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三十七年冬,先帝衛元駕崩,太子衛清墨登基,改國號為玄清。
玄清二年,衛清墨駕親征,任命顧侯府小侯爺顧長臨為副統帥,率領十萬大軍奔赴邊關沙場。
歷經一年半的浴戰,衛清墨和顧長臨不負眾的大獲全勝,將懷著狼子野心的敵軍遠遠驅逐出郾國領土,強勢鎮敵國簽訂下永世臣服郾國之條約。
郾國大軍班師還朝前一夜,熊熊篝火升起,終於得以放鬆心弦的將士們齊齊圍坐在營地里,把酒言歡,好不恣意。
闊別已久的熱鬧境,冷著臉獨自坐在一旁的顧長臨顯得尤其格格不,煞是顯眼。
「長臨為何獨自一人坐在這裡?莫不是在想念家中妻?」此次征戰之前,衛清墨跟顧長臨並不相,僅僅只稱得上泛泛之。不過歷經一年半的共肩戰,多個日日夜夜裡用鮮和汗水磨礪出的誼自是非同尋常,言談間自然而然就了客套和疏離,變得自然而坦率。撇開了君臣份,兩人更像是兄弟和好友。
「妹妹。」顧長臨子冷漠,向來寡言語。若不是問話的人是衛清墨,他不會如實相告。
「晉王妃嗎?」提到顧芳瑤,衛清墨臉上的笑意加深,語氣帶上了稔,「說起來,晉王妃還是朕的救命恩人呢!」
「不是。」不同於衛清墨話語里的溫和,顧長臨的聲音陡然間落了下來,無形間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意。
停頓片刻,顧長臨抿抿,神不自覺的放:「靈兒,臣的妹妹是靈兒。」
說完才發現自己喊的是妹妹的閨名,顧長臨語氣鄭重的補充道:「顧侯府嫡長,顧芳靈。」
顧芳靈?衛清墨先是一陣詫異,隨即又回過神來。他倒是忘了,顧侯府還有一位被趕出家門的前嫡,姓顧名芳靈。
顧芳靈,顧長臨同胞親妹,曾經的顧侯府嫡長。相較之下,比起繼母所生的顧芳瑤當然要親近許多,倒也無可厚非。
說到這位顧芳靈,衛清墨雖然沒有見過,卻有所耳聞。畢竟顧芳靈可是郾城的傳奇人,自玄元二十五年起就名震郾城,時常被人談起。只不過,並不是什麼好名聲罷了。
若是旁的府宅家事,衛清墨不會多言。然而顧長臨為顧侯府的下一任當家,本該是晉王妃顧芳瑤的堅實靠山,對顧芳瑤的態度卻似乎稍顯冷淡……
思慮至此,衛清墨不免要為顧芳瑤籌謀一二,連帶提起顧芳靈的語氣便冷淡了下來:「探花夫人回顧侯府也有些時日了,不知日後當如何打算?」
「顧侯府自是養得起靈兒。」聽衛清墨稱呼顧芳靈為「探花夫人」,顧長臨面不喜,冰冷的眼神染上一決然,以及誓不罷休的凜然。
衛清墨默然。跟顧長臨結識這麼長時間,顧長臨鮮緒外,今夜卻是反常了。更甚至為了顧芳靈,顧長臨屢次不顧尊卑跟他嗆聲,毫不掩飾對顧芳靈的維護。這點,倒是跟傳言不符了。
據說顧長臨和顧芳靈的關係並不親近,倘若不是顧芳靈的境過於令人憂慮,顧長臨本不會手過問,前去探花府將顧芳靈接回顧侯府......
然而顧長臨此刻的模樣,衛清墨只有在戰場上才看到過。那是一種殺伐狠絕的氣勢,饒是他也得忌憚三分。
不管顧長臨如何看重顧芳靈,衛清墨更關心的是顧芳瑤在顧侯府的地位:「晉王妃為人良善,在朕八歲那年曾經救過朕一命。」
此此景再度強調顧芳瑤的救命之恩,衛清墨的用意顯而易見,這便是意將顧芳瑤納羽翼之下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新帝的另眼相待,顧芳瑤不可謂不幸運。
衛清墨的立場,顧長臨從很早之前就知道。那個時候的顧芳瑤還不是晉王妃,沒有衛清墨這個太子的幫忙,不可能順利嫁晉王府。那個時候的顧芳靈也尚未嫁給陳君寶這個偽君子,沒有晉王妃的推波助瀾,定然不會落得今日的境地。
顧長臨的沉默,衛清墨選擇了無視,一味繼續說道:「想來那個時候的朕也真是膽大妄為,不過八歲稚齡就想要跟隨舅舅上陣殺敵。當日大軍已經出發,朕被攔在宮中不得出門。朕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擺父皇和母后安在朕邊的護衛,悄悄尾隨在了行軍隊伍之後。」
顧長臨沒有應話,就好像什麼也沒聽見,視線飄向了周遭的黑夜深。
玄元二十五年,萬威將軍戰死沙場,噩耗傳回郾城,引起一片嘩然。驍勇將軍孫敖臨危命,僅帶著一隊親兵趕赴邊關,不但力挽狂瀾,還為了郾國繼萬威將軍后第二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蓋世猛將。
孫敖正是衛清墨的親舅舅。而萬威將軍,則是顧長臨和顧芳靈的外公。
衛清墨有注意到顧長臨的走神,卻沒有放在心上。他要的,是顧長臨對顧芳瑤的庇佑。即便只是表面功夫,顧芳瑤也需要顧侯府這個名號的扶持。
是以,衛清墨的故事依舊在繼續:「只可惜,彼時的朕年無知,難免狂妄自大。全然不知自出生就養在深宮的自己何其貴,這才會剛到鄴城就病倒路邊,差點送了命。要不是晉王妃巧路過,心善將朕送去醫館,朕怕是早就……」
衛清墨話語尚未說完,看似走神的顧長臨猛地轉過頭來,神間儘是狐疑。
「怎麼?可是朕哪裡說的不對?」為一國之君,衛清墨雖然唯我獨尊,卻並非聽不進箴言。尤其是了他眼的人,從來都是可以得到特權的。就好比當初的顧芳瑤,再比如此刻的顧長臨。
「玄元二十六年之前,顧芳瑤未曾離開過郾城。」目不轉睛的看著衛清墨,顧長臨嗓音低沉,一字一頓道,「一、次、也、沒、有、過。」
「不可能!」衛清墨矢口否決,語氣前所未有的篤定,「那時候的晉王妃腰間佩戴著的玉葫蘆明明就是顧侯府嫡長的信……」
顧長臨笑了。很淺很淺的笑,角勾起諷刺的弧度,濃濃的自嘲口吻:「即便彼時,憑藉臣的一己之力護不住年方八歲的靈兒。但靈兒是顧侯府嫡長一事,乃毋庸置疑的事實。更何況,聖上說的可是令顧侯府陷多事之秋的玄元二十五年。那一年顧侯府發生的所有事,樁樁件件,臣都記得一清二楚,片刻不敢忘記。」
衛清墨未盡的言語梗在嚨,怎麼也說不下去。莫名的,他有種不詳的預,顧長臨接下來的話不會是他想要聽到的。
「玄元二十五年,外公戰死、娘親病逝。一夜之間,臣和靈兒為了被整個顧侯府忘的存在。府中小妾趁機上位,搖一變坐上了顧侯府主人的位置,手掌家中生殺大權。臣尚且是名正言順的顧侯府小侯爺,他們挑不到錯,自是不敢臣分毫。子活波的靈兒卻因一言之失,被強行按上不敬繼母的惡名,連夜送出了郾城。」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的玄元二十五年,那段黑暗又無助的回憶,顧長臨差一點就打算藏在心底最深了。若非勢所,他豈會隨意說給衛清墨聽?
「如若朕沒記錯,郾城傳聞,探花夫人被送往的地方是酈城。」帝王氣勢大開,衛清墨臉微沉,眼中飛快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狠戾。顧長臨的為人,他親相過,不可能撒下彌天大謊,更何況還是欺君之罪。
「如若他們本就沒想留下靈兒的命呢?」不控制的,顧長臨揚高的聲音中出了幾分刻骨恨意,「明明該是酈城別院,卻將靈兒送去顧芳瑤外祖家所在的鄴城。一南一北,究竟是車夫不小心記錯了路,還是故意不想臣的人找到靈兒?若不是臣派去的護衛及時趕到,聖上認為,臣唯一的胞妹現下可還有命活著?」
神莫名的看著緒激的顧長臨,衛清墨的雙手暗暗握拳。如果真的如顧長臨所說,當初救下他的人不是顧芳瑤,那麼先前顧芳瑤的種種言行又作何解釋?
因著過於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因著過往的舊賬被翻出來易引起事端,玄元三十年找到顧芳瑤的時候,他甚至沒有特意派人去調查其中的來龍去脈,就那樣簡簡單單的相信了顧芳瑤的說辭,將顧芳瑤認定為救命恩人……
可就在剛才,顧長臨卻告訴他,他一直以來都弄錯了報恩對象?一時間,衛清墨思緒萬千,心下百味摻雜。
「從郾城到酈城,一路上靈兒隨攜帶的信唯有象徵著顧侯府嫡長份、由臣的娘親手佩戴在靈兒腰間的玉葫蘆掛飾。如果聖上真的巧在鄴城看到過那個翠綠的小玉葫蘆,必是靈兒沒錯了。而顧芳瑤現下佩戴的玉葫蘆,是在玄元三十年從靈兒手中搶了去的。」定定的回著衛清墨,顧長臨的眼神沒有毫躲閃,一如既往的剛正不阿。
顧長臨和衛清墨之間的對話,是以顧長臨的定論為結束的。衛清墨沒有反駁,也沒再開口。被突如其來的真相砸中,向來自信無論何時都能穩掌大局的他竟是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更加不知該怎樣彌補。
顧芳靈,那個一度被郾城所有人閑話恥笑的對象。先是頂著不敬繼母的惡名被趕出顧侯府長達五年,隨後又遭遇宰相之子秦云然單方面退婚之辱。好不容易有幸得嫁探花郎陳君寶,本該幸福滿卻再次遇人不淑。
寵妾滅妻、被迫和離……顧芳靈的傳言,衛清墨聽過許多,每次只當茶餘飯後的閑資,未曾上心。倘若顧芳靈不是顧芳瑤的妹妹,衛清墨甚至連「顧芳靈」這三個字都不會記住。孰料冥冥之中,自以為無愧救命之恩的他,才當得全天下最大的笑話!
從邊關回郾城,縱使衛清墨一再命令大軍加快行進速度,仍是耗費了月餘景。顧長臨歸心似箭,衛清墨更是心急如焚。他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跟顧芳瑤確定,更是必須去向顧芳靈請罪。
如果當初救下他的人真的是顧芳靈……衛清墨手中鞭子高揚,策馬疾速飛馳。是他的疏忽,造就了顧芳靈的多舛命運。但凡他稍微留點心,顧芳靈的人生就將全然不同。他,對不住顧芳靈。
玄清三年十月初十,衛清墨和顧長臨率領大軍凱旋而歸。沒有急著封功論賞,兩人不約而同趕往顧侯府。只是待他們行步匆匆的推開顧芳靈小院的門,滿心期化為一片片冷刀,見封。
滿眼的白綢,刺目的黑棺……顧芳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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