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你們聽說了嗎？李青白死了。”

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大街小巷。

一時間，無論是士族名門還是寒門子弟，都議論紛紛；茶樓酒肆的說書先生更是贏得滿堂彩。

“死的好。一個鄉野來的小兒，要不是沾了公子恪的，能有今天？他竟然敢預測科考題，而且假借公子恪的名義販賣？一時間萬人空巷，收斂了數不清的財富，簡直空手套白狼。更離奇的是這次試題竟然真被這廝料到了。聽說有人把他告到圣人那兒，令圣上龍大怒。”

“誰知道他是猜到的還是泄的。圣上圣明，‘五館招生，皆引寒門才俊，不限人數’。如今兩年過去，曾經察舉孝廉選已經弱化，為了削弱士族，振興寒門，圣上言明，只通一經，都可參見仕考試，‘無復膏粱寒素之隔’。你們說李青白這次捅了多大的馬蜂窩。”

“還有，聽說這個李青白不但騙財，還好。還有，一個鄉野小兒，為人囂張跋扈，把學堂攪得烏煙瘴氣。”

“就是，就是，我也聽說了，他多次進過娼館，跟好多姑娘都春宵一度過。不但跟姑娘，跟男子也糾纏不清，曾經衫不整地抱著公子恪不放手。公子恪啊，王謝褚并列的‘三公子’之一。”

“不知賺的這些銀錢去了哪里，會不會被他藏起來？也不知他會的是什麼妖，別人算好幾天的賬目，他張口就來。還說什麼平等，怎麼可能，這得罪多權貴，說不定他爹就是因此才死的。”

“話說，李青白這廝不是被圣上趕走了嗎？說是‘無召不得進京’，怎麼死的呢？”

“這個我知道，他被趕走的那天坐的船，船半夜在九江走水了，燒了整整大半夜。我姨母弟弟家的一個兒子當時就在這艘船上。后來在九江下游發現了一件青布衫，后背有一道長長的口子，袖口和擺都有燒焦的痕跡。”

“能被公子恪另眼相待，這廝也算一個人了，就這麼死了，真是唏噓。”

“要說公子恪對他真是沒的說。我姑母弟弟家的一個兒在褚府的廚房當婢，知道李青白死的那天，公子恪關在房門一天沒進食。”

三個月后。

通太寺。

通太寺位于金陵城的東北偏東方向，周圍山林環繞，此時正值夏季，樹木郁郁蔥蔥，雨水更是充沛，纏纏綿綿的小雨像不要錢似的往下灑。

“李師兄，下雨了。”

“快快，拿盆拿桶拿缸趕接。又有錢賺了。”李青白現在明面上是通太寺未門的俗家弟子，每日白吃白住，順便出謀劃策賺點小錢。

三個月前，因為‘懷疑科考試題泄’一案，被迫下獄，圣上開恩，下旨驅逐‘無召不得進京’。褚恪之安排的老鄉兼同窗張昱護送坐船回祖籍黃石。途徑九江，因天將晚，特停留一夜。

誰知，半夜船走水，靠著運氣和小聰明，從著了火的船艙死里逃生，想著被鎖的艙門，明顯有人想將置于死地，于是將計就計，掉外衫，又從后背撕了個長長的口子，狠狠心咬破手指，沿著邊口劃了一道印，最后，扔進水里。

趁著夜逃離上岸，可惜，嗓子在這次燒傷中留下了后癥，像男生變聲期的那種沙啞。不過沒有結以后也不會有人懷疑的別，畢竟一直扮男裝，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懷著滿腔恨意，決定鋌而走險，重回金陵，找曾經有過善緣的通太寺方丈再結個善緣。

要說與這凈明方丈的淵源，好像是在一個遙遠的時間——兩年前。當時圣上下旨在金陵城的棲霞山建通太寺，以皇家寺廟的標準，大興土木，工期只有兩個月，又趕上雨期，令幾位尚書十分頭疼。褚恪之的父親為左戶（戶部）尚書，需要籌集錢財，李青白為了結褚恪之，給他出了個餿主意，不，好主意。

李青白到達通太寺后，為了留在通太寺白吃白住，于是厚著臉皮去求凈明方丈。誰知正好看到方丈來不及收好的一堆錢幣。錢啊，錢好。

“大師，晚輩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在貴寺多住幾日？”

凈明方丈穿著土黃的袈裟，跟用雷峰塔鎮白娘子的法海老和尚長得差不多，只是看起來更平民化些，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中著市儈。

“李施主…可暫住四五日。”

“大師昨日是否做了一個夢，釋迦尼念世間萬眾苦難，流下無之淚，據說這無淚喝了可以消災消難。多錢一杯，當然是大師說了算。”李青白腦袋瞬間轉了幾個彎，論歪門邪道，不，能說善道，在行。

從此，通太寺每當下雨天的時候，全僧人，鍋碗瓢盆和桶齊上，接這天上掉下來的‘無之淚’。然后，煮煮殺菌，放進臨時挖好的淺井里。

自古就有無水泡茶的說法，尤其是達貴人。無水是取水方法的一種，會據時間、地點等條件的差異而便宜從事。如初雪之水、朝之水、清風細雨中的“無水”，甚至，有的人專于梅林之中，取梅瓣積雪，化水后以罐儲之，深埋地下，來年用以烹茶。

李青白的無之淚，利用的只不過是寺廟這個環而已，再加上點神彩和善男信的虔誠心里。

在這里除了吃不到外，簡直如魚得水。

為了打聽金陵的消息，注意到凈明方丈每月初一和十五會京一趟，每次帶的是云正和云方兩位師兄，只是這個云正師兄有些奇怪，他喜好擺弄胭脂水，每次跟方丈進京，都會帶一些。

越奇怪的人越有故事。

李青白覺他的胭脂有一種奇怪的味道，甜膩中帶點果子的酸。一次偶爾的機會，跟著小沙彌去后山挖菜，看到幾顆野生的山里紅樹才恍然大悟。

“云正師兄，沒想到你還會做胭脂。”佩服地說。

云正看起來二十出頭，他會一些拳腳功夫，是寺里的教頭擔當。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和尚怎麼會做胭脂，和尚只為化緣。”云正師兄模棱兩可地回答。

李青白沒有預料到的是，這個奇怪的胭脂在以后會救了一命。

這三個月，金陵城發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以‘公子恪’聞名的玉蘭公子褚恪之從國子學太傅升職為最年輕的國子學祭酒，原祭酒蔡坤告老還鄉。公子恪升職后，重新訂了兩條規定：凡品行不端學子，一經核實一律開除；凡國子學學子，在讀期間不得外帶餐食。

第二件大事，圣上決定九月份重開恩科，在明經、策問、詩賦的基礎上，增加清吏、律法和算學，更加明確了‘無復膏粱寒素之隔’的決心。

還有一件事，不算大事。

圣上崇尚儒學，同樣推崇佛法，這個月中旬凈明方丈從金陵城回來帶回來一個消息，圣上準備在通太寺舉行佛法論壇。寺里終于忙碌起來，需要清掃、下山采買和準備食材等。

李青白又有了生財之道。

建議寺里擺兩個書案，簽解簽。

把寺廟的簽桶做兩個外觀一模一樣的，但是里面的簽文卻大相徑庭，一只桶里都是上上簽。上上簽可解可不解，而且也好解，不需要多深的學問，一般的小沙彌只要膽大心細話多就能勝任。另一只桶里裝的是正常簽文。

李青白作為一個接過二十年社會主義教育的人，從來不相信迷信。但是知道一個人的信念有多強大。

簽麼，樂呵呵得了。

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遇見覺得一輩子也不會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