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番外:忘年
一開始,英順只是為了在宮裡過得好一些罷了。
日子太苦,冬天太冷太長,夏天太熱太苦,永遠睡不夠,一站一跪就是幾個時辰,不就挨打。晚上上床的時候全都是疼的,手腳上不是凍瘡就是皸裂,有時候一整天一口水都不敢喝,嚨裡疼得火辣辣,腦袋裏永遠繃著一弦,每一步每一字都要先想好再過,好像經常有人無聲無息地消失,沒人在乎,猶如螻蟻。
他無非也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而作為一名命定的奴才,能做到的最好,無非也就是奴才的最高層,掌印太監。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人生太長,十八九歲的人會不盡,沒有人告訴他,不是任何一種代價都可以償還的。
人人都知道茶坊得喜公公不好相與,就好折磨清秀好看的小侍為樂,他還是想辦法在得喜公公面前了面。
得喜後來也笑:「那天都發冬了,侍大多都換了冬,只有你還穿著夏裝,秋風掃過,那銀杏樹葉片都染黃了,滿樹搖搖墜的落著,你站在那裡拿著掃把去掃葉子,好細的腰,我留了神,等你一抬頭,看到你一雙眼睛,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安分認命的人,是個養不的命,即使這樣,我也覺得賞心悅目得很,便調了你進來。」
「果然是個上進的,寫字一教就記住了,泡茶也是……很拚命地向上掙扎著,了折辱,眼裡全是屈辱不認命的,上卻還是笑著,每一天都在順從和反抗之間掙扎,完全遮掩不住恨意。那時候我就特別想知道,若是真的有朝一日你真的到了那最高,會怎麼報復我曾經加諸於你上的種種。為了看到這個結局,我盡力教會你我所有會的東西,給你鋪路,看你一步一步往上走,一想到這個結局就要到來,我心裡期盼得不得了。」
「不過那時候我就很想告訴你,你付出了那麼多,走到最高,就算報復了我,你付出的那些東西,卻再也收不回來了,那個時候你會不會後悔?」
英順淡淡地將滾熱的水淋到了青的瓷杯上,蒸騰的白霧升起,姿態優嫻,然後用鉗子洗過杯子後放好,點茶,一整套做完後,才將茶壺放了下來,淡淡說了句:「得喜,你真是個瘋子。」
得喜呵呵笑了起來,皺紋都堆在一起,白髮微微抖著,他靠在竹木靠背椅上,了竹枝一樣的手去端了那杯子,喝了一口茶,閉了眼睛彷彿在回味,過了許久才低低道:「你想不想聽我年輕時候的故事。」
英順斬釘截鐵道:「不想。」
得喜又呵呵笑了下,彷彿毫不意外,瞇著眼睛彷彿沉浸在往事中一樣。
英順卻慢條斯理地點著茶,過了很久才問:「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得喜瞇著眼:「嗯?」
英順道:「把你變這樣的人。」
得喜呵呵笑起來:「死無葬之地,我做的。」
英順面不改:「撒謊。」
得喜怔了怔,忽然又笑起來,笑出了眼淚來:「你真是我教過的最聰明的孩子。」
英順不說話,許久以後得喜才道:「我現在伺候不了,很快就要出宮了,也不知道到時候有沒有人替我買個好墓地。」
英順冷笑了聲:「公公買了那麼大的宅子,墓地自然也挑好了,連伺候的人都挑好了吧?個個聰明伶俐,樣樣都打算好了,擔心什麼呢。」
得喜笑:「沒一個孩子有你可——也沒哪個孩子值得我花那麼多心思了。」
英順低著頭慢慢地倒著茶。
得喜漸漸也不笑了,閉著眼睛很久,才低低說了一句:「真啊,教人看著,都忘了自己的年紀。」
「真可惜啊。」
「英順,找個孩子來陪陪你吧。」
空氣中茶香瀰漫,水霧漸漸淡了。
許久許久以後,英順才輕輕說:「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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