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咬春餅

2018年3月

十月的北京秋漸濃，秋分之后涼意更甚，但初寧此刻只覺得熱。

已了外套，只著一件薄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旁邊挨著的是一下飛機就趕過來的馮子揚。一正裝還來不及松扣，初寧瞥了眼，他鬢角發間，也是冒了一層薄汗。

“賓客名單都已經造齊全了，周辦事仔細，就連川北的那幾位老輩，也是列在里頭的。”

馮母說起這個，便是一聲短嘆，“你姑父通了酒店那邊，把西苑的主場地留給你們辦事。”馮母瞧了一眼初寧的右，眼神更是難掩失落，“可惜了，可惜了。”

聽到這，陳月順著這茬話應聲：“煩您費心，平日初寧沒得您照顧，經常跟我念叨您對的好。”

有些詞窮，陳月覺得這事兒到底是自己兒大意，解釋再多也理虧。于是話鋒一轉，索逮著初寧一番念叨，“你這孩子，好好走個路也能摔著。”

“這事兒也不想，行了，別斥怪。”馮母溫聲勸止，又問：“傷筋骨最難康復，可得好好養著，瞧過醫生了麼”

初寧垂眉順眼，點頭說：“看過了。”

“哪個醫院”

“市一。”

馮母不放心，拿出手機，“我來聯系傅老，讓他再給你看一看。”

“媽，媽媽媽，您別折騰，沒大礙，石膏綁兩周就行。”馮子揚邊說邊走過去，按住其母的肩膀忙不迭地表態：“有我呢，放心。”

聽到這話，馮母更不放心了，但也不好過多干涉，于是換了一茬抱怨：“事業固然重要，但生活也要兼顧，一個個忙得天不見人影兒，像話麼你們年輕，但也不要顧此失彼，錢是賺不完的，別把積極都花在這上邊兒。”

最怕聽長輩說道理，先來段八千字的憶苦思甜想當年，再來篇八萬字的慈母說教。馮母前年才從北外退下來，文風做派極其正統，這對初寧來說，更是一種酷刑折磨。

把手機蓋在雙之間的手包下，閱來自書的未讀短信。

半小時后，馮母終于以一聲哀嘆結尾，“老人說話你們也不聽，心里有數就行。訂婚就先緩緩，等初寧的好全了，咱們兩家再商量。”

陳月起，親熱地挽著馮母的手，邊往外走邊點頭：“行的，勞您費心了。”

馮子揚起送兩位出門，幾分鐘后回來，走到門口就聽見初寧在打電話。

“白紙黑字的合同，乙方是他姓程的吧字兒也簽了，公章也拓了告我行啊，讓他告，法務部對接，在這之前，他要敢我半斤貨試試，一錢尾款也別想撈著。”

初寧的聲線尚算和，但揚聲時字正腔圓，干脆利落難尋祥和。

“好，我知道了，對外說我去四川出差，回程日期沒訂，跟他耗著吧，也別趕人，好茶招呼著。”初寧想了想，說：“把啟明實業的電話給我，老板姓魏是吧，我跟他通個氣。”

初寧一時找不到紙，索把“傷”的右盤起來，擰開筆帽就往石膏上記號，手速快，字也寫得飄逸爽利。馮子揚走過去，往石膏上敲了敲，樂壞了：“喲，真石膏。哎能麼”

初寧一腳飛蹬，把馮子揚差點踢翻，“去去去。”

馮子揚豎起拇指：“虧你想得出來。”

初寧白眼都懶得翻，主要是這事說來話長，用這損招來躲避兩家的訂婚，也著實不太彩。初寧著這條笨重的右，和還穿著高跟鞋的左形懸殊比對。

越看越煩。

扶著椅子踉蹌起，費勁，真夠費勁的

“你在這說風涼話，要不是你躲去國外，瘸的就是你。”初寧拿起手包，先挪左腳，再去掰打著石膏的右，這笨拙稽的模樣，馮子揚思索片刻，認真說：“像擎天柱。”

初寧背影匆匆，懶搭理。

馮子揚在后嚷：“拐，你的拐”他拿起斜在墻邊的拐杖看了又看，不得不佩服，“太真了，太敬業了。”

初寧折拿過拐杖，雙眉微擰，已是不耐煩之，“我不訂婚，你去搞定你家。”

這點倒是觀點一致，馮子揚心里裝了一姑娘，奈何馮家不同意，七大姨三大姑都不是省油的燈，講究一個門當戶對，初寧背倚城東趙家，加之自己也有個規模尚算不錯的公司，瓊樓高地，甚合馮家之意。

說白了，馮子揚要個完幌子，而初寧搭著他這線，圈里圈外也圈了不資源。兩人各取所需，合作愉悅。

初寧已經上車，馮子揚著車門，彎腰囑咐：“別忘了，下周陪我去”

初寧打斷，“知道了。”車窗升關之際，冷臉冷言，“一個不氣候的野路子比賽，有什麼好看的。”

初寧最近特別忙，手頭一大堆的事，一個長輩見面費了一上午時間，還得“瘸”條。們這個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一點風聲消息沒幾小時就四通八達，所以說啊，至得瘸個三五天，把戲給演真了。

原本計劃回公司，但開到建國門時，書突然打來電話：“寧總，信達的人又來了，就在您辦公室門口，說不見著你，就不走。”

初寧面平靜，拍了拍自己的石膏，“那就讓他們等吧。”

掛斷電話，問司機：“前邊就是京泰了吧到了靠邊停。”

下車后，初寧讓司機先回，自己拄著拐杖，悠悠然然地走。北京今兒是個好天，影不刺眼，恰到好的明亮，微風一，好似給萬鑲上了一層暖的溫度。初寧心頓時亮騰不

，低頭瞅了眼自己的石膏，再用拐杖點點地，別樣滋味也蠻有意思的。

公司里也有和馮家沾親帶故的員工，以防被看出破綻，初寧決定這兩日面，當然，和最近找茬的乙方斗智斗勇，才是重點。

走到半路，書又打來電話：“寧總您在哪來公司守您的是一撥人，他們還有一撥在找你”

話只聽到一半，初寧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目定在前面路口，三五個人列在那兒，好一個兵分兩路，守株待兔。

為首的是信達的一個副總，有過幾次業務對接，見著人笑臉相迎：“喲，寧總，真巧啊。”

初寧的表過渡十分自然，倒真像是偶遇，“呀，太及時了，我正準備給您打電話。”

說話之際，人已走近。對方笑答：“既然都上了，干脆耐點心，陪我這叔叔伯伯叨叨嗑”

話里有話，自然心里有數。

兩家恩怨說來也簡單，在商言商，都想掙錢。這信達集團想往北京發展，人脈欠缺，不知上哪兒認識了個看起來靠譜的中介商，論資排輩，初寧年齡的確不大，但走江湖的經驗那一個盆滿缽滿，和中介商一唱一和，把初來乍到的信達半哄半、稀里糊涂地簽了份高價合同。等人后知后覺調查一圈兒回來，嘖，不干了。

到手的鴨豈能讓它飛走

橫起來，初寧經驗足，不帶怕，耗著唄。

沒想到對方還有點路數，躲，是躲不過了，初寧一副好臉，看著像是順從的范兒。

對方已經拉開車門，得了，一上車，就是鴻門宴。先是往前走兩步，笑眼著，其實是留神他們的后頭。

從這上去是一條窄道，五十來米就通到繁華街。

初寧拖著打滿石膏的右，一拐一拐，一步一步。

突然，“叮鈴鈴”

一串清脆車鈴聲，像是被風送來的意外之客。

黃白相間的風景從后方。亮黃的山地車，騎它的是穿著一白套頭衫的人影。

初寧來不及看清他的臉，迅速揮手，聲音驟大：“你回來了啊，我等你好久了”

近了，初寧以極短的時間掃了一面，是個男生，年紀輕，皮白，眉間平，但兩只眼睛瞪了一串巨大的問號。

他不得不急剎車，滋溜溜的響聲。

初寧拽住他擺，搬出一個俗不可耐卻行之有效的法子，簡明扼要低聲道：“我給你一千塊錢。”

男生卻被打著石膏的吸引，也是個反應機靈的，他撓撓頭發，表訝異：“不是吧，就這麼欺負殘疾人啊。”

初寧：“”

他長往地上一支，腳微微蹭上了些，出經脈鮮明的腳踝，初寧判定，嗯，沒穿秋。

“上車”

初寧作快，單腳一跳一跳地坐上后座。還沒坐穩，單車就飛了出去，慣使然，逮了他的服下擺。但這一把的力氣太大，差點把人從單車上拽下去。

“嘔”男生嗷嗚痛：“勒死我的胃了我要吐了”

當然，他沒忘記自己在好人好事，踩著踏板用力蹬，“怕摔就抓上面點，沒事兒，我很快的。”

初寧的手挪了挪，單車卻劇烈擺，他跟通了電的麻繩似的，笑大開：“哎別，別胳肢窩，我怕”

初寧無語，的手本就沒換地方。

這反轉，看得信達那撥人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后，急急上車：“追追追。”

破單車怎麼跑得過四個子。初寧擰頭看了眼，轉過來時，發現這男孩兒要往小區右邊的胡同里竄。

胡同是單向行駛，四個子沒法進來。

腦瓜子蠻清醒的嘛初寧抬眸打量了一眼他的背影，骨骼拔，是年輕男生特有的澎湃朝氣，因為用力騎行，從大到腰，再到肩胛骨，都在流暢。

初寧聞到他服上的淡味兒，有點像們家阿姨洗服用的藍月亮。

心思稍稍劈了個，就發現有點不對勁了。

車速在減慢，而且費勁。

“上坡路，你坐穩了。”

爬上這個坡，才進胡同。初寧往后一看，車追過來了。

“停下。”

“啊”

“停車。”

風有點大，“什麼”

初寧閉聲，手就往他胳肢窩一。單車一陣猛擺，然后“吱”的一聲急剎，秒速停車。

男孩兒哭笑不得，雙手環著，把自己抱得的，呼呼道：“不要我啊，放心，那一千塊錢你不用給的。”

初寧已經跳下車，飛快環顧四周，逮準路邊圍著綠化花草的石墩，走過去，兩微邁，一口深呼吸

然后迅速一個高抬，把自個兒打著石膏的右腳，由上往下，狠狠劈向石墩。

“哐”的悶響。石膏碎了。

沒了這礙事的玩意兒，初寧跑得飛起，長發一漾，在大好天的襯托下，仿若披了一頭彩綢。

“愣著干嘛，跑啊”

一句話的功夫，人就已經快竄到坡頂。

迎璟看了看那堆碎石膏，再瞧了瞧野如韁馬的背影

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