思，“其實四大家族也算是名門正派，但是若和林武當之類的武林泰斗相比，卻顯得小家子氣了。南宮和歐家還溫和一點兒，慕容家本就是把‘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刻進了家訓中呢，其實就是奉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嘛，有人說慕容家通天下所有的武技，就連林的《洗髓經》和武當的《歸上》他們都練過，若說慕容家有人專門研制毒藥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一般通毒藥的人也通醫……連他對妻子的病都束手無策，看來真的是怪病啊。”

林天寶從沉思中醒過來，卻發現小九正拿著本子寫些什麼。“功課還沒有做完嗎？我們現在在旅行中，你沒有必要那麼認真啊。”

“我不是在練字，我是在記下你說的話。”

“我的話有什麼好記的？”

“若是以後有人想買慕容家的消息的話，我就把這些話加進去，應該有些份量吧。”

“……”看到小九認真的樣子，林天寶慨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小九，你真有前途啊！”

“砰”的一聲巨響，令林天寶猛然驚醒。著眼坐起，屋里的冷氣又得回被窩。“怎麼回事啊？”

睡在旁邊小床上一向機敏的小九都沒有醒來，就在林天寶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什麼的時候，又有一聲悶響傳來。

“不會是小吧。”

“唏……唏……”林天寶打著冷吸著冷氣下床，等眼楮適應室的黑暗後，索著穿上布鞋，拿起屏風上的外袍披在上，小心地到門邊，把門開了一個小，臉頰到如刀的冷風時，幾乎想還是回到溫暖的被窩里，蒙頭繼續睡，當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良知還是戰勝了懶惰，林天寶著肩攥住外袍領子閃出門外，貓著腰走在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