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戒煙

小寒降至，利南早早飛雪，冬意甚濃。

鄭斯琦咽痛了一周，痊癒過後便想戒煙，為的是年近四十能健康，和他家大寶貝兒小寶貝兒們長長久久。可戒煙這玩意兒確實難，比褪層皮還不容易。說起來鄭斯琦真是十分佩服他那個八十多歲還神矍鑠的二舅母，前年查出了輕度心衰加肺積水，拔煙三十年不斷的骨灰級老煙槍，居然能說戒就戒，斷的乾乾淨淨。

煙遞到眼跟前兒，擺擺手，連瞅都不帶瞅。這種意志力的人得多可怕？

李荔一月中旬生的孩子。杜冬老家零星幾個親戚住的偏遠，又乘的綠皮火車來不及及時趕到利南，給杜冬一個人忙的陀螺似的連軸提溜轉。醫生病房床位，杜冬大冬天頂著一瓢汗珠子樓上樓下的來回跑；證件檢查單據母嬰基本日用，杜冬給喬奉天列了哈達似的那麼老長一條清單，喬奉天活活跑到斷。

鄭斯琦倒是也想幫忙，喬奉天嫌棄他五穀不分挑不出東西的好賴，老老實實做他的高嶺之花，看書喝茶幫忙帶帶孩子就行。鄭斯琦干看著心疼又被懟的無話反駁，只能誠心誠意包了個不薄的份子錢，再把手頭的單反借出去拍分娩錄像。

李荔從早上九點陣痛到下午兩點，宮口開到三指，才吱哇地被匆匆推進了七樓產室，提著單反抬腳就想跟著進去的杜冬被護士極其不耐地一掌推出了門——家屬外面等著就行瞎鑽什麼是你能進的麼？！

「啪」一聲合了門，給杜冬焦急的原地轉了個三周半。

喬奉天去買寶寶浴盆，獨留鄭斯琦一人安家屬。鄭斯琦看他手如抖篩似的打，汗珠子辟里啪啦黃豆似的順著臉往下砸，實在不好意思上前說麻煩小心著點我單反摔了就全廢了……

「你也別過分張了，都是這麼個流程。」

杜冬手背一揩額上的汗，撇跺了下腳跟，「哎喲鄭老師您沒生過孩子您不……哎您有閨我給急忘了！就、就那什麼吧……我形容不好我現在的心您知道吧鄭老師？！」

「我懂。」鄭斯琦一拍他背，「關鍵是你現在緒過分張，消耗力過度，孩子出來你一高興容易暈過去。那就更忙不過來了。」

「真的啊？！」杜冬轉過頭來瞪大他那對兒吊梢眼，「您那時候暈了呀？」

鄭斯琦小小無語了一刻，隨即笑道，「……我倒沒暈，但聽說過有這樣的例子。」

「哎那行行行！我我我我我我那什麼我轉一下注意力！」杜冬大步地左右位移，一拳擂上自己的口，閉眼用力按著反覆做了七八次呼吸吐納，抿憋氣十秒，再最後長長歎出，「我……不行我得我煙去！」

杜冬巍巍從口袋裡出皺的金砂，了一遞到鄭斯琦手邊。鄭斯琦把他的手掌往前輕輕一推，搖搖頭沒接，「謝謝，我不了。」

「鄭老師不慣這個？」

「不是不慣，最近在戒。」

「戒？！」杜冬聽了一挑眉，不可置信地問他，「上次跟您提了一您還真要戒啊？霍這得多大決心吶，您也算老煙桿了吧？」

「一方面是一方面是奉天和兒。」鄭斯琦把手揣進大口袋裡低頭笑，「下定決心容易，真要做是確實難。不過就像你說的，奉天從來不要求我這些，鬧得我一直力不足。」

「那你跟他說唄！就說你男朋友我要戒煙了，高興不？高興就好好監督要真戒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唄。鄭老師您說不出口我替您給奉天說去沒事兒的。」杜冬自告勇，霎時就把老婆孩子忘在了腦後。

「哎可別。」鄭斯琦果斷拒絕。

杜冬一愣，接著促狹一笑，「想戒了到奉天面前邀功給他驚喜啊？是吧鄭老師？」

話是這麼個意思，就是沒來由得被他形容的甚是猥瑣，不知道為什麼。

「那可難。」杜冬篤定地一撇，又接著笑，「奉天不知道心眼兒多細眼多尖呢，能神不知鬼不覺不被他發現，可比戒煙本還難一倍您信不信？」

鄭斯琦不置可否地衝他笑了笑。

喬奉天沒趕上李荔順利分娩個八斤二兩胖小子，護士抱出來給杜冬看小辣椒長得好不好，手腳齊不齊全的那一刻。更沒榮幸看杜冬這老先生一聽消息跟炮仗蹦了屁似的原地跳起，五十地變換著臉，語無倫次地問我媳婦兒呢怎麼樣的狼狽樣子。按鄭斯琦後來的話形容——要不是自己個子大，恐怕得給他興地原地抱起來轉圈圈兒。

彼時喬奉天端了個滿滿噹噹的嬰兒澡盆出了電梯間，另提了一手的吃食與日用。頭上的灰線帽沾了些晶瑩化的雪片，半張臉兜在鉛灰的羊絨圍脖裡，另出來的半張凍得白裡帶紅，連鼻尖都是亮亮的。

鄭斯琦在樓梯口接他，快步上前接他手裡的東西。

「居然一小時不到就生了都沒來得及。」喬奉天拉開圍領，在走廊裡著嗓子，滿眼晶亮掩不住地興，一扯鄭斯琦的袖就把人往病房裡拽，「走走走快陪我看看小玩意兒長啥樣去像冬瓜就完了！」

鄭斯琦胳膊攔下把人往懷裡一勾一帶，「杜冬在陪李荔做檢查人沒在病房，寶寶在保育箱，很功的長得像李荔不像杜冬你放心。來我問問你。」鄭斯琦把人手從袖口裡一掏，「手套呢？」

「誒？」

喬奉天剝糖似的被剝出來的五指凍得通紅，往上一按，瞬時留下一個青白的印子。

「靠我付賬的時候給忘在那個母嬰店的收銀臺那兒了！」喬奉天瞭然地一拍腦門，「大爺的我說我怎麼回來的時候覺著哪兒不對勁兒呢……」

鄭斯琦著他冰涼的手指頭，低頭盯著他不說話。

「我又不是故意的……」喬奉天皺了下鼻子老實認錯，把那隻手揣進鄭斯琦溫暖的大口袋裡。

「剛誇你細心就來這出，你這人一點兒不誇。」鄭斯琦手心高熱，喬奉天冰涼的指尖陡然被它包著，覺得麻麻地發脹，「凍這麼一下，搞不好功虧一簣我跟你說。」

「哪兒那麼誇——」

「嗯？」鄭斯琦聲音上揚。

「行——我錯了鄭老師鄭大佬，是我不惜自己的我道歉。」喬奉天被鄭斯琦盯得特想發笑，掙手上的桎梏，把兩掌往他溫暖的腋下（？）一，「等看完我乾兒子，你陪我一起去拿行不行？」

剛深秋轉涼那會兒，鄭斯琦便開始時刻關注著喬奉天手的變化，重點保護牢牢觀察，不讓著涼不讓涼水，說關懷備至細心微也不為過。且不說皮的棉的鴨絨的，七八糟的手套就買了七八副，藥膏護手霜電暖袋湯婆子更是置備了一堆，又從鄭斯儀學了不知從哪兒道聽途說來的偏方，說櫻桃泡酒手防治凍瘡，去進口超市拎回了整一箱。秋冬早就櫻桃過季，喬奉天都不知道他是跑了多家才買到的。

上周開始飄雪，右手食指冒了個發小塊紅斑被瞧見，心疼的鄭斯琦把指尖在手心裡牢牢攥了一天。

喬奉天偶然也覺得他保護過度本不至於，但更多的時候，是幸福的不知所措，滿心滿眼的喜歡，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深冬能如何，即便自己是銅鑄鐵打，在他掌心裡，恐怕也要暖的徐徐融化一灘了。

「點名讓你給我幹兒子起大名。」喬奉天手上是鄭斯琦的手套，戴著有點偏大，「你有什麼高大上的想法麼，文化人？」

鄭斯琦沒開車，和他並肩著一路的薄雪，「我要是起的太文縐縐了，怕杜冬他不喜歡。」

「你放心。」喬奉天邊說邊笑，「越是杜冬那樣的肚子裡墨水不多的越想給孩子起聽起來勁勁兒的大名，附庸風雅你懂不？反正他也聽不懂，什麼好詞好句你就拿來用，隨口謅唄。」

「虧杜冬誠心誠意拿你當老鐵。」鄭斯琦笑得嗆了口涼風，抬手捂著小聲側頭咳了半天。

「咽還在疼麼？」喬奉天咳的實打實，怕他先前持續咽痛的問題因由在於肺和支氣管，忍不住問，「你最近悄悄在戒煙呢吧，下定決心不摻水的那種？」

鄭斯琦一愣，過好一會兒才一臉懊喪地轉過頭來著他——看破不說破，江湖規矩好麼。

「我能問問你怎麼看出來的麼？」

「手。」喬奉天往他右手上一指，「我看最近沒事兒你那倆手指頭就跟無安放似的並在一塊兒碾，沒事兒就在那兒，還有上次去幫你家做掃除，找了兩圈都沒找著煙灰缸在哪兒。」

「寶貝兒。」鄭斯琦眉心一皺，說的半假半真，「你現在去學犯罪心理學還來得及，要不我覺得你太屈才了。」

「你起開。」喬奉天往他肩上一推 ，特沒轍地失笑出聲，「我先明說啊，戒煙你要拖泥帶水出爾反爾什麼的可沒意思，真要戒就好好戒，我監督你。」

「戒不掉怎麼辦？」

「結果你還沒戒出個所以然就跟我說不了，能不喪麼？戒不就說明你意志力不行，你原來在我心裡原來一百分兒。」左手橫刀一劃，「戒不那就得卡—扣十分兒。」

「合著我就不該沒事兒找這茬兒……」鄭斯琦歎出口白汽，手了眉，再把喬奉天圍巾下來的一邊掖回領，「要了呢，給獎狀不？」

「了就如你的願，過年搬來和你非凡同居幾天。」

「真的啊？！」鄭斯琦打了個響指，「。」

結果喬奉天很快就發現，鄭斯琦戒煙的法子稚程度表，且損人損己，不傷財，但勞民。先是從原先白天的兩通電話暴漲到五通，啥廢話都說，還其名曰「不和你說話就想煙你可別掛」，喬奉天沒法兒，掛著耳機邊聽他絮叨邊給客人卡嚓卡嚓理發；

喬奉天中午會去利大找他吃午飯，偶爾食堂，偶爾外食，偶爾前一晚做好用保鮮盒裝上給他帶去。原先是普普通通的常規面，聊聊天散散步趁著沒人拉拉手，自打開始戒煙之後，氛圍就明顯不對了，鄭斯琦輒吻他吻的突如其來，推也不放。

喬奉天給鬧的在學校裡提心吊膽恥心碎一地，始作俑者倒一臉正，由頭還一套一套——親你的時候就不想煙了，特別好使。

好使你二大爺。

剝了外套眼鏡你丫就是個臭流氓，喬奉天既忍不住腹誹心謗，有時候又乾脆想說，戒不掉咱們就不戒了，就好，倒不是我嫌煩，實在看你辛苦我不忍心。

鄭斯琦似乎在喬奉天眼裡懂了意思，溫笑起來抱著他低語，「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可不想扣十分兒。」

除夕前天，又是利大人文的年終飯局，酒搭子們慣例一年一次湊得句，誰也推不掉不開。院裡年底把鄭斯琦評職稱的報送材料連同推薦送到了教育廳評審，八字兒有一撇，副教算是妥了。酒桌上難免要走人走過場，鄭斯琦無奈站起來著車似的一波又一波敬酒，煙更是你一我一包，菜盤子上飛。

喬奉天接到婉菁電話的時候，在鄭斯琦家裡，正包著除夕要吃的水餃。鄭斯琦喜歡吃魚，他就買了龍利魚剔刺絞餡兒，搭了半斤白菜木耳一併攪勻，包了整整一屜半。倆孩子一邊一個打下手，小五子包出來沒型到好歹能吃，棗兒簡直就是在泥人過家家。

外頭辟里啪啦早早就有了響脆炮仗聲，喬奉天捂著手機去了臺，聽話筒那頭背景嘈雜人聲鼎沸，婉菁幾乎是提著嗓子，「老鄭喝瓢了，讓我給你打個電話幫忙，看你方便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