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文/明開夜合

晉江文學城首發

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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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江南秋，黃雀雨，鯉魚風。

——宋·羅愿《失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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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郁青回頭看去，群青山峰相隔，不辨來路。

層云裂金，從山頭冒出今日第一縷。

天亮了。

雙手順著凝凹槽推開了車窗玻璃，帶水汽的晨風拂面而來，按捺住了放聲大喊的沖，只在心里默默地說：我自由了。

陸西陵對鏡打領帶，手機響起。

接通按了免提丟在一旁，助理周潛的聲音傳出：“陸總，有件事兒不知道怎麼理，需要向您請示。”

陸西陵：“說。”

周潛說：“您記不記得，四年前老爺子出車禍，老宅又差點失火，老太太找人算命，說陸家早年做了些錯事，有傷鷙……”

陸西陵不耐煩：“說重點。”

“我現在說的就是重點，你聽我繼續說。”

那時陸西陵作為長孫，為替陸家“化劫”，做了一系列公益活……立慈善基金，捐助希小學，還在非洲認捐了一頭傷的大象。

非常荒謬。

陸西陵這人對封建迷信很不屑一顧，但誰知幾管齊下，老爺子當真沒再出一點意外。于是這些慈善活便繼續下去了，他自己當然是沒空打理，派了人跟進，自己只每月批條打款即可。

周潛說：“那時候您還資助了幾個失學兒，其中西南山區有個孩兒，就在剛剛，給我打了通電話，說今年高考結束，上周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什麼學校？”

“南城大學。”

陸西陵評價：“還不錯。”

“說他們學校攏共就三個人考上了一本，就是其中一個。想來南城繼續念大學，問您能否幫助。”

陸西陵系好了領帶，垂眼扣袖上的紐扣，“那資助項目不有人管著嗎？”

“當時簽的合約是只一次資助到高中畢業。一般考上大學以后，就能申請國家的助學貸款。”

陸西陵淡淡地說：“那貸款去。”

“小姑娘說現在人在鹿山縣的火車站，買車票的錢不夠了。”

“家里連車票錢都不給？”

“……可能是有困難吧，在電話里也沒細說。”

陸西陵取了西裝挽在手臂上，拿起手機，“確定了不是騙子？份證和錄取通知書核實過了？”

周潛話語兩分為難：“……小姑娘沒手機，是在車站附近超市里打的公用電話。說，在南城的人就只知道你一個，就冒昧照著當時留的聯系方式打過來了。”

陸西陵趕著出門，懶得繼續啰嗦，“你隨便派個人過去把人接過來。”

“接來食宿怎麼安排？這才七月，九月才開學。”

陸西陵冷哼一聲，“我看是訛上我了——怎麼安排你自己看著辦。”

小超市柜臺上的紅座機鈴聲響起，夏郁青第一時間抓起聽筒。

還好還好，正是方才給打來電話的“周先生”。

周潛在那頭問：“剛剛沒問清楚，你什麼名字？”

“夏郁青。夏天的夏，憂郁的郁，青的青。”

“夏小姐……”

“不不不，您我名字吧，學校老師同學都這麼我。”

周潛笑了一聲，問道：“你帶份證了嗎？”

“帶了。份證、戶口本和錄取通知書都帶著的。”

“你把份證號碼報給我，我現在在網上幫你買火車票，你自己取票上車，到南城以后，我派人去接你，你覺得可以嗎？”

夏郁青是頭一回離開鹿山縣，能不能一人順利乘車去往南城，有些忐忑，但人幫忙買車票已經很是麻煩了，便說：“可以。謝謝您周老師。”

“你現在報給我份證號。”

對自己的份證號碼，夏郁青早就爛于心了，可此刻生怕報錯一個數字害得車票買不。

將聽筒夾在肩上，卸了背后的書包到前方來，拉開拉鏈，從袋出份證，照著那串號碼，念給對面。

周潛說：“一小時之后有一趟從鹿山縣到枝川站的車，我就給你買這趟？”

“好。”

“從枝川到南城你是想坐高鐵還是飛機？”

飛機對于夏郁青而言是個更加陌生的概念，害怕自己一時弄不懂耽誤了時間，便說：“高鐵吧。”

“。……枝川東站到南城南站，六個半小時。”

“枝川站和枝川東站，不是一個站是嗎？”

“對。”

“離得遠嗎？”

“稍等，我查一查——不遠，地鐵六七站。”

“大概多錢車費？”

“我看看……差不多五塊。”

夏郁青松了口氣。

周潛說：“到時接你的車應該會比你早到。你到了南城南站，直接從南廣場出站，走私家車出租車停車場那個出口，會有人舉著牌子在那里接你。”

南廣場，私家車停車場出口……夏郁青心里默念三遍，“我記住了。”

“票已經買好了，你去取票吧，別誤點了。”

“好。謝謝您周老師。”

掛了電話，夏郁青同看店的阿姨解釋一句：“是對面打過來的。”

阿姨“嗯”了一聲，不大高興的模樣。

夏郁青在的店里待了這麼久，就剛剛撥電話消費了五錢，不高興是應該的。夏郁青也想買桶泡面支持一下生意，但現在手頭就剩十幾塊錢了，得以備不時之需，實在不是逞能的時候。

便只燦笑道了聲謝，抱著包離開了小超市。

火車站有各種指示標識，夏郁青跟著取票、進站、安檢……在小小的候車大廳里坐了四十分鐘，功檢票上了車。

夏郁青找到自己的車廂和座位坐下，倍新奇地左右張。

五分鐘后，火車發車，窗外鹿山站車站標識緩慢后退，覺到一種微微眩暈的喜悅。

鹿山縣到枝川市里沒有高鐵，只有k字打頭的普快列車，途中經過了七八個站，兩個半小時后，抵達了枝川站。

夏郁青依靠指示和問路，乘上了從枝川站到枝川東站的地鐵。

曾幾何時，的第一志愿就是枝川大學，離家鄉最近的一本學校。沒想到高考發揮超常，能去更好的大學。

悶頭朝著枝川大學努力，沒有了解過其他學校，清北復太遙遠，分數遠遠不夠。

除此之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南城大學，只因為這是的資助人所在的城市。即便沒有見過面，但四年的學費和食雜都由那位姓陸的好心人資助，對南城這座城市有本能的好。

地鐵在地底穿行而過，只能看見窗外一閃而過的廣告牌，和大同小異的地鐵站，夏郁青略微到可惜，很想看看枝川的城市景觀是什麼樣子。

抵達枝川東站，還有半小時發車。

因已經歷過一次，這回檢票、安檢夏郁青已經稔得多。

那只在視頻和書本中見過的高鐵，夏郁青登上車廂時抑制不住的興。

車廂里干凈整潔，那弱冷的空氣對而言都是好聞的。

發車沒多久，乘務員開始推著餐車賣盒飯，夏郁青問了一下價格，直接被嚇退。車廂里時不時飄來泡面的香氣，夏郁青吞咽了一下，手進書包里攥住自己僅剩的十塊錢，忍了忍。

不確定抵達南城以后能不能順利和那位周老師頭，錢得留著打電話，或者坐地鐵。

可能因為興蓋過了其他，倒沒有覺得特別，直到下午三點，稍稍有些忍不住。拿著自己裝在包里的水杯，去車廂之間的水箱接熱水喝。

路途漫長，左右的人都在玩手機。

夏郁青是離開家的，不敢鬧出太大靜，只帶了必要證件，一換洗，紙筆和一本書。

書是語文老師送給的《書賊》。學校有圖書館，那里面興趣的書夏郁青都借閱過了。圖書館的書基本都是別人捐贈的舊書，但這本《書賊》是新的，是彭老師親自去縣里的新華書店買了送給的，還題了字，彭老師最的《滕王閣序》里的句子：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

夏郁青睡一會兒覺，看一會兒書，天將黑時，廣播里開始播報：列車前方即將到達南城南站……

夏郁青收好了背包，抱在懷里，按捺激心緒，像個小學生似的乖乖坐著耐心等著火車進站。

車門打開，隨人群一起下了車。

溽熱氣息撲面而來，空氣里有一與山里截然不同的味道。

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照著周潛的指示，夏郁青下了扶梯，穿過通道，走往南廣場方向。

從地下到了地面，那潔凈而寬敞的到達大廳，沿路的燈火通明的店鋪，又讓夏郁青覺得目不暇接。

怕人等得太久，趕忙朝著停車場走去，沿路照著指示牌再三確認，生怕走錯了路。

一抵達出口，夏郁青便看見人群里有人舉著一張白紙黑字的牌子，上面打印著碩大的“夏郁青”三個字。

夏郁青趕揮手，那人確認：“夏小姐？”

夏郁青點頭打招呼，那人說自己是周潛派過來的司機，專門來接的。

“那怎麼稱呼您？”

小姑娘笑容燦爛，人不忍心打擊的熱，雖然多半只會見今天一次，司機還是笑說：“我姓王。”

“那我您王哥行嗎？”

“都行都行。”

司機王師傅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穿著黑白橫條紋的t恤和牛仔，腳下是雙雜牌的運鞋，背上背著一只深藍的尼龍背包。整一都很舊，尼龍那麼耐磨的料子，那包的接也出現了磨損。

但雖然舊，卻不臟，包括球鞋，只沾了一些灰。

抵達停車點，王師傅拉開副駕車門。

夏郁青上車前，特意低頭看了看腳上的鞋，確認沒沾著泥，方才放心上車。

車子啟后，發出“滴滴”的提示音，王師傅笑著提醒：“夏小姐系一下安全帶。”

夏郁青轉頭，看見了懸在一旁的金屬鎖片，“這個嗎？”

“對，你拉出來，扣的地方在你座椅左邊，你找找。”

“咔噠”扣上，夏郁青舒口氣，隨即笑說：“我們村里去鎮上一般都是坐托車。如果不懂規矩鬧了笑話，王哥不要笑我。”

王師傅笑說：“怎麼會。我也是農村出來的。”

車駛出站，匯進城的車道，王師傅問夏郁青：“我聽說，夏小姐你考上了南城大學？”

“對——您要不直接我名字吧，您我夏小姐我好不習慣。”

王師傅哈哈大笑，“我們工作一般都這麼稱呼別人，順口了。”

“沒事沒事，您怎麼順口怎麼來。”

王師傅打量，好奇問道：“你們不是九月才開學嗎，怎麼現在就過來了？”

沉默一霎，夏郁青笑說：“我是跑出來的。”

“怎麼說？”

“我家里人有點反對我繼續念大學。”

“他們怎麼想的？南城大學多好的學校。我也有個閨，要是像你這麼刻苦，那我真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下去。”

夏郁青笑笑，不大想詳細說自己的事，就問：“您兒多大了？”

“讀初一。太貪玩了，難管教得很。”

王師傅是掛在公司客戶部名下的，工作有明文規定，司機不能跟客戶聊天，或是主詢問客戶信息，但或許因為夏郁青不算“客戶”，又格外親和開朗，他便忍不住跟聊了一路，還記下了他的私人電話號碼，讓在南城求學遇到什麼困難，可以找他幫忙，力所能及的絕不推辭。

夏郁青一邊跟王師傅聊天，一邊留心著窗外，“王哥，您現在是在送我去學校嗎？”

“周潛沒跟你說？他給你找了個住，那里沒人，他讓那你可以一直住到開學。”

夏郁青原本就在發愁食宿的問題，跑出來時本計劃不到那麼詳細，沒想到那位陸先生會替安排得這樣周全。

夏郁青笑問：“您平常工作中能接到陸先生嗎？”

“你說陸總？能。”

“那能麻煩您幫我跟他道聲謝嗎？他真是個大好人。”

“……”王師傅沉默了。

“好人”這兩個字，陸西陵可能只跟“人”字沾點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