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欒澤，城南往東，有一條巷子，專門做白事生意。

棺材鋪子，紙紮鋪子，旗鑼傘扇，燈油瓦盆，壽字金花，祭幛五彩網，但凡白事需要的，這裏應有盡有。所有鋪子都掛著同一個招牌，大大的‘吳’字旗迎風招展。

天際剛剛泛出一抹白，有個小丫鬟溜著牆邊，垂著頭，快步往巷子裏走。

夥計們慢悠悠打開門閂，準備開始一天的活計，看到那丫鬟，『』『』眼，神就活絡起來了，眼角隨意往旁邊一挑，和誰一對，滿滿都是深意。

“來了來了，那人的丫鬟來了！”

“看見沒，青素襖，臉圓圓，頭上連朵珠花都沒戴的那個瘦丫頭，就是！”

“這是不了義莊之苦，替家小姐過來，答應咱們家的婚事了吧！”

“要我說，這丫鬟就是蠢，小姐是傻子，關家不管，咱們家大爺也是傻子，傻子配傻子，天生一對，還作什麽妖？早答應了，還能免了義莊之苦呢！”

這邊對過眼，那邊又瞟來意味深長的鄙夷。

“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消息落後了！人家那小姐才不是傻，聽說小時候好著呢，就去年，摔了一大跤，磕著了腦袋，這才傻了，大夫說了，沒大『』病，就是腦子裏有塊，等散完了，人就好了。這不，咱們傻子大爺撿了個巧，夫人昨兒剛把人扔義莊，人就醒了，好的跟全乎人似的，看義莊那哥們都怕們連夜跑了，眼睛不帶眨的盯著呢……”

“那這丫鬟還不是跑出來了？”

“你小子沒聽剛剛別人的話麽，那是看義莊的哥們放的，沒見隻一個人，沒有小姐？這是過來低頭來了！”

“要不說還是咱們大夫人，這手段，夠牛……”

小丫鬟青巧小心提著子，避開地上沒掃幹淨的木屑紙片，全當聽不到那些指指點點的話，一心悶著頭往裏走。

隻要走完這條路，就能看到吳家側門了！

貝齒咬著下，提醒自己不張。

小姐都醒過來了，記得自己是誰，還那麽聰明，會一手本事，怕什麽？就照小姐說的，抬頭，誰都不看，到了就拍門——

吳家側門正好打開。

青巧白淨小手抬起，隨意指向一個，離最近的門房，下高高抬起，繃起氣勢，照著小姐教過的話，一字不：“你！就你！跑什麽呢，不許！你去給你們大夫人傳個話！”

“我家小姐說了，要嫁，行，拿十萬兩聘金來，現在送去義莊，馬上簽婚書！若沒錢，就承認人窮誌短，有什麽不滿，去義莊和我家小姐說！”

繃著勁說完，小丫鬟聲音都抖了，提著子轉就跑，一瞬也不多留，對麵那門房想說話都沒機會……

宅裏，消息通常落後半刻。

廡廊後，房間裏，珠簾下，吳大夫人正在對鏡整妝。

聽說那人的丫鬟來了，角一抬，『』出一個諷刺的笑：“我就知道，們熬不住這個，早晚得服。”

“要不說咱們夫人發的話，就得早點聽，早早聽了，不就沒什麽事都沒了？”伺候的大丫鬟銀杏拿來一盒首飾，選了枚金鑲紅玉的挑心，在吳夫人發間比著：“這個怎麽樣？”

“紅玉啊，我這年紀，會不會有點太鮮了？”

“夫人年輕著呢，瞧這臉『』，這皮，比人家二八都不差，戴這個正正好！”銀杏滿臉堆笑，“您要連這個都不願意戴，讓外麵那起子新媳『婦』怎麽活？學那寡『婦』隻能戴素銀去？”

銀杏奉承的有點過，但吳大夫人就喜歡這調調，笑著斜了一眼：“就你刁！”

戴上挑心，吳大夫人照了照鏡子，很滿意。

“這世上啊……到底聰明人多。”

銀杏不確定大夫人在說，還是說義莊那人，沒應話，就笑了笑。

“行了，再晾那丫頭一會兒，就找人去接吧——”

話音還沒落，就聽到門響，門外守著的二等丫鬟進屋來傳話。

青巧的話還沒被學完，吳大夫人就氣的推了桌子。

袖子掃到妝盒，裏麵的東西摔了一地。

玉梳，胭脂，螺子黛，還有幾個玉鐲，摔的稀碎。

銀杏趕跪下，隻敢悄悄掃一眼地上的東西，『』出片刻心疼。

吳大夫人卻不心疼，眼睛瞇起：“一萬兩？怎麽不去搶！就那板，怎麽敢提這話！也配！”

“夫人息怒……莫要這般生氣，氣壞了子可怎生是好？”

等吳大夫人冷靜一點，看起來沒那麽控製不住了，銀杏方才膝行過來，小心給吳大夫人：“那人怕是……沒別的招了，想下您的麵子。”

“覺得我不敢去義莊？”吳大夫人閉上眼，笑了，“咱們家做什麽生意的，我會不敢看死人？”

這手段，也太了。

立刻站了起來：“走！”

……

義莊就在城南，離吳家倒不遠，就是一路風太，吹的人底寒。

吳大夫人坐在轎裏，也沒怎麽暖和，心裏一陣陣煩躁。

今年特別冷，正月裏連下了好幾場雪，土都凍住了，挖起來費勁，義莊好些沒法埋，一天一天的多。那宋采唐的丫鬟還特別強，關家都管不過來了，主母親自應了這樁婚事，還不放，拚死護著那宋采唐，非說家小姐馬上就醒了。

難道不知道？打就是這個主意！

早早問過給宋采唐看病的大夫，那大夫說，宋采唐腦子裏的淤差不多化完了，許最近就能醒。

兒子是傻子，怎麽忍心再給找個傻媳『婦』？肯定得是懂事的全乎人，才能好好照顧兒子，才能給兒子生兒育！這個時間點，宋采唐將醒未醒，正正好。

誰知這麽不巧，宋采唐昨兒晚上醒了！

人醒了，再『』著嫁，別人就有話說了……

而且昨兒晚上醒了，今天就作妖……

吳大夫人了眉心，眸底乍現。

就不信，有哪個年輕孩子不怕死人的！那宋采唐定然是沒轍了，想這麽著給自己挽回點臉麵！

沒關係，隻要宋采唐願意嫁，這做人婆婆的，也願給個臉，搭個麵子。

若敢再鬧，休怪不客氣！

“銀杏，到哪了！”

“回大夫人，這就到了……”

沒等多久，轎子穩穩落了地，銀杏打了車簾，將手遞過來讓吳大夫人扶著：“大夫人，請下轎。”

吳大夫下了轎，眉頭就皺了起來，迅速拿帕子抹了抹鼻子。

淡淡的桂花香氣傳來，覺才舒服了些。

不管來了多回，這義莊，還是很討厭。

這子惡心的，腐爛的，多多幹的風都吹不散，多烈多暖的都曬不的味道，遠遠的就鑽了過來，著實讓人想吐。

銀杏見吳大夫人站著不，小聲提醒了下：“夫人？”

吳大夫人一個淩厲眼刀過去，拂了拂上裳：“嗯，這就走吧。”

銀杏頭重重垂下去，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了話。

看守義莊的人遠遠看到主子，就迎了上來，笑臉開著，十分熱：“大夫人，您怎麽來了？有事您吩咐一句就，親自來，多失份，嘿嘿嘿……”

吳大夫人看都沒看他一眼，沒說話。

銀杏趕表現：“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我問你，裏頭的人可都在？可都是好的？”

小廝趕垂手道：“是是，都在呢，都是好的，那宋……還站起來了，會說話，會笑！”

“行了行了，滾遠點。”銀杏給了賞錢，扶著吳大夫人往前走。

義莊屋子用來停放，自然不小，但視野很，門一開，吳大夫人就看到了並肩站在停臺的兩個姑娘背影。

一個青素襖，梳著雙丫髻，眼的很，正是青巧那丫鬟，另一個……更簡單，穿著寬大的白『』衫，烏青頭發簡單編了挽起，偏在後腦側，以木簪固定。

白『』衫過於寬大，按說是看不清材的，可這子很瘦，皮瑩白，後頸到肩部的線條極為流暢，細膩，一照，似乎泛著金邊，有種『』人的。

服再寬，也能無端出一旖旎味道。

還聽到這子和青巧說話的聲音：“看到紫紅『』斑塊了嗎？這就是斑，手指按上去不退『』，翻斑不轉移，說明死者至死了十二到十八個時辰。”

這管聲音似春雨打在竹葉，又似珍珠落玉盤，不失子意，又多了一幹脆韌力，十分耳。

丫鬟青巧好像抖了抖。

吳大夫人皺了眉。

不知怎的，突然有種覺，今日這事要想順利，好像有點難。

銀杏覷著主子臉『』，適時咳了一聲，提醒那倆人，有人來了。

青巧回頭看了一眼，迅速拉了拉宋采唐的袖子，退到一邊。

宋采唐卻連都沒轉，揚聲道：“夫人來的這麽快，可見是家底太薄，娶不起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