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璐坐在門口啃西瓜，看見爺爺和表姐回來，速報敵：“姑媽上午打電話過來，我說你跟爺爺出門了，姑媽問你作業做了沒，說晚上過來看看。”

“真的？我媽說要來？”

賀蘭訣這會還帶點綺思的夢幻心“噗通”砸水塘里，連水花都沒濺起半滴，一口氣奔進屋里——理卷還沒做完呢。

高一期末考試后，學校開始分文理科。

賀蘭訣英語好，政治爛，化學強，理差，文理績差異不明顯，賀元青和趙玲找高人指點，最后給賀蘭訣定了理科班，眼下趁著暑假，鞏固下數理化，以免高二開學后跟不上。

賀蘭訣臨時抱佛腳功力深厚，饒是這天早上五點就起，整個下午困得淚眼朦朧，也憋著勁把作業給做完了。

傍晚夕西下，眾鳥歸巢，賀蘭訣和璐璐從田里摘瓜回來，趙玲已經在廚房幫忙打下手，外公外婆給賀蘭訣說好話。

“姐妹倆都乖，一點都不讓人心。”

“過暑假，你也別管得太嚴，該玩還得玩，哪有天天給人布置作業的。”

“爸媽你們不知道，尖子班的同學早就開學補課了，就不知道著急。蘭訣那績，跟秋千似的上上下下，盯點，能考得好點，不盯著，一口氣掉到年級一千名外，你們說愁不愁，怎麼這麼不爭氣。”

話是這麼說，趙玲對賀蘭訣最近的表現滿意——賀蘭訣從小到大，日子都過得平順。沒指兒能懂事，但這麼熱的天，也能跟著外公下地出門，能吃苦、不氣，心里多有點寬。

查過崗，皆大歡喜，趙玲走的時候問賀蘭訣：“快開學了，跟我回家？”

賀蘭訣滿臉不愿：“我跟璐璐再住幾天。”

“那再住一個禮拜，下周我來接你。”

趙玲把手機還給賀蘭訣：“唐棠回北泉了，聯系不上你，給我打過電話，你自己跟聯系。”

“好嘞，謝謝老媽。”

看見手機，意味著自己徹底解，賀蘭訣終于喜笑開。

唐棠是賀蘭訣的死黨，兩人是初中同學，高一又是同班，唐棠爹媽在外地上班，每年寒暑假唐棠都要去爹媽邊過，也是快開學了，唐棠回北泉，卻一直聯系不上賀蘭訣，哪曉得被繳了手機。

賀蘭訣的手機還是賀元青淘汰下來的，這年頭聊天件用的還是企鵝，好友欄和群里有消息爭先恐后跳出來，聊的都是文理科分班的事。

分班表在高一放假前就公布出來，賀蘭訣和唐棠都選的是理科，卻不同班，賀蘭訣七班，唐棠十三班，為了這事，兩人抱頭難過了好幾回。

賀蘭訣一個個回消息，看見鄭明磊的頭像，兩人的對話停留在他問選文還是選理，賀蘭訣回復理科，他拋出一句話。

【我也理科，在零班。】

高二分班有三類班級，理科有零班，實驗班，普通班。

零班是小班，只有二十個人，高考目標是省市狀元和國頂尖名校。

賀蘭訣心里“媽呀”，只想逃。

從小到大績平平，玩得好的同學朋友也差不多都半斤八兩，平生最值得驕傲的事就是中考進了北泉高中，但時時刻刻被老媽掛在邊“尖子班的同學”、“別人家的孩子”念的那個人，就是鄭明磊。

說起來，兩人還有那麼點淵源。

鄭明磊的媽媽和趙玲，都是自來水公司的職員，兩個孩子都在自來水公司下屬的兒園上學，賀蘭訣和鄭明磊是同班同學，兒時有那麼點在。后來小學中學進了不同的片區學校，鄭明磊一路出類拔萃，賀蘭訣一路平庸無奇。

偏偏趙玲又念叨，老拿鄭明磊給賀蘭訣做示范，念叨歸念叨，沒關系，賀蘭訣老神在在，左耳進，右耳出。

前幾年自來水公司改企，趙玲和鄭明磊媽媽競爭一個工作崗，各種明爭暗斗，最后趙玲敗北，調到了個閑崗，每月拿著2000的工資在辦公室喝茶看報，鄭明磊的媽媽青云直上，當了科室主任，了趙玲的大領導。

辦公室相，難免帶點暗刺，這下趙玲的嘮叨就帶了賭氣的分，偏偏賀蘭訣和鄭明磊都在北泉高中，大小考試和各類競賽，鄭明磊的名字都高掛榜首，也頻繁掛在趙玲邊。

大概進了叛逆期，賀蘭訣聽到鄭明磊的名字就開始燥得不行。

和鄭明磊聯系不多，教室不在一個樓層，尖子班和普通班作息表也不一樣，平時很見，偶爾手機聊幾句，他分些學習技巧、各科考點給。

三天前，鄭明磊給q/q留言：【老師發了幾份數理化復習資料，我覺得有點用，給你一份？】

賀蘭訣磨磨牙，謝絕了鄭明磊的好意。

【謝謝。不用啦，你們零班用的復習資料，我可能看不懂，太超綱啦。】

零班整個暑假都在補課，賀蘭訣這邊還在復習高一知識點，鄭明磊那邊馬上要進總復習階段。

怪不得趙玲每天盯著賀蘭訣，恨不得上進、爭氣。

鄭明磊一直沒回復消息，賀蘭訣也沒在意，和同學們聊得火熱，約好時間一起吃吃喝喝，學校周邊新開了好幾家店，聽說還有大頭自拍館，附近的市民公園還建了個小型游樂園，正好趁著開學前好好瘋一把。

菜園子里又了一茬瓜果，外公再去賣菜，賀蘭訣突然想起點什麼，拉著璐璐一塊去了，再去那家小超市買水，坐在收銀臺里的是個中年人，齊耳短頭發，笑瞇瞇的大眼睛，顯得眼角的褶子有點深，聲音很溫，說話也很親切。

賀蘭訣沒由來有點失落。

那個有點奇怪的男生，渾上下有說不來的覺，以后可能也見不著啦。

暑假的最后一個周末，賀元青和趙玲來接賀蘭訣，舅舅舅媽也來接璐璐，兩個孩子，一個念初二，一個念高二，都是要的時候，外公給孫外孫封了開學紅包，打包了一大捆菜園里的蔬菜瓜果，車子發，熱熱鬧鬧的家里瞬間空空。

九月一日開學日。

開學這天，天氣預報三十七度橙預警。

賀蘭訣去學校報名。

家離北泉高中很近，步行只需十五分鐘，也是爹媽為了上學，特意就近買的房子。

學校的廣播震耳聾，樹上的燥蟬聲嘶力竭，賀蘭訣走了一路，幾要被熱氣烤化，在學校旁的“甜飲品店”買了杯三塊錢的香芋茶，蹭茶店的空調等唐棠。

二十分鐘后，唐棠打著傘，花枝招展奔過來：“我遲到啦——”

“蘭訣，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剛到。”

賀蘭訣鉆進傘下，抱了抱好友，兩人挾進人流里，一起進了校門。

綠意蔥蔥的校園滿了人，全是來報名參觀的學生家長，有些甚至是從隔壁縣市慕名前來的——北泉市一個默默無聞的十八線小城，北泉高中能躋“省重點”，實屬市教育局一塊響當當的金招牌。

公告欄里著高二的分班表，一共三十個班，理科占了十八個，兩人繞到理科榜，果然找到各自的名字。

高二（七）班，賀蘭訣。

高二（十三）班，唐棠。

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看見板上釘釘的班級名單，兩人心頭還是不舍，膩乎了久，才手牽手去找自己的新班級。

北泉高中依山而建，教學樓從山腳蓋到半山腰，從校門往上，一層層的階梯直通山上。高一迎新樓和高三狀元樓都在山腳下，花園圍繞，充當學校門面，依山勢往上是實驗樓、大禮堂、學生食堂……整座校園的至高點是……高二教學樓。

這布局也是玄妙，大概就是，高三重點保護，高一溫護,高二嘛，大概自求多福吧。

“我天……饒了我吧，真是要瘋。”唐棠氣吁吁抱怨，“以后每天都要這樣爬樓梯嗎？太費了！”

“看見沒，墻上那標語，很好的回答了你這個淺的問題。”賀蘭訣指著紅墻上白漆寫的兩行斑駁的大字。

初生牛犢不怕虎。

與天公試比高。

唐棠直翻白眼。

高二樓是五層凹形長廊小樓，暗紅漆外墻，方說法雅頌樓，學生們俗稱紅樓，小樓有些年頭，到都是斑駁痕跡，后頭圍著一片野栗子林，高高的圍墻隔開后山。

賀蘭訣踏進七班，曬得像夏日的一支半融化的冰激凌甜筒，清清涼涼，五不是那種奪人眼球的好看，但站在人群里，目從上過，會不自覺牽回去，仔細端詳的眉眼。

班級名單就在黑板上，賀蘭訣已經看過了，同學的名字基本陌生，倒是有兩個高一同班的男生，湊在一起聊得熱火朝天，看見講臺上的同學，打招呼：“賀蘭訣。”

“哎。”賀蘭訣笑著走過去，“班上只有我們仨？好巧啊。”

在男生群里頗歡迎，模樣清甜，格開朗，脾氣好，好說話，沒有耀眼到讓人而卻步，卻也不溫不火讓人舒舒服服。

三人湊在一起，聊以前班上的同學，誰去了文科班，誰暑假出去旅游，誰和誰談分手。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進來發報名表：“同學們，大家先來填表登記，填完了就能回去，下午兩點教室集合，記著帶錢，班主任來收學雜費。”

-

下午兩點，教室坐滿了烏泱泱的學生，教室里聲浪鋪天蓋地，得后林的燥蟬悄然無聲。

蹬蹬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范代菁在門口現，年紀四十五六，算是老資歷的教師，戴著副紅框眼鏡，平時看著和氣，翻臉卻比翻書還快，眉頭一皺，板著臉，目如刀，嗓音銳利：“老遠就聽見你們吵翻天，說完了沒有？沒說完繼續，說完了我們再說正事！”

滿教室的囂張聲浪瞬間安靜如。

“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兼英語老師，范代菁。”

賀蘭訣正和新認識的同學分一包黃瓜味薯片，抬頭正撞上范代菁掃過來的目，嘎嘣一聲將里的薯片嚼碎，悄悄咽進肚里，將桌上的薯片包裝袋默默掃進桌肚。

范老師認識，高一們班的英語老師休產假，范代菁幫忙代了兩個月的英語課，是個有點嚴厲的老師。

范代菁在臺上講了半個小時的開場白，翻開手中名冊：“接下來我們互相認識一下，我來點名，到的同學站起來，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班上六十六個學生，所有的名冊表是按績排的。

起頭的是班上第一名，是個白凈的長發生，名字方純，賀蘭訣已經聽過八卦，這是個因為闌尾炎住院，考試沒考好，從實驗班掉下來的學霸。

“……方圓的方，純潔的純，請大家以后多多關照，共同進步……”

人一個個站起來，麻利又快速介紹自己，賀蘭訣在班上排名二十一，掐著人數，估著也快到自己。

范代菁著手中的名冊，頓了頓。

清了清嗓子，鏡片下的銳利目在教室逡巡，最后向某：“廖敏之。”

大概間隔了幾秒，靠窗的角落，懶洋洋的男生推了推邊的人，一個穿黑t恤的男生慢騰騰站起來。

廖敏之駝著背，撐著桌子。

他這姿勢，顯得肩膀的骨線格外嶙峋，皮又白，側臉在黑黑發的映襯下線條極強，直視著范代菁，著嗓子，含糊回了句：“到，廖敏之。”

教室里的視線落在男生上，等他的下一句話，然而男生只是沉默站著。

幾秒鐘后，范代菁抬手示意：“好的，廖敏之你坐下吧。”

全班人心里都有個疑問——這就完了？？

“下一個，唔……賀蘭訣。”

賀蘭訣懵著呢，臉還沒轉回來，還梗著脖子著角落。

這個人——

廖敏之？

“賀蘭訣？賀蘭訣？”

“哦，我我我，我是賀蘭訣。”乍然回神，臉紅氣，刺刺拉拉從椅子上起來，“賀蘭訣，我不姓賀蘭，我姓賀，名字蘭訣，我爸看了本《幽蘭訣》的武俠小說給我取的名……”

“那個，大家多多關照。”撓撓臉，突然忘了再要說點什麼，索乖巧坐下。

范代菁瞟了一眼，眼里帶點笑意。

理科班生，教室黑一片都是火氣旺盛的男生，空氣都是臭汗味，眼皮子底下多坐幾個清清爽爽的孩子，看著也舒坦。

班上所有人都了個臉，范代菁闔上名冊，再重申高二的規矩。

“從明日開始，你們的高二生活正式開始，本學期課表和作息表稍后我在門口，早自習的預備時間是7：15分，晚自習9：30點結束，止遲到早退，違者扣分。”

教室里一片哀嚎，仿佛從高一的草場趕進了牛棚里，再也沒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