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聽說今天寒流襲擊這座城市。

佟西言下了飛機，果然覺得冷，圍巾放在行李箱裡不方便拿，只好隨著人流匆匆進站。一年進修期滿，終於回家了。

兩邊都是舉著牌子接機的人，一個小影用力往高蹦跳著喊：“爸爸！”隨後被人抱了起來舉在半空中。

“爸爸！”小孩的更響。

佟西言抬頭，隨即笑開，那是他四歲的兒佟早早。然後目下移，舉著的那個高大男人，穿了件黑大，裡叼了煙，一臉的平靜無波，氣場卻強烈的不容人忽視，這是他的帶教，主任醫師刑墨雷。

刑墨雷是醫院腫瘤外科科主任，他的手刀在省裡也是赫赫有名的，四十五六歲，是個急子，脾氣差耐差，全院都知道。佟西言是他唯一的嫡傳弟子。這對師徒是醫院一大奇觀，因為佟西言是個慢子，脾氣隨和從來不生氣，一度被小護士們評為醫院綜合素質最高的男醫生，這項評選的條件包括自學歷，業務水平，格脾氣，待人接，家庭出，政治背景——人們總有滿腦子的奇思妙想——這兩個人居然可以在一起在手臺上天無合作長達八年之久，不能不說是奇跡。

“爸爸！”早早被放到佟西言懷裡。

“乖不乖啊？”佟西言揪的小鼻子。

“乖！”佟早早回頭找支持：“問大爸爸，早早滿乖。”

“刑老師。”佟西言淺淺笑：“怎麼好意思讓您來接。”

刑墨雷勾起角算是笑了一下，接過行李箱轉，叼咽的含糊吐出兩個字：“走吧。”

黑的捷豹經典款駛出機場，車空調溫暖，佟西言過窗戶看外面，他離開的一年裡，沿途又添了很多住宅樓，看來樓市泡沫還沒結束。

“怎麼，第一次來啊？”刑墨雷過觀後鏡看他。

佟西言笑笑，問：“都一年了，您和師母都還好嗎？”

“托你的福。”刑墨雷又了一煙出來，看了看水眸圓睜的早早，把煙放鼻子前嗅了一下，扔在車窗邊。

車子進市區，久違的樓房街道讓佟西言微嘆，本來就是家的人，這一年進修，越是忙碌，越是思鄉，夜裡好幾回都夢見父母兒同事。

車子的方向是駛向佟家，那是本市年代較早的一個住宅區，佟西言的父母是同一所學校的老師，這房子，是學校分配的，快有二十年了。

車最後在佟家樓下停住，佟西言下車，看刑墨雷坐在駕駛座不，說：“您上去坐坐吧？”

刑墨雷冷淡的說：“不了。我還有點事。”

佟西言站著不，只是看著他。

刑墨雷說：“我真有事。下次吧。來，早早，親親大爸爸。”

佟早早爬進車裡響亮的吧唧了一下他的臉，爬出來的時候外套腰帶勾到了排檔的變速桿兒，佟西言俯進車，刑墨雷側過來，兩人同時去幫，手指，佟西言抬頭，對上刑墨雷幽深的眼睛，沒了作。

“明天上班不要遲到。”刑墨雷說完，低頭去幫小孩解開腰帶。

“……嗯。”佟西言臉微熱，把兒抱出車子，目送他揚長而去。

佟父佟母做了飯菜等著兒子回來。一見他進門，連忙上去拿行李，佟母絞了把熱巾給兒子臉，裡心疼嗔怪：“你喲，你看看，弄得這落魄樣兒……”

佟早早聲氣的學：“弄得破破樣兒！”

佟母噗哧一下，掐孫的臉：“落魄不是破破。”

“落——魄！”小丫頭終於念對。

佟西言說：“哪有您說的那麼嚴重啊，我還長了兩斤呢。”

佟父把筷子排開：“那種地方，不是麵包就是炸，全是催的，哪能不胖。”

佟西言沒反駁，一臉垂涎的看飯桌，全是他喜歡的，忍不住手了一隻餃子扔裡：“……哇，韭菜餡兒，我最喜歡！”

“像什麼樣子。”佟父板起臉：“早早看著你呢。”

佟西言回頭跟兒做鬼臉，佟早早咯咯笑了。

吃了飯，洗漱。佟早早蹲在水盆邊上盡孝道幫爸爸洗腳，父倆談心事。

“早早，想爸爸嗎？”

“一點點。”

“才一點點啊。”

“大爸爸帶早早看爸爸。”刑墨雷帶給他打視頻電話。

佟西言笑，問：“大爸爸對你好嗎？”

佟早早點頭，說：“爸爸，為什麼大爸爸是大爸爸，你是爸爸？”

佟西言想了一下，說：“因為大爸爸年紀比爸爸大。”

佟早早狡黠地笑著說：“才不是，因為大爸爸跟爸爸生了早早，大爸爸是爸爸，爸爸是媽媽！”

佟西言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誰跟你說的？！是不是你大爸爸？”

佟早早小臉皺一團，食指放在邊：“噓——我不告訴你！”

佟西言彈的腦門：“一派胡言。聽著，你他大爸爸是因為你過繼給他當兒，明白了？”

“什麼是過繼？”

“就是送給他了！”

“爸爸，你把早早送人了？你為什麼要把早早送人？”小丫頭氣呼呼把巾一扔，濺了自己一的水。

佟西言無力解釋，了紙巾乾的臉，說：“好好好好。不送不送。”心裡想著，刑墨雷你個老不正經的，憑什麼污染我兒的思想。

刑墨雷說有事，這回倒不是糊弄佟西言的。一年沒見的人了，想得抓心撓肺的，他也想多相會兒，可惜他約了刑駒的媽媽離婚。夫妻二十年，走到這一步，雙方都已心灰意冷了，

連刑駒在電話裡都勸：“爸，你就跟媽離吧。你老這麼拖著媽，不是心耽誤青春嗎？”

刑墨雷罵：“你個兔崽子摻和大人的事，離了我還給你找一厲害後媽，我看你鬧騰！”

刑駒心想：我看誰敢嫁給你。

於是痛痛快快歡歡喜喜離了婚，走到民政局門口，妻子突然猛甩了他一個耳，刑墨雷沒有話說。這個耳是他該得的。他娶的人，是年輕時橫刀奪從勁敵那裡為了面子而搶的，結了婚生了孩子，妻子也發現了婚姻的真相，繼而出軌找舊人。後來的十幾年，兩個人純粹是為了刑駒才勉強維持著婚姻，其實早就分居。刑駒念高中開始就住宿，刑墨雷從那時開始就在家裡過夜，長期在外包房住，夫妻倆有時幾個星期也見不上一面，有時對方的事還是聽外人說起。

直到刑駒去外面念大學了，總算可以正式離婚。

其實刑墨雷也沒在外面勾搭人，這在醫院裡也不是什麼，傳言他們科室的護士長，就是因為伺候過他，所以在競聘時被刑墨雷力保推薦上去的。更別提他夜夜笙歌出聲場所，捎帶著他那徒弟。佟西言因此更加被小護士們欽佩，出淤泥而不染，上梁不正下梁正，好男人啊。

佟西言中等高，偏瘦，白皙，言多笑。外科醫生都是職業流氓，誰都會說上幾段葷話，像刑墨雷這種等級的，一天到晚幾乎都難得聽他說幾句正經話，中年猥瑣的德行發揮的淋漓盡致，佟西言就不同，他是難得的謙謙君子，明明是外科醫生，卻是科醫生的脾，若不是分配那年轉被刑墨雷強扣在腫瘤科，沒準他現在真的乾科。

八年前，不，加上進修一年應該是九年前，他剛分配，腫瘤科是轉的第一站，上班的第一天，他和刑墨雷就上演了一場至今都沒人知道的大烏龍。當時還是在醫院的舊住院大樓，他去更室換白大褂準備上班，走錯了路進沒鎖門的值班室，刑墨雷通宵手結束剛睡下，被子全掉地上了。佟西言日行一善，小心撿起來給蓋上，沒想到一把就被拉過去在了下面，接著被狂吻了。

刑墨雷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沒發現，在佟西言快要岔氣的時候才睜開眼睛支起，嚴肅問：“你是誰？”

佟西言了過大的驚嚇，直愣愣盯著他，說不上話來，張著氣。刑墨雷下床，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拎到護士站，問：“這個人是誰放進來的？！”

辦公室裡醫生護士六七個人都目目相覷，不明白主任為什麼又生這麼大氣。

最後還是佟西言自我介紹說：“我……我是轉來的……”

刑墨雷皺著眉頭上上下下打量他，對辦公室裡一幫人怒道：“下次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鎖上！”而後丟下他繼續回值班室睡覺了。

這件事，佟西言不知道刑墨雷是否還記得，他記了九年，那可是他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