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四月，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早。

早上七點多，孟釗從市局大樓走出來，被日頭晃得瞇了瞇眼。

孟釗昨晚值班，今天休。說是值班，其實就是在值班室里睡了一晚，明潭市近一個月來治安良好，鮮有刑偵支隊半夜出警的況發生。

手機震了一下，來了消息：“哥，我還有一站就到了，你出發了沒？”

消息是孟釗的妹妹孟若姝發來的，孟釗一邊往停車場走，一邊在屏幕上敲了三個字發過去：“晚不了。”

消息發完，他走到自己的車旁邊，把車門拉開，手機丟到副駕駛座上。孟釗沒急著坐進車里，反而直起，抬眼看向不遠的一樓盤。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覺得有一道目在如影隨形地盯著自己。剛剛發著短信走過來的那一小段路上，他又察覺到了那道目的存在。

憑覺判斷，那道目應該就是從那樓盤的方向看過來的，但因為距離有些遠，孟釗無從辨別出的方位。

難道是哪個犯罪分子的同伙企圖尋仇？孟釗猜測著這個可能。他從畢業到現在的七年間，一直在刑偵支隊工作，參與破獲的大案小案數不勝數，若真是誰找上門尋仇，這個源頭可不好排查。

不過，若真是尋仇，這人也太沉得住氣了一些，這目從什麼時候出現的來著？的時間孟釗記不清楚了，但說也得有幾個月了。

孟釗過反跟蹤訓練，且在這方面天賦一流，對人的目敏銳度極高，也正因如此，起初這目讓他覺得極其煩躁，如芒刺背，甚至去翻了這些年他參與破獲的案件記錄，但也沒找到什麼頭緒。到現在，他已經對這道目有些習以為常了。

“看什麼呢？”旁邊停下一輛車，技偵的同事張從車里下來，順著他的目朝那樓盤看過去，“怎麼著？想在那兒買房？”

這話無疑是句調侃，作為本市地段最優、前景最佳的一高端住宅區，湖灣小區的房價近幾年也一路飆升。依孟釗現在的工資水平，滿打滿算，他得不吃不喝干到退休才能買下一套房。

“把我賣了能買得起嗎？”孟釗收回目，笑了一聲。

“能啊，”張有模有樣地上下打量孟釗，“就孟隊你這段，一套大平層算什麼，看見那別墅區了沒，”張抬手一指，“兄弟我給你估個價，拿不到一棟別墅算你虧。”

“滾，”孟釗笑著罵了一句，“技偵最近閑出屁了是？”

“可不是，哎，說真的，”張鎖好了車，過來搭孟釗肩膀，“你隊長轉正之后工資應該能漲一波，這老徐都觀察你半年了，還不放心啊？”

“我哪猜得到他老人家的心思。”孟釗矮坐進車里，發車子，“走了啊，還得去車站接我妹。”

“咱妹回來了啊？”張抬高了聲音，沖著孟釗的車屁喊，“許了人家沒？”

孟釗沒搭腔，車子開遠，站在原地的張被噴了一臉的汽車尾氣。

正值上班早高峰，十字路口紅綠燈停了長長兩排車。

算起來，懷安區也就近幾年才發展這樣，往前數五年，這地兒還算明潭市的邊緣地帶。自打市政府要遷往懷安的消息傳開以后，這地兒就了明潭市的一塊香餑餑，房價也隨之水漲船高。到去年市政府、市局先后落定之后，此的房價便一騎絕塵，高高在上地俯瞰著整個明潭市。

不過，新區發展總伴隨著大興土木，整個懷安區隨可見正在新建的樓盤，還有不老舊小區已經被劃上了“拆”字，等待著被拆遷的命運隨時降臨。

路口堵了十幾輛車等著過紅綠燈，孟釗沒多耐，一打方向盤，右轉拐到了小路上，一路抄著曲里拐彎的近道開往高鐵站。

孟釗對明潭市所有路線都了如指掌，這還得歸功于兩年前他在市警部門的那段經歷。當時孟釗在追捕犯罪分子的過程中，因為下手太猛險些犯錯誤，陳局一氣之下，把他借調到隔壁管局協助警維持了一個月的通秩序。

在市局所有領導眼里，孟釗什麼都好——長相標致，手一流，腦子靈活，就是有一點不好，脾氣太。

當年22歲的孟釗剛從公安大學畢業，一進市局，就憑借這副好皮相被不領導一眼相中，要預定給自家兒做婿，可惜后來，隨著孟釗逐漸到了適婚年紀，一路升到了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他的真面目也暴得越發徹底——市局前兩年挑細選進來的三個實習生，其中一個被孟釗罵哭過幾次，另一個被罵得托關系轉到了行政科室，還有一個被訓得干脆轉業了，自此告別了刑偵事業。

最看好孟釗做自家婿的陳局恨鐵不鋼，好幾次勸孟釗改改脾氣，孟釗每次都敷衍應著，但兩年前在追捕過程中，一拳打折了一個妄圖襲警的強犯的兩肋骨，差點涉嫌暴力執法，徹底斷了陳局的心思——這萬一招個有暴力傾向的婿回家，回頭兒了委屈找誰說理去？

于是，當年炙手可熱的乘龍快婿人選孟釗，轉眼間了奔三的大齡未婚男青年。

不僅如此，刑偵支隊的隊長位置空缺一年多了，按理說沒有比孟釗更合適的人選，但陳局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借口要觀察孟釗，就是不肯松口讓他當上這個名正言順的支隊長。

車子停至出站口，距離這班高鐵到站還有幾分鐘，孟釗拿出手機消磨時間，瀏覽當日的新聞。

剛打開新聞app，手機上方就彈出了一條推送消息：“駭人聽聞！主播直播間背景驚現一裝男尸！”

本市總喜歡用這種聳人聽聞的語調，但報道容往往乏善可陳，不是夸大其辭，就是陳年舊案。這又是主播又是直播的，應該還是那種意圖吸引眼球的噱頭新聞……孟釗點開推送，掃了一眼容后有些意外——沒想到這次的案子居然是不久前剛發生的，而且就發生在他方才駛經的一拆遷區。

孟釗眉頭微鎖，兩手指在屏幕上一劃，放大了那張現場拍攝的照片。

說什麼“裝男尸”其實不太準確，死者的確穿了一雙紅高跟鞋，但那件紅連其實是披在尸上的。

也正因此，這副畫面的整視覺沖擊力倒也沒那麼強烈，倒是下面那張死者的面部特寫看了讓人心驚。害人臉上被特意化了妝，妝容糙，被涂抹得通紅的眼皮、臉頰、配合青紫腫脹的面……乍一看瘆人的。不過，這也夠缺德的，害人的照片就這麼不經理地赤地放了上來？

手機震了起來，是支隊的實習生程韻打來的電話，孟釗按了接通，心里猜測這通電話可能跟這案子有關。

果不其然，程韻語氣急促地問：“釗哥你回家了嗎？”

“沒，高鐵站呢。”

“你快看我轉發給你的那條新聞，今早在湖灣附近那片拆遷區發現了一男尸……”

“看了，”孟釗打斷，“這案子歸我們管？”

“按說是該歸分局管，但今早那主播一直播，搞得死者照片現在被傳得滿天飛，加上市政府又剛搬過來沒多久，據說上面領導特別重視，剛還打電話過來專門問這事兒，陳局的意思是這案子你來負責……”

電話那頭正說著話，車窗被敲響了。“篤篤篤。”

孟釗記起剛剛忘開車門了，他一側，長手臂把副駕駛位的車門打開，孟若姝隨之拉開車門坐了進來。

程韻繼續在電話那頭說：“釗哥，我把定位發你手機上啊……”

“不用，我知道在哪兒。”孟釗掛斷電話，轉過臉看向孟若姝，“沒帶行李箱？”

這一抬眼，正對上孟若姝涂得通紅的兩抹眼影，孟釗腦中頓時閃過剛剛新聞上死者被化了妝的那張照片，眼角一，“你眼睛怎麼了？”

“怎麼了？”孟若姝立刻從包里拿出小鏡子左照右瞧，自覺妝面完，莫名其妙道，“這不好嗎？”

“沒事兒把眼睛涂得跟個兔子似的干什麼？”孟釗覺得無法理解，發車子，匯出站的車輛中。

“這是棕紅系眼影好嗎？”孟若姝把小鏡子塞回包里，據理力爭，“今年最流行的團妝，直男不要隨便對的妝容發表見解！”

“行，”孟釗懶得跟爭辯，開著車道，“我臨時有事兒，一會兒給你放湖灣附近，你打車回去。”

“是那個案子嗎？”孟若姝睜大眼睛，“網紅那個？”

“什麼網紅？”

“不是裝男尸那個案子嗎？我室友剛給我發鏈接來著，說看著像一個音樂博主，還加了那個博主的群，聽說現在群里都炸了……”

音樂博主？這年頭，網絡上的消息有時候比警方還靈通。

不過，如果這麼快就能確認被害人份，這案子應該不難偵破。

孟釗開口道：“你跟你室友要一下那博主的主頁地址發我。”

回程時孟釗依舊抄小路返回，把車停至湖灣附近，孟若姝從車上下來，合上車門前說：“哥，地址我發你手機上了啊。“

孟釗剛要應，目掃過后視鏡，忽然注意到后視鏡上映出的一道人影。

那人約莫跟他差不多年紀，打眼一看量拔，大概是剛遛完狗回來，穿著一休閑的運裝，手里牽著一條中型犬，孟釗腦中瞬時閃過一個名字——陸時琛？

見孟釗沒什麼反應，孟若姝順著他的目回過頭：“看什麼呢？”

孟釗這才回過神，收回目道：“沒什麼，快回去。”

“那個主頁地址，”孟若姝用手指點了點手機屏幕，“我發你了啊。”

孟釗應一聲，倒車掉頭的時候，忍不住又朝剛剛那方向看了一眼，那人已經不在他視線范圍了。

應該不是，孟釗心道，陸時琛不是在國外麼？何況，那麼厭惡狗的一個人，想來也不會一大早悠閑地遛狗。再者說，十多年沒見面，他對陸時琛的印象還停留在高中時候，這小區人來人往的，他不可能一眼認出來。

在值班室的睡眠質量果然一般，居然一大早出現了這麼離譜的幻覺。

孟釗打開孟若姝發來的主頁，略看了看，把地址發給市局的同事，讓他幫忙查一下這博主的現實份和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