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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璫》第58章

閒雜人等都退下去了,萬歲爺一邊吃著糕,一邊抓著廖吉祥的腰,握住了,不讓他往別去,那把細腰,鄭二哇是過的,韌瘦削。

廖吉祥有些答答的樣子,從擺下掏出一本書,理平展遞給他:「看完了,還給你。」

鄭二哇見過,是他枕頭底下那本《西廂記》,萬歲爺吃著糕,瞅著他笑,像個哥哥,又像個郎:「好看吧?」

「嗯,」廖吉祥紅著臉點了點頭,扭扭地問,「還有麼……這種書?」

鄭二哇不明白一本破書有什麼好看,他們倆這個黏糊的樣子,就算還沒有事,也離著不遠了,懵懂的,似有愫。

「伴伴要看,當然有,」萬歲爺把手在絹帕上出兩臂,招呼孩子那樣招呼廖吉祥,「過來,朕告訴你。」

廖吉祥不去:「又戲耍我。」

「怎麼能是戲耍呢,」換萬歲爺站起來,朝他過去,「小時候讀書,朕最高興你有字不認得,」廖吉祥出疑的神,萬歲爺便攬著肩膀把他抱住了,只是抱著,沒一點多餘的舉:「那時候小,不懂,現在想想,問字偶來花下立,片時僥倖倚香肩!」

廖吉祥本來還有些推拒的意思,聽了這話,便乖順地把頭搭在他肩膀上,他們真的是一對孩子,你抱著我我抱著你,在那裡呆立。

鄭二哇恍惚記起,哪篇戲文裡好像唱過,「一種低回,時向眉梢微」,說的就是廖吉祥現在的模樣,水一樣,被文火慢慢地熬。

這個時候,萬歲爺像是著了魔,忘了一聲:「養春,我的鶯鶯!」

「幹什麼呢!」背後突然有人拍了一把,鄭二哇嚇得立馬跪下去,耳朵被揪住了,跪爬著被拽到一旁,面前是許多雙皂靴,中間的一雙靴面上搭著五彩紅袍,無疑是個大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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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二哇魂飛魄散地抬起頭,這一抬不要,對方卻驚著了,問他:「什麼名字?」

「鄭……鄭二哇。」

「哦喲,好,」這是個四十出頭的公公,額頭上有道深疤,胖子,一笑像個彌勒,「跟咱家有緣,快起來吧,往後咱家抬舉你。」

怎麼有緣呢,後來鄭二哇知道,他馬三婢,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事,至於額頭上那個疤,據說是老祖宗挑撥,被萬歲爺用硯石砸的。

5

鄭二哇梳著姑娘頭,穿羅,躲在描金屏風後頭,殿上坐著萬歲爺,邊是馬三婢,一杯接一杯地給他斟酒。

萬歲爺看起來不大高興,斜靠在龍椅裡,馬三婢勸他酒,他就說:「伴伴不在,吃什麼酒都沒味道。」

「老祖宗帶他去大興隆寺拜佛,半天就回來了,」馬三婢悄悄地抖袖子,抖出來一顆紅丸,「爺爺看戲,最有味兒的《西廂記》!」

鑼鼓點兒響,鄭二哇這時候該出去了,可不知道是生疏還是打怵,他上僵得不了,馬三婢急得直:「鶯鶯,現哪鶯鶯!」

萬歲爺先是皺眉,也是年脾氣吧,拂袖站起來,這是要走,馬三婢正犯愁的時候,鄭二哇那邊一著忙,撞倒了屏風,就聽「咣當」一響,浮塵在日中揚起,一個千的崔鶯鶯便瑟瑟站在那裡。

萬歲爺驚詫地盯著他,像盯下凡的神仙,鄭二哇也是漂亮,桃花的面頰半遮半掩,有我見猶憐的味道。

「爺爺去呀,」馬三婢從旁慫恿,「你的鶯鶯!」

他的鶯鶯一直是廖吉祥,可大約是那人謫仙似的,確實豔,他走過去,被鄭二哇「撲通」跪倒在腳下,以頭搶地地呼喊:「萬歲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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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宦,他看出來了,這時候馬三婢跟著過來,一手托著紅丸,一手端著酒:「爺爺,奴才獻仙丹。」

什麼仙丹,紅鉛而已,皇帝卻不懂,疑地看了一眼,正要揮手,馬三婢過來,小聲說:「服了,萬歲爺騰雲駕霧!」

下頭手指尖突然一熱,萬歲爺低頭看,是鄭二哇把他的指頭含到裡了,馬三婢的「騰雲駕霧」他似乎有些懂,半推半就地,把鉛丸和著酒吞了。

剛吞下去,大就被一把抱住,鄭二哇跪著,隔著從下往上緩緩挲他,越越熱,越骨,直到那個要命的地方被一把抓住,他驚詫地哼了一聲。

之後的事就模糊了,他不知道怎麼就裳、上了床,等再醒過神,看見的是個溜溜的太監,塗著一臉胭脂,不男不地騎在他下,那地方舒服極了,是這輩子從沒有過的爽快,他聽見自己著,一聲接一聲地喚。

「爺爺,奴才……奴才好不好?」那個假鶯鶯不知道用什麼夾著他,漉漉黏糊糊的,一起一落間,他能看見自己一小截稚的東西,撐著褥子瘋狂顛簸了好久,他才知道,自己是到他的屁裡了。

「啊!」他實在不了,不了這種蝕骨的消磨,口而出,喊的卻是,「伴……伴伴!」

廖吉祥跟老祖宗從大興隆寺回來,先沒回自己屋,把老祖宗送回房喝一杯茶的功夫,有小宦半道把老祖宗到外屋去了。

廖吉祥沒當回事,幫著掃了掃褥子,歸攏了一下書稿,約的,聽見外頭說:「……鄭二哇和萬歲爺在玉熙宮……」

聽見那個名字,廖吉祥還好奇來著,並沒在意,直到斜刺裡傳過來一句:「……睡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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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著,」老祖宗低聲呵斥,是怕廖吉祥聽見,可他已經聽見了,躡著腳,附耳到門邊,「馬三婢……中間給牽的線……」

「哢嚓」一聲,是老祖宗把桌上的茶碗握住了,廖吉祥知道他,氣極了要砸東西,惶然的,他等著那鏗鏘的一聲,可老半天,外屋沒靜,老祖宗是生生忍住了,怕驚他。

「去,裡屋看看,」老人小聲說,「怎麼這麼靜。」

廖吉祥來不及落淚,趕忙爬到床上,面朝裡裝作和睡下,幾乎同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倏忽,小宦回去稟報:「爺爺,睡下了。」

老祖宗沒說話,小宦又嘀咕了兩句才出去,廖吉祥瞪著眼睛等了好久,老祖宗也沒進來,忽然,他明白了,老祖宗哪會信他睡呢,他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就睡呢,老祖宗是怕自己難堪啊。

眼淚這就不爭氣地流出來了,他胡拿袖管去抹,想想進宮這些年,他從沒哭過,老天爺像是給他鋪了登天梯,一進來就被老祖宗挑中,一挑中就送去乾清宮當伴讀,誰給過他一丁點氣呢,因著老祖宗,從沒有。

可眼下,他卻傷到骨頭裡了,被狠心的青梅竹馬,被一時善念釀下的禍,他該去興師問罪的,卻搗著,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這天的晚霞尤為紅,西下的日從雲霧藹藹的隙裡出來,有耀目的金,在這旖旎的金紅中,廖吉祥和鄭二哇在乾清宮前長長的臺階上相遇了。

他上去,鄭二哇下來,那窮小子變樣了,穿著一嶄新的繡金大紅裡,鬢髮抿得乾淨油潤,顯得一張臉玉無瑕般白,眸子含著秋水,纖長的眼角斜飛著,看人一眼,就要把人的魂兒勾走。

廖吉祥低下頭,想跟他而過,鄭二哇偏他,地喊了一聲:「哥!」

廖吉祥沒答應。

「我就是個戲子,」鄭二哇自輕自賤地說,「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出路。」

廖吉祥冷笑,他已經不是鄭二哇了,萬歲爺給他賜名「銑」,取「澤明豔,如金石」的意思,一夜之間,他從打水掃地的小火者中聲名鵲起。

「我不跟你搶,」鄭銑抓住他的袖子,一副可憐的樣子,「我在雉尾間當個傘扇長隨就知足了,當初你不就是讓我……」

廖吉祥沒讓他說完,過他上去了,鄭銑在臺階下往上,那個纖薄的背影,他註定是抓不住了。

廖吉祥進了殿,萬歲爺沒在平時讀書的地方,他轉頭往床上看,果然,那個人瞇著眼橫在那裡,邊是個搖扇子的小宦

見廖吉祥來了,他欣喜地從床上坐起來,急躁地拍床沿:「下去下去!」

小宦哈著腰,繞過廖吉祥退下了,不退下,還把門從外帶上,屋裡一黑,萬歲爺立即拉住廖吉祥的胳膊:「伴伴,朕想你……」

「怎麼不點燈?」廖吉祥不著痕跡地拂開他的手,拿袖把腕子包住,讓他一下,他都覺得自己髒了。

「點什麼燈,」萬歲爺從後頭用力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懷裡,借著那個勁兒,轉了一圈,雙雙倒在床上,「朕可等不及了!」

說著,他就把往廖吉祥臉上蹭,蹭著了,又趕拽著扯他的袍,廖吉祥憤得滿臉漲紅,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個口口聲聲他「鶯鶯」的哥哥,如今背著自己和別人幹下了茍且事,反又想來糟蹋他,他厭惡至極,劈手甩了他一掌。

「啪」地,十分響亮,把黃昏的天都劃破。

萬歲爺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廖吉祥按著自己的領,一點沒有示弱的意思,正因為他不示弱,萬歲爺反而慚,彎了彎角就要扯出一個笑,卻聽廖吉祥冷冷地說:「滾開,」是這還不夠,他接著說,「骯髒!」

普天之下,誰敢扇萬歲爺的子?誰敢讓萬歲爺滾開?關著門,只有他們兩個,皇帝忍了,可這句「骯髒」,他忍不了,因為他真覺得自己髒,糊裡糊塗和一個戲子幹出了那種事,他只想著和廖吉祥也幹一次,才能乾淨。

「你當自己是誰!」要害中,他氣急敗壞了,一把打掉廖吉祥的冠兒,揪著他的髮髻,把人從床上拖下去,借著盛怒,一直拖到門檻上。

外頭聚了不小太監,他猙獰地沖他們吼:「立刻給朕趕出去,什麼也不許他帶!讓他到寧夏、甘肅去遭罪,連夜就滾!」

他一揚手,廖吉祥翻下臺階,他猛地把門拍死,在門後捂住腦袋,他是九五之尊,殺伐果決,鐵石心腸,可不爭氣地,他竟紅了眼眶,痛苦地蜷下來。

外頭熙熙攘攘許多人來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打了個冷戰,推開門,門外,老祖宗帶著一幫小的跪在那兒,是給廖吉祥求的。

也許是叛逆,也許是逞強,他隨即端起架子:「人走了嗎?」

「走了,」老祖宗重重磕了個頭,「廖吉祥他……」

「走得好!」皇帝強裝著開懷,眼角眉梢還帶著幾分浮誇的得意,「幾個得力的人陪他去,別人說朕不念舊!」

聽這意思,求是沒用了,老祖宗巍巍站起來,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遵旨。」

他轉要走,萬歲爺忙住他,住了又不知道說什麼,一轉念,他跑回屋裡,抓過筆急急寫下一封箋:免爾死罪於將來,著朕至意於久遠。

這是寫在紙上的丹書鐵券,是潦草而就的免死金牌。

他把這頁薄紙塞給老祖宗,用一種鄭重、又怕人看出來是鄭重的語氣說:「給他,他好自為之!」

老祖宗的眼睛有些花,但這時候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樣憐憫,那樣疼惜,得這個位高權重的孩子不得不再莽撞一次:「傳朕口諭,雉尾間傘扇長隨鄭銑,賜掌宮牌子事,隨朝請劍提督待詔房,賞大紅金彩鬥牛圓領蟒一表裡!」

這是太出格的寵,甚至荒謬,這孩子拍著老祖宗的肩膀說:「取了你個廖吉祥,還你個鄭銑,」他下令,「收到你門下吧。」

老祖宗蒼老的似乎抖了抖,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

年輕的皇帝安然回到他的龍床上,卻閉著眼久久睡不去,這個時侯他還不知道,那封箋到廖吉祥手裡,就被扯碎了,他更不會知道,十年後有一天,等他真的殺伐果決、鐵石心腸了,還是在這張床上,他哭得昏天黑地,因為有一個故人在甘肅,為了他的江山殘了一條左

(1)票兒銀:明代宦二十四衙門(十二監、四司、八局)中銀作局的銀票,一錢到十兩不等,用來賞賜,也在宮中太監間流通。

(2)承應:戲子、戲班應皇帝要求進宮表演。

(3)牌子:明代宦職位的一種,見有前牌子、暖殿牌子幾種。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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