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景六年，大津，冬。

鵝滕雪飄飛半月，地面堆積厚厚一層。臨近晌午，長廊拐角走來個穿著襖的宮，提著食盒，骨節泛白，手指凍得青紅。

過了竹林，前邊巍巍，腐朽牌子寫著的“無名殿”就是要送飯的地方。

偌大的宮殿就住著一個人。

一個年紀不大，容貌秀麗絕俗的男子，喚蘇清和。

早前流傳，此人戴罪之，卻得圣上偏寵垂憐，免去所有罪責，食無憂住在深宮里。算下來，這是送飯的第三個冬，日子很快。

小宮跺干凈腳底的雪渣，推門進去。 屋里比外邊暖不了多，甚至，更幽幽泛冷。原是蘇清和聞不得炭味，從來不準點。每年冬日，宮里往無名殿撥的炭比皇后宮里的都充足，蘇清和不拒也不用，往往讓拿出宮賣了換錢，又把賣的錢盡數給了。

小宮覺得他是個不說話卻相當好的人。

比起外邊說的關押囚，小宮更覺得，他是被養在宮中的小貴人。除了限制出行，只要他肯開口要什麼，十二監那幫宦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天涯海角也給他尋來。

小宮了凍僵的臉頰，繞過素雅屏風，終于看到了窗邊那抹悉的清癯白影。他埋頭在案幾，似乎在睡覺，穿得依舊單薄。

外頭風大，香蘭放下食盒輕手輕腳去給他關窗。小聲喚著：“公子，該用膳了”

“......”

“公子？”

沒有回應。

....

小宮盯著他出的側，看了半天，覺得哪里不對。為何蘇公子一不，甚至呼吸的起伏都沒有。

這時…

窗邊白梅開得茂盛而沉靜，屋劃出尖。適時落下幾片白瓣，飄下來躺在窗邊，零零丁丁的和案前闔眼的白影一樣，著掩不掉的孤寂。

萬景三年冬，蘇公子渾噩搬進無名殿。

萬景六年冬，他終沒能熬過被囚的第三個冬。

第一章 每一都他不好

啪嗒——

立在墻的兩把掃帚背風落地。四方小庭院，落滿地發黃樹葉，偶有涼風襲過，青石板地枯葉堆積復一層。

那扇合上的木門，男人的咒罵聲忽重忽輕，從門里鉆出來，漸漸消失在無人的空曠里。

驚擾了趴在地上的人，他帶的指腹蹭了蹭石板地，就要醒過來。

“沒人要的賤骨頭，你神氣什麼？小爺我今天就是要趁著機會，好好教訓教訓你！”

罵聲在耳，但蘇清和是被人踹醒的。恢復神智那刻，肚子又人狠狠踹了一腳。力道毫不含糊，幾乎要了他的命。

“不吭聲！你以為不啃吭聲就能逃過一劫？”

頭頂上的人接著說道，但對方口音怪異，不知是哪里的方言。蘇清和一個字都聽不明白，僅從語氣上判斷，對方正惱火著。

蘇清和最后的記憶仍停在無名殿。道理說，他自盡死了才對。可周傳來的痛又無不彰顯著鮮活。像無數塊燒紅的烙鐵，不間斷灼燒著他，即便不也不順氣。

他努力睜開眼，嗅到土腥的同時簾滿地枯葉。三只皮制靴杵在跟前，第四只正重重踩著他的背。

“布猛你悠著點，意思下就行，別真弄死了。”話音落，蘇清和覺得背上的腳放了下去。接著一張黝黑的圓臉湊近，眼一條，凍得烏青泛白，鼻尖還有一顆黑痣。不像倉慶人。

他瞅著蘇清和看，四目對上瞬間，布猛大聲罵道：“賤骨頭就是命，這麼打還能睜眼！”說著抬手甩他一掌。蘇清和沒覺得這掌又多疼，臉那一小塊麻了，沒知覺。

角熱應當了，他忍著痛撐著子就要起來。才撐起一點就被眼尖的布甘瞧見，迎著肚子又是一腳。于是憋了好久的終于吐出來，不悶了。只是吐得太急，他嗆得緩不過氣。

“誰準你起來了？”布猛跟著踹一腳，火氣上頭，朝他啐了一口，“老子今天不把你皮爛就不姓布！”

毫無征兆“啪啪”幾鞭子落下，還是不疼，但蘇清和撐不住，昏了過去！

布甘怕真打出事兒，忙攔住他。布猛本不打算停，卻也瞥見蘇清和閉上眼沒了，揮鞭的手頓住，心中閃過一慌。

狠話歸狠話，他只想教訓這人解解心中恨，不敢真要他的命。真死了，如何跟夫人代。布猛丟了鞭，試探踹他“狗東西別想裝死！”

野蠻的幾腳，生生將蘇清和又踹醒。

“就知道你裝死。”布猛如釋重負，蹲下來揪起他的領，鼻孔放大了幾倍，“日后再拿鼻孔看人，我接著揍死你！”他得意哼一聲，將蘇清和摔回地上接著說，“不過，你也沒機會了。等鎮北王府的人將你接走，只要到倉慶，你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這回，布猛抄著不練的話，蘇清和勉強聽懂了些。他說‘鎮北王府’四字時，發音極其別扭，但蘇清和對這四個字幾乎是條件反的敏。

恍惚間他在想，鎮北王府兩年前就銷毀了，就在霍池淵戰死的頭年春。皇上容悸當著蘇清和的面，親自下旨，什麼都不讓留下，一磚一瓦皆要填埋在地底下。

回憶著，又聽布猛狂聲線，哈哈大笑，“怕了？還當去攀高枝吶？去鎮北王府的不在，霍將軍一個不留，進去自然容易，能活著出來那才本事！”

蘇清和的眉頭一點一點收，他以為自己瘋魔聽錯了，直到再次聽到鎮北王府四個字，連著霍將軍三字一起說出來，他的心不由跟著猛一下。

蘇清和覺得自己一定瘋了，瘋得不清。他面上溢出難忍的痛，不僅因為外傷的痛，還有猛然砸下來的心，拉扯著五臟六腑，每一都要他不好。

霍池淵死后的三年，世人冤枉了容悸，沒有人囚他，是他囚了自己。這三年里，到底是夢著，還是醒著，他總不能分清，也不在乎。哪里能見著霍池淵，哪里就是他想醒著的現實。

他總在擁有著失去，又在失去后莫名擁有，如此往復，墜萬劫不復的囚淵。

布甘辱夠了，也將對方痛苦的神收下眼底，惡趣味得到滿足。看時候不早，催促布猛幫著將蘇清和拽起來。二人不管人死活，野蠻拉拽拖著往屋里走，丟在地上。

布猛趾高氣昂將服砸在蘇清和上，豎起食指，指著他，惡狠狠的警告，“今天的事你要敢說出去半句，老子接著揍死你！”

布甘補了句：“若夫人問起你的傷，你就說自己不小心摔的，敢說是我倆，半道上截人也給你頓胖揍！”

按照他對狗東西常羨的了解，料定他沒膽子說出去。此人懦弱怕事，窩囊得很。通常況下，只敢在趙老爺面前開口說兩句，還都是些無關要的事，連告狀都不會！稍微嚇唬一下口都不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