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人間正是早春,我記得你看湖邊的垂柳。」男人的個依舊是不多話的,漫長的寂靜之後方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語,「桑陌,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也是早春。」
彼時,隔著高高的朱紅門檻,我一墨黑,你通死白,是孝,為了氣你刻薄寡的後母。後,你的父親漸行漸遠,你死不肯回頭,笑著跟我通你的姓名,眼裡含著淚。我們都有面目模糊而早逝的母親,父親形同虛設。我用右手握著則昕跟父皇討來的匕首,了左手來拉你進門,掌心掌心。自此,再不是兩手空空。
桑陌、桑陌、桑陌,念著這名就要想起那首《陌上桑》,驕橫的使君調戲貌的採桑。庭院中的大樹下,我捲了書冊來勾你的下,把你到樹下,看你臉上慢慢燒開晚霞般的緋紅:「寧可共載不?」
你貓一般吊起眉梢,撇著角將我嘲弄:「莫說我家青繫馬尾黃金絡馬頭的夫婿,你可及得上那驕橫使君?」
我及不上,我不是我的哥哥們。失了父皇寵的冷宮皇子連宮中稍有權勢的太監都不如。你卻來抱我,輕輕拍我的背:「沒事,沒事,我跟你一樣。」連上同人打架時留下的傷疤都是一樣。
黑的袖停留在他蒼白的頰邊,舒展在袖邊的卷雲紋粼粼泛著微。空華把桑陌抱得更一些。「你聽說凡間春最短,再過兩三月,便是盛夏。」
則昕就是在夏日登基的。艷高照的天氣裡,驀然一陣狂風,吹折了大的旗桿,旌旗似要被扯碎,擺獵獵作響。高高的祭禮臺上,則昕慌了神,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依舊澄澈彷彿年,我手將他一把攙住,回頭看到一抹怨毒的目。桑陌,你恨我,我以為我可以不在意,後來才知道,當時太過天真。
今時今日,莫說青繫馬尾黃金絡馬頭,便是那紂王的酒池林摘星樓,只要則昕願意,我隔日便能為他轟轟烈烈造起。倫常算得了什麼?命算得了什麼?天下又算得了什麼?那是我曾經那麼遙不可及的三哥,著他的掌心能應到父皇的溫度。我將他一手攙上我苦心掠奪而來的龍椅,則昕,我溫文爾雅好似謫仙般的三哥,當年他笑著向我手時,絕想不到我心中滋生的是如何罪大惡極的慾。
我終於可以正大明地把他強抱在懷裡,他睜大了眼睛滿臉驚恐,控訴我殺兄弒父喪盡天良。我哈哈大笑,把他抱、抱、再抱。
起先是仰慕,而後是,接著是,最後連都被慾扭曲,了遙不可及的癡妄。桑陌,如你所言,我的就是這般可悲。
「然後……是秋天……」秋天發生了什麼?男人皺起眉思索,似乎又過了很久,緩緩地低下頭,著桑陌的臉,「你的父親在秋天去世。」
則昕恨我,我溫善良的三哥在我毒殺了他的皇后後,再不曾對我出過他那慈悲如菩薩的笑容。在他眼裡,我再不是他純真無辜的「皇弟」。他是被錮的傀儡皇帝,我是一手遮天的攝政王,皇家就是如此殘酷。這一場手足相殘,我卻不是發者。
則昕糾集了臣子們要將我治罪,手前,桑陌你用一箱珠寶將他邊的近侍收買,我探聽出他們探的時間與地點。都說明君手下方有賢臣,我這般暴政之下只能出小人,能聽則昕差遣的臣子也不過就是那麼幾個。我看到你一直在看別,原來為首的正是你的父親與弟弟。
那天晚上我抱了你,我們的媾其實起於很早之前,總是沒有什麼對話也沒有如何溫的前戲,如果能選擇,你總是讓我從背後進,這樣你就可以把臉埋進被褥裡,讓我看不到你的表。這是第一次,我讓你仰躺在榻上,沿著他上的傷疤極盡挑逗,迫你開口求我。拉下你的手臂,你雙眼通紅,眼角邊沁出了淚水。
桑陌,我很久很久沒有看到你哭,從我把傷痕纍纍的你抱出二哥的魏王府之後。我改判了桑氏父子流放,不曾刑,不曾拷打,似乎是最仁慈的一次,你的父親卻在獄中自盡。桑氏一族至此家破人亡。
桑陌,你說,這是報應。那時候我抱著你,你強地推開了我,臨走時,回首看我一眼,神冷漠,角邊似乎還擎著一笑,殘毒如鬼魅。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平靜的語氣猛然頓住了,空華著桑陌的臉,慢慢轉過頭,在他邊印下一吻,「是我,毀了你。」
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在追逐權勢的過程中,不惜一切代價,上自己的良心、道德及至做為一個人所應擁有的基本,漸漸的,誰都不再是從前的那一個,冷宮中的相依為命彷彿是一場空夢。
不再心、不再談話、不再心存關懷,在對方的迫中不斷回擊,互相挑釁、互相對峙,互相用盡一切手段打擊對方,以對方的底線為樂。明明已經無法再承,卻誰也不肯放棄,因為誰先退出便意味著戰敗。
「其實,輸了又怎樣?」空華的語氣有了些抖,他著桑陌的臉,眉梢、眼角、鼻樑……指腹一一輕輕畫過。從前只是用書冊勾了下下,這張清秀的臉上就能如晚霞般起一層緋紅,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不是我戲弄你,是我對你的這般表實在百看不厭。
「後來才知道……」空落落的房間裡,青的鬼火不斷跳躍著,空華閉上了眼睛,只將懷裡的人擁得更,似是要嵌進膛裡,「輸了,就意味著,在乎。」
那年冬天,下完了最後一場雪,卻不見你歸來。我守在則昕的病床前,莫名地想起誇父追日的故事,則昕是驕,我便是永遠逐不上驕的誇父,心懷執念,最後陷進了執念裡再出不來。
後來,則昕死了,他深的妝妃自殉在他榻前,我下令將他們合葬。
再後來,雪融化了,他們在雪下發現了你的骨,我沒有去看。我搬回了冷宮,常常著那扇已經落了漆的宮門想,等一等門開了,桑陌就會站到我面前,如同那年初見,早春時節,湖畔垂柳依依。
「桑陌,其實你早就贏了。」男人附到桑陌耳邊輕聲道,態度親暱,遠看好似是一對人在分一個屬於彼此的,「那天晚上你沒有聽錯,我……想和你重新來過。」
救活則昕是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等到則昕痊癒的時候,我想還王權,我們離開京城,去哪裡都好,朋友、兄弟,或只是結伴同行的路人,怎樣都好,只要我們兩個還在一起。
你,卻拋棄了我。
史書上記載,那年,楚懷帝駕崩,妝妃自殉榻前。傳聞,臣桑陌死於荒野。一夜,楚氏宮室突起大火,火勢自冷宮而起,經久不熄,攝政王楚則昀薨。
桑陌、桑陌、桑陌……原來這就是佛祖所謂的恨。則昕是我的求不得,而你,卻是我的捨不得。求不得,不過痛徹心扉,焦慮難安。捨不得,若捨去,便是失魂落魄,不惜命。
「他還沒醒?」妖嬈神的子帶著一慘綠大膽地闖進他的冥府,空華揮退了青面獠牙的鬼卒,好整以暇地整理著腕間的珠鏈,描繪青綠的眉眼盛滿詭異笑意,「我說過,他不會醒。」
繚,明湖中的鬼,有一手出神化的幻。空華冷冷看進綠得異樣的眼眸裡:「你想說什麼?」
「咯咯」笑,一扭腰,旋大大咧咧地坐上空華腳下的石階,扭一的麻花辮蛇一般自前拖曳而下:「你忘了,佛祖罰了你什麼?」
「不得。」見座上的男人猛然一震,繞著自己的髮梢,笑得幸災樂禍,「你空華,永世而不得。」
因果迴圈,報應不爽。生死簿上誰是誰非歷歷記得清晰,從不曾錯得一一毫。善即賞,惡即懲,誰都逃不過天理昭昭。楚則昀,鳩兄弒父,殘暴無仁,一罪孽罄竹難書。那日忘川岸邊,你空華魂歸地府,早有佛祖降了蓮座專程來等你。
「他問你,是否識得恨?你點頭說是。」繚把玩著長辮的髮梢認真追憶,「我躲在忘川裡聽得分明。恨糾葛,無窮無盡,恨不起,不得,是為最苦。他封了你作為楚則昀的記憶,罰你自此永世而不得。日後即便又重逢又相見又起恨,到頭來終是一無所有。」
「所以,桑陌是醒不過來了。」抬起頭看著一直沉默的男人,一黑將他的臉襯得死白,「不妨再多告訴你一些。起初桑陌一直在奈何橋邊等你,可惜,你再見到他的時候,已經不記得他了,更休說什麼後悔或是悲傷,他以一死來報復你,願卻落空。呵呵呵呵……真是個死心眼的人。那麼不甘,去了冥府中關於楚氏一族的記錄。又有什麼用?那裡頭記錄的不過是各人的善惡而已,至於恨……你冥府之主尚且不識得,又哪會記載這種東西?他白挨了一場剮刑。」
轉過眼看著空華不見悲喜的表,角帶笑,彷彿是在說一個不為人知的:「他本不是艷鬼,是我以幻他殺了轉世的楚則昕,這樣,他永留人間,再忘不掉過往。我等著看你們如何重逢。」
言聽至此,空華驀然挑起了眉梢,鬼逕自笑著:「那時,他剛了你一場千刀萬剮,燒了來的楚史咬牙切齒。你不知他心中到底暗藏了多恨意,不過自我的幻中見了你先前強吻則昕的場景,居然就將轉世為乞丐的則昕開膛剖腹,生食其心。真是好手段。」
語調一轉,卻忽而面猙獰,口氣憤恨:「只是沒想到原來轉了世的帝王上還會有殘餘的龍氣,我算了這一點,反倒便宜了桑陌,平白無故送了他五百年的道行,否則我又何須苦等如此之久!」
「他總是做一些沒用的事,人家都不記得他了,他還記著欠了人家什麼。錯已鑄,又能彌補多?笨蛋。其實,他自己也明白……頭幾年他還會說起你,後來,我以為他已經忘了,原來也沒有。」深吸一口氣,手指繞著髮辮,絮絮說著,語句雜。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一直任由鬼絮絮叨叨的男人突然說話了,低沉暗啞的嗓音在四面石壁的寬廣大廳中迴響,卻又飄渺好似歎息,似乎是在說給自己一個人聽,「壞得不徹底,恨得不徹底,對自己卻狠得徹底。」
「他對自己越狠,才越傷得了你。」繚聞言,勾著角笑,低下頭數腕上泛著螢的珠粒,「而不得的滋味如何,我的冥主殿下?」
「你來這裡的目的又是什麼?」空華扯開了話題反問。
「告訴你一些你應當知道的事。」
「為什麼?」
「給你一個醒著的桑陌。」
「然後?」
「你欠我一份人。」
「條件?」空華稍稍調整了坐姿,平聲問道。
卻不急著做聲,自階上緩緩站起,收了一臉笑意,一雙翠綠的眼睛直直向空華:「麒麟角。」
「狂妄!」碧青的鬼火騰升數丈,壁上重重鬼影,十殿閻君齊齊怒喝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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