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這話在理啊。可家老公潛心修行的十方叢林在這又高又險的山裏，沒有纜車，連條像樣的山路都沒有，也就郝三夢有這能爬得上來，要換了別的人，最多走到半山腰就歇菜了。

也是天不亮就從山腳出發，走了整整一天，新買的登山鞋了又干，撿來做拐杖的樹枝都用斷了幾，到暮四合才看到山頂那座破廟。

說是個破廟都太委屈「廟」了，也就幾排矮牆加一溜屋頂，磚和瓦都已看不出原本的，就算被常青常綠的景緻包圍著，也沒什麼好看的。

一到晚上更是烏漆墨黑，連個燈都沒有。

這地兒到底有什麼好啊，他能一待就是五年，都沒下過山。

真是不懂他們出家人。

不過三夢還是努力說服自己，他就是懶，不是不想回家。你想，下山再上山一趟多累啊，他每天就吃點青菜豆腐，二兩清油，肯定沒那力，心有餘而力不足嘛。

不像，出門前婆婆還給燉了只，湯拿來煮麵，面上桌前就啃完了一整個。那滋味兒……砸吧了下，想起來就覺得好。

中午就坐在石頭上干啃了一包速食麵，還有一個蘋果，撐到現在。

廟裏應該有吃的吧？好歹夫妻一場，招待吃頓齋飯總是要的吧？

這麼一想，有了力，三步並做兩步就到山門口了，問掃地的老和尚：「請問陳一在不在？」

很尊重掃地僧的，據說每個寺廟裏的掃地僧都有點藏技能，搞不好就是本寺的扛把子。可眼前這位耳朵不好使，掃帚都掃到鞋面兒了才反應過來有人，大聲問：「你找誰，你哪位啊？」

被這一聲吼震得耳發麻，竟然在餘音里聽到笛聲，也不知是不是出現幻聽了。

「我問陳一在、不、在！」

「聽見了，喊什麼喊，我又沒聾。」他把掃帚往前一杵，「我們這兒沒有陳一的人，只有個妙賢法師。」

「對，我就找他，他俗家名陳一，您不知道嗎？」

「什麼？聽、不、見！」

「……」郝三夢決定不問了，這廟就這麼丁點大，進去還怕找不到人麼？

悠揚的笛聲就在跟前，越走越近，已經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聽，那就肯定是陳一不會錯。

就見他吹過一回笛子，是在大學的國樂團音樂會上。他穿一白，襯得旁另一位滿桃枝的笛手了庸脂俗，後其他樂手都了佈景板。

那笛聲彷彿直鑽心裏去，本來昏昏睡的一場音樂會聽到最後如癡如醉，散場了都不肯撤。

那也是第一次見到陳一，算是一見鍾吧。

後來耀武揚威地跟他說笛聲是他們的人，就再也沒見他吹過笛子了。

呿，小氣。

三夢彎腰捶了捶酸疼的大，循著笛聲悄悄繞到屋後去，生怕走得太急驚擾了吹笛人。躲在斑駁的抱柱後面，垂涎滴地看著那個玉樹臨風的男人，像個肖想唐僧的妖。

初秋了他也只套一件灰的海青僧袍站在暮里，寬闊的廣袖被風吹得鼓鼓的，因為持戒修行，頭髮也剃了，月下泛著淡淡的青。可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形象，不是說對帥哥的終極考驗就是剃頭麼？要說頭也帥的男人才是真帥哥，那陳一絕對真。

只是在想，他不冷麼，山裏的氣溫可比城鎮低多了呀！

這麼想著，一個噴嚏沒忍住，阿嚏一聲就把笛聲給截斷了。

「誰在那裏？」

迷陳一的臉，陳一的手，甚至陳一的聲音。想當初跟他上床，本著不怕疼不怕死的神，弄得他不了□□出聲，自己的骨頭就先了。

啊啊啊，時隔多年，他的聲音還是那麼蘇，怎麼辦怎麼辦！

三夢把心裏那張花癡臉給按回去，大方地跳出來打招呼：「陳一，是我！」

其實真正想說的是：嗨，老公，你好嗎？

不好，一點也不好，陳一看到，手裏的笛子都嚇掉了。

…

陳一原本也不陳一。

出生時他爸還沒給他想出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只好在出生登記表的姓氏欄工工整整地填了個陳，名字一欄畫了一杠，意為——老子沒想好呢，先空著再說。

誰知人家就直接拿這張表去報戶籍了，這個小嬰兒的名字就變了陳一。

他爸說：名亦因緣生法，是為空相，不必執著於空，空也不可得——就是說，陳一這名兒也沒啥不好的，信手拈來比絞盡腦想的還更有格呢！

不愧是僧世家，連狡辯都這麼高大上。

三夢就是覺得這名字好聽好記又好寫，他上學考試的時候一定比別人多節約不寫名字的時間，難怪總是考高分，做學霸。

可他說：「績好壞是由資質和努力決定的，跟名字筆劃無關。」

被懟得沒話找話：「嘿嘿，你知道你的名字跟玄奘的俗家名念起來一樣嗎？你跟高僧這麼有緣，今後也一定會為高僧。」

他又說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要牽強附會。」

哎，拍馬屁都拍不在點上。其實是的好友梁晶晶告訴，陳一出生僧世家，從小就聽著晨鐘暮鼓培養出了骨子裏的佛，將來是要繼承家裏香火鼎盛的寺院和地產的，可千萬不要當著人家的面喊打喊殺，說什麼你的理想是做狙擊手天天人頭……男神嚇跑了就追不上啦！

時時記在心裏呢，所以難得陳一問為什麼考進這所名校學特勤專業，又呵呵笑著說：「我績不好，也考不上別的專業。」

他就沒說什麼了，大概把劃了朽木不可雕的學渣行列。

其實特勤當年在那兒是招錄分數最高的專業，文化分過了還有三面試，分別考反應、能、綜合素質，挑出來的都不是一般人兒。

大學就是這樣好，兼容並包，有容乃大，既有鑽研哲學佛理的他，也有拿槍滾泥坑的。

進社會就不是這樣了。陳一持戒修行，取了法號妙賢，不讓別人再他陳一了，連也不例外。

連相隔五年後見這一面都不例外！

「進來吧，外面風大。」他果然不吹笛了，收起笛子把領進屋，「今晚就在這裏休息吧，這裏沒有專給檀越【1】準備的廂房，只有請你將就一下。」

「哦，陳一啊你們這裏……」

「妙賢。」

「啊？」

「稱呼，我的法號是妙賢。」

「噢。」三夢撓了撓頭，「那個，我是想問，有沒有吃的？我了，沒吃晚飯。」

妙賢看了幾秒鐘：「有，不過都是素菜。」

「什麼都可以呀，配碗米飯。」

他點頭，起出去幫端，又長脖子喊：「米飯多一點！」

長吁口氣，打量起這間禪房來。外面破破爛爛的，裏面居然收拾得這麼乾淨，牆壁刷得白白的，連個蜘蛛網都沒有。地上是草編的席子，一塊塊拼在一起，不鞋都不好意思踏進來。屋裏沒有床，席地而睡，桌也是矮桌，坐的地方只有一個墊，妙賢讓給坐了。儘管這樣，不習慣跪坐的人跪了一會兒就腳發麻。

起來走，看到唯一像樣的傢是個木柜子，做得很糙，而且用了有些年頭了，邊角的木刺都被磨得很圓。柜子只下面半截有門，放服被褥，上面架子上放的全是書。

打開下面的柜子，看到那幾件海青，有深有淺，有厚有薄，棉麻的質地，還有漿洗過頭破了的，打上了補丁。

他家多來著？婆婆跟說過的，記不住，反正數字大得嚇人。

他卻在這裏給自己的服打補丁。

進門就意識到這裏是妙賢自己的禪房，這會兒看到這些才覺特別真實，因為服上還留有他的氣息。

唔，他的味道……真是充滿涼皂、和男人香！

把臉埋其中，仰倒在他的床鋪上，兩又踢又蹬，興得想要喊，只得抱那僧袍把聲音住，只剩嗚嗚聲。

「你在幹什麼？」

妙賢端著飯菜回來，就看到四仰八叉地在他床鋪上打滾，還拿他的僧袍捂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