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邊，蘇紫已經搖晃著起，分明不大的桔梗袋子，卻得他要吃力地扛在肩頭，李冉虯心中刺痛，再看蘇紫後腰，已出了掌大小，分明的一塊殷紅。

任誰都難以視而不見。

死士中正有人催促應該上路，卻見公子晗疾步追到了蘇紫後。李冉虯一陣錯訛，竟不知是喜是憂。卻輕聲喝住了蘇紫，看公子晗將一塊玉佩塞到他手中

“晗這半生，只你一人。”

男人當著所有人，低頭吻向蘇紫項間。

蘇紫渾輕，心中約又有一星微復明而未明，這時一吻既終，男人卻又將手收了回來。

“日後保重。

蘇紫怔了怔，去咀嚼這四個字的含義；又咳了兩聲，低頭去看手心的玉佩。

原來送的是陪葬之禮

這實在是一塊玉，蘇紫竟未舍得推辭，他不回頭，只微朝前躬行禮，朝外走了十來步，也不再掩飾自己的病態，且行且住，慢慢消失在樹林深。

章泰正二十五年，莊王薨，公子晗自錢國歸來，同年繼位，改年號“越章”。

章王晗繼位之初，便與各方勢力聯合反攻，一路竟勢如破竹。夏大破錢軍，立秋錢國覆滅，友邦歃締約，一致拱章王晗為盟主。章國遷都故錢國境，後至第三年春，連並三小國，大肆擴張，使鄰國稱臣。四載後大局已定，章王立後建儲，便也著手構建一方太平盛世。

驍將李冉虯，自章王晗為質子時便隨侍左右，戰時屢建奇功，加進爵，蒙聖恩浩，竟得與章王同坐並行之恩寵。章王素娛南風，坊間流言一時大盛。然而李冉虯為人耿直，律己甚嚴，且姿欠奉。蜚語便逐漸沒有了存在的樂趣，

這天秋高氣爽，章王晗忽說要去郊野玩賞秋意，帶了李冉虯出行，所選地點卻是故錢國邊境。

李冉虯忽然也記起了蘇紫，一晃四年，只怕他也已在那荒郊野地，孤單地躺了四年。

故地重游，邊卻多了以百計數的衛。多年前的顛沛流離似乎只是一場泡影。章王晗有些慨，四下裡暗自張，忽見腳前一朵含苞待放的野花，生生將正踩下的步子挪開。

李冉虯恍然明白他在尋找什麼，環顧左右，地上卻是一片荒蕪；於是傳令衛，四留意，若有發現桔梗，立時高聲通報。

這廂裡軍士散開，章王晗俯，將那朵野花摘下，放在手心慢慢開。卻是尋常的黃。他嘆了口氣，讓花瓣從指尖落。

李冉虯忽然記起章王後宮中有著不艷麗年，多都是狡詰圓的，也會纏人，然而章王晗卻從未真正寵幸過其中任何一人，就像這落地的黃花。

“阿紫……”這麼多年，他第一次喚起這個名字，“不知睡在何。”

李冉虯心中一，不由安道：“王上過慮，蘇紫該是暫居在友人家中，他生機敏，王上不必為他掛心……”

說到這裡，竟也再編不出說辭，反而想到這話若被蘇紫的亡魂聽見，會不會覺得傷心。

章王晗苦笑道：“孤又如何看不出他有傷在？當日放他離開，便知道永無再見只可能。”

說著，沉沉地嘆了口氣，

聽到這裡，李冉虯再也無力掩飾什麼，便也將蘇紫傷勢的來龍去脈仔細待了。他看見章王晗手攥拳，其上青筋著棱，心中想是別有一份煎熬。然面上卻依舊平靜，戴的是朝堂之上的傀面。

章王晗略直了子，緩緩道：“還記得那青馬的事麼？”

李冉虯略忖，點頭答“是”，便聽章王繼續說道：“青馬之死，罪在過分愚忠。該去時便去，才是最明智之舉。蘇紫隨我這些年，所知甚多，我本應親手除去，然則如此乖巧的人，又怎會不懂其中真意？”

李冉虯聽了他這話，乍時自覺得脊背陣涼，隨即又有些醒悟。

青馬乃是作給蘇紫看的戲文，那蘇紫的故事，此刻又是說給誰聽？

俄而朔風吹過，他突然起了個寒噤，待真正了隆冬，獵戶的弓箭也該收藏起來了罷。

他正尋思，忽聽遠的士兵高呼道：

桔梗！

二人忙過去看，但見一片坡地，桔梗尤其旺盛，藍紫火焰般，卻又文靜的、唯有風吹時出一生氣。

章王晗重賞了兵士，命令閑人退開。兀自佇立在花海之中，似在緬懷，頃方轉過來，薄弱地笑道：

“四載春秋，竟就育出了這片花海。而人卻不知哪裡去了，找也找不到……”

李冉虯看他出了罕見脆弱的表，心中卻沒有分毫的同，反而暗暗驚怖。再說不出什麼安的言語，於是聽章王繼續喃喃自語。

“其實午夜夢回，也曾有心痛難抑。然而等那時間湮沒了，卻也不覺得什麼。我對蘇紫之，不過短暫一生，敵不過家國千秋，河山萬裡。再想那蘇紫在黃泉之下，一盞湯過奈何橋，也未必會再掛念我這個薄寡義的人。倒不如這桔梗，年年復生，年年不盡，也用不著為它期期艾艾。”

說到這裡便俯，要去摘一捧帶走，卻突然“啊”地一聲，痛苦地蹲了下去。

李冉虯以為他有恙，忙過來扶，亟待看清了章王手邊的東西，卻也失聲了出來。

那被拔起的桔梗須中纏著一塊翠玉，竟連著白骨森森的一只手。想是臨死前握住了那塊碧玉，到死也不願放開。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