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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璫》第28章

第27章

紅日西斜,謝一鷺在東窗下剪他的西府海棠,花初開,的正漂亮,背後大天蹲在菜地邊一刀一刀地割韭菜。

「老爺,」他嗤嗤地笑,「還行?」

謝一鷺心不在焉:「什麼還行?」

「姐兒唄,」大天抓著一大把濃綠的韭菜回頭看他,「你昨晚大半夜出去,不是找姐兒去了?」

「胡說,」謝一鷺也扭過頭,「我不狎。」

「喲喲,」大天撇著,「別什麼的,看你早上回來那個樣,就是是吃到兒了,還跟我不承認!」

謝一鷺想反駁,張了兩次口都作罷,最後不好意思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轉回去,生怕大天看見他邊的笑紋,「是……相好的,」回味昨晚,那溫度、那,尚在邊,「也沒怎麼著,就是……」

手了?摟肩了?」大天興致地問,「親了?」

謝一鷺不作聲。

「指定是親了!」大天豔羨地咂咂,「你們這些當的,家裡養著一個,外頭藏著一個,真會!」

聽他說「家裡的」,謝一鷺又黯然了:「早上讓你寄的信,寄了嗎?」

「寄了寄了,老爺,」大天憨憨地笑,「你投靠了鄭大太監,該有錢了吧,啥時候給我也漲漲工錢?」

連一個伺候人的長隨都知道他變節的事,謝一鷺冷下臉:「我沒拿他一吊錢。」

「哎呀老爺你傻呀,」大天晃著那把菜刀,迎著落霞似的紅,燦燦地灼人眼,「他有的是銀子!」

話不投機半句多,謝一鷺放下剪子,拍拍袍上的塵土,起往外走:「晚上有局,你睡你的。」

他確實有局,鄭銑的家宴,他不去,才在家玩兒花磨時辰,出門左拐,前頭路邊停著一頂轎子,眼生,他走過去,轎簾忽然掀開一條,裡頭有人:「春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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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那聲音,謝一鷺站住,他該回頭的,卻不想回,後頭又:「春鋤,就幾句話。」

他到底心了,折回去上了轎,屈坐在裡頭,金紅的殘過木板和罩布的進來,照得那張臉淋淋地陌生。

還是像往常那樣,他們肩並肩著坐:「我來謝你,」屈說,「你捨救我,這輩子我不會忘。」

謝一鷺嗆他:「我就圖你個不忘?」

沒說話,謝一鷺直勾勾瞪著他:「我圖你活蹦跳地出來,和我把酒言歡!」

低下頭:「你本不喝酒……」

謝一鷺氣結:「沒什麼說的了,」他連連搖手,「我和你沒話說,兩條道上跑的車!」

讓他這話頂急了:「我能怎麼辦,你已經是鄭銑的人了,非把我也搭進去才是對得起你?」

「對不起!」謝一鷺猛地嚷了一嗓子,「你對不起我這顆心!」

顯然被他這一嗓子嚇住了,驚恐地低聲音:「小點聲!」

「怕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謝一鷺冷笑,「怕你別來呀!」他掀簾子要出去,被屈死死拽住袖子:「謝一鷺!」他躲在暗影裡,不肯稍頭,「你記著,到什麼時候,你的恩我一輩子報!」

謝一鷺生生把袖子從他手裡扯出來:「報你的恩吧,屈大人!」臨走,他扔給他一句吉祥話,「早日飛黃騰達!」

兩個人都有氣,可話到了這裡誰也停不住,謝一鷺甩著袖子在夕裡走,走得憤然,走得鏗鏘,帶著一種落拓的快意。

到鄭銑府上時,夜宴早開始了,說是宴,其實更像是閑聚,靠水的小廳上面,擺著五六張大榻,客人坐在榻上,前後左右圍的全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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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一鷺進去時都傻眼了,那些人,穿著的紗衫,梳著時下流行的牡丹頭,點翠花鈿,四肢上皆是金釧,一,便「叮鈴」作響。

過小拙占著鄭銑旁邊的檀木榻,支腮橫陳在上頭,眉間點著箭鏃砂,沒穿鞋,一雙細的白腳閑閑在榻邊,手裡抓著一隻甜瓜,有一搭沒一搭地咬。

「快摘了去,」鄭銑指著他的髮髻,上頭有一支小釵,看是足銀的,「寒酸東西別讓我看見!」

過小拙當沒聽見,小腳丫晃得更厲害了。

鄭銑踹了他的榻圍一腳:「還,」他說笑似地讓大夥評理,「這小子不知道犯什麼渾,跟個小火者扯上了,我該不該說他!」

今晚上請的都是心腹人,沒人跟他見外,屠鑰邊嗑瓜子邊說:「人家小孩子你我願的事,督公你管太寬了。」

鄭銑立即坐直了,要拉開架勢跟他好好論一論,余瞥見謝一鷺,忙招手:「春鋤怎麼才來,快,今天的『大救駕』不錯。」

下人應聲端來一碟發糕,摻了核桃蘸著,確實緻,可「大救駕」實在有些誇大,謝一鷺接過來找張榻坐下,對面水上在演《拜月亭》,吹拉彈唱的都是伶,應該是鄭銑的家班,今天他穿得像個道士,著腳,頭髮披散,紮一隻小紫金冠兒,因為容貌好,搭著黑大氅,舉手投足冷豔得像個仙人。

「他才不是火者,」過小拙厭煩地白了鄭銑一眼,「在廖吉祥手底下也是數得上的,再說了,我就玩玩,還得找個王孫公子麼?」

鄭銑讓他氣樂了:「玩你也挑挑人,要銀子沒銀子,要『傢伙』沒『傢伙』,有什麼可玩的!」

「傢伙」指的當然是男人那東西,謝一鷺失笑,鄭銑和廖吉祥真不一樣,不會期期艾艾地傷,只財大氣地煊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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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糕,手,腳底下突然什麼東西過去,謝一鷺以為是貓,嚇得提起腳,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隻球,紅緞子面上繡鯉魚,追著球跑上來一個小孩子,梳總角,兩三歲年紀,大眼睛黑得像葡萄粒,滴溜溜的招人疼,後頭還跟著一個大孩子,七八歲,穿得金閃閃,活像個老爺。

「爹!」小孩子在人堆裡看見鄭銑,大了一聲,謝一鷺驚得連忙去看屠鑰,屠鑰跟他耳語:「買的,假兒子。」

怪不得鄭銑不上心,也不起去抱,而是把袒人們推出來,讓他管「娘」。小孩子傻傻地,那些「娘」接二連三把豔麗的紅往他的小臉蛋上印,謝一鷺看不過眼,上去把孩子抱下來,拿袖子一點點給他

這時候大一些的那個孩子爬到了空榻上,隨便摟過一個人就親,謝一鷺看見,驚恐地拉扯屠鑰:「那個也是買的?」

屠鑰噗哧一聲樂了:「那哪是孩子,」他著謝一鷺的耳朵,「是個侏儒,靈哥,督公請來『看病』的。」

謝一鷺愣怔:「什麼病?」

「下頭的『病』,」屠鑰給他使眼,「他跟喇嘛學過,南京沒有不怕他,都他『花裡魔王』。」

謝一鷺呆張著,屠鑰拿眼瞄向鄭銑的小肚子:「你看督公那兒是不是隆起來一塊,那是掛著藥呢,順風旗,也龍虎。」

謝一鷺想到廖吉祥,心中一:「有、有用嗎?」

「就是山獺,」屠鑰猜他不懂,「公山獺得厲害,母山獺都不給,公山獺就抱著樹蹭,死的時候那東西已經木寸許,有人就破樹取之,拿來藥。」

「那……」謝一鷺臊紅了臉,「多錢?」

屠鑰意外地看向他:「你用?」

「不、不是……」謝一鷺想來想去,「我……試試。」

屠鑰骨地往他下麵看:「不像啊……」

這時候又有客到了,小火者在前頭引著,後頭跟著的是個宦,謝一鷺打眼一看,居然是阮鈿。

阮鈿看見他也愣了,出一副心虛的表,腳上停了停,被鄭銑瞧見了:「老弟,」他傾著,像是怕他為難謝一鷺,「廖吉祥的對頭又不是你的對頭,別傷了和氣。」

阮鈿和謝一鷺快速換了一個眼神,笑起來:「也是,我和謝大人沒過節。」

他走過去,在空榻上坐下,謝一鷺裝作氣定神閑,其實心裡很替廖吉祥不痛快——阮鈿背著他來見鄭銑,明擺著兩面三刀。

「老弟,」鄭銑在邊的小夫人中隨意指了一個,客套地往阮鈿那邊讓,「聽說你最近手頭?」

阮鈿也不推辭,痛快地承認了:「家裡那個花銷大。」

他說的是珠市的揚州姐兒,鄭銑玩著酒杯,忽然就把話兒遞過來:「跟著廖吉祥有什麼出息,不如來幫我?」

謝一鷺盯著阮鈿,看他油地不:「說這些早了點吧,鄭九爺。」

鄭銑哈哈一笑,一點沒有介懷的樣子:「不急,」他眼睛倏地一轉,想起什麼似地,「聽說……你挨過廖吉祥的鞭子?」

這有點揭人瘡疤的意思了,過小拙、屠鑰、靈哥全朝阮鈿看過去,阮鈿沒臉沒皮的,倒嘿嘿笑:「挨多了,慣了。」

這一刻,謝一鷺真覺得他會背棄廖吉祥,織造局的幾個心腹裡,唯獨他和廖吉祥的子擰著來,何況他還不讀書,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廳上只有一張榻是空著的了,鄭銑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有些失地說:「來吧,」他放下杯,頗有風標地把一頭長髮從背後甩到前,用手微微攏住,朝客人們眨了眨眼,「後頭玩一陣去。」

說著,他從三妻四妾圍的「屏風」裡出來,在小火者的攙扶下繞過廊柱,轉到小廳背後,謝一鷺傻傻跟著他,走了兩步,發現屠鑰沒,便問:「你怎麼不來?」

屠鑰噙著笑,把瓜子「哢嚓」一聲嗑響:「你去吧,我沒興趣。」

謝一鷺沒多想,繞著廊柱轉過去,背後是一間暗室,他貿然進去,霎時間,像被蜂子蟄了眼,一把將臉捂住。

裡面白花花的一片,有男有,蜂啊蝶啊似地圍著鄭銑,上頭下頭地伺候他,這場面著實駭人,謝一鷺想避走,卻定住了一般不了,後頭靈哥過他進去,邊走邊把了一地,他看著像個孩子,卻急地到鄭銑邊,練、甚至他的口。

謝一鷺的視線在屋子裡掃,慌張得無安放,地上橫七豎八丟著幾本刻版《金瓶梅》,翻開的書頁上全是骨的春宮。

他踉踉蹌蹌退出來,通紅著臉經過阮鈿邊,像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指著後說:「裡頭……哎呀荒唐!」

阮鈿別有深意地翹起一邊邊,像是知道暗室裡的玄機,絡地取笑他:「不就那麼回事麼,看把你嚇的!」

他倆的口氣絕不像沒有,屠鑰不瞇細了眼睛盯過來,謝一鷺發覺,忙快步朝他走去,同時指著那張空著的大榻問:「這個是誰?」

屠鑰用一種探究的的眼看著他:「龔輦啊,」他的神刀子一樣凜冽:「太不懂事,拂了督公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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