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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邊不是海棠紅》第131章

第131章 (全文完)

阪田肩胛骨傷,打板子固定住胳膊,只有一隻手可以用。他用這只手反復多次接起電話,都是來為商細蕊求的,還有求到門上來的。雪之丞認為中國人不敬戲子,阪田卻認為中國人太重戲子。日本佔領北平年餘,這些名流著腦袋一個屁都不放,如今為著商細蕊,排長隊打電話到他案頭兼施,牢裡關了許多的抗日份子,他們卻只願意搭救一個戲曲演員,中國人,這就是中國人!

阪田掛了電話,往後背椅一靠,到久違的安定。

程家那邊,蔣夢萍撕心裂肺六個小時,艱難產下一對龍雙生子。程家這邊顧著病人,那邊顧著產婦,哪裡還顧得商細蕊,等范漣知道商細蕊被日本人捉走,已經是兩天一夜以後的事了。二告訴他:唱戲的和日本人刀子,日本人帶走了。也不說救,也不說不救,看上去事不關己。但是范漣肯定不能袖手旁觀,畢竟在程家門裡出的事,有個好歹,程臺醒了他擔不起責任,中國政府轉移了,他除了花錢沒有別的辦法,越過杜七這個炸藥桶子,自己到疏通關係。

對商細蕊被捕的事,二心裡怎麼想的,沒有人知道,是涵養功夫極好的當家,蔣夢萍幾次問起來,都紋的給敷衍過去。但是背著人,二獨自坐到程臺床邊,久久的無語,天暗下,也不點燈,輕聲說:“你還不醒。別怪我不教你知道,唱戲的為了給你報仇,命都不要了,拿剪子紮日本人!被日本人抓去了。”

臺的頭髮長了,拂在眉上,二替他撥開了:“被日本鬼子捉去,還能有個好?槍斃都是輕的!他不是會唱戲?偏偏要拔他舌頭,大卸八塊!你呢?你不去救他?你就這麼狠心呀?”說著鼻尖一酸,二低頭眼淚:“這樣不死不活的,你是要活活熬乾了我們……”此時,仿佛看見程臺的眉嚨發出一聲低。二沒看清程臺面龐的,那一聲低卻聽得分明,顧不得臉上的淚,忙方醫生進來看。然而方醫生仔細檢查一遍,並沒有發現哪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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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心得很:“都退燒了,怎麼還不醒?到底哪裡出的病?”

方醫生說:“陷昏迷的原因有很多,我估計是那次手的時候,醫療條件不到位,造……”

方醫生還沒說完,二邊的林媽湊上來說:“二爺好好的!也沒缺胳膊,能咽湯能咽藥,哪就醒不過來!還是照我說,趕明兒找個風水先生擺個陣,把二爺的魂魄招回來!”方醫生推推鼻樑上的眼鏡,不吱聲。林媽接著說:“二忘了過去馬廄的杠子?杠子教馬蹄踹了頭,也是什麼病沒有,就醒不過來。後來請先生做了法,讓他侄子上房頂喊魂喊回來的不是?”二被說得沒了主意,只在發怔。林媽急得拍大:“我的好!這還想什麼的?大姑是上海灘的千金小姐,花園洋房裡養大的,才見過多世面?哪知道這裡頭的玄妙!只要你點頭,明天就把先生請來,就試試,不也不礙的!”

正是病急投醫,二被說活了心思,默默忖著,被老媽子丫鬟傭走了。方醫生見慣了高門大戶裡的怪事,風水先生算什麼,他還見過一邊掛著藥水,一邊薩滿噴火驅鬼的。病好了是法師們的靈通,人死了倒要找醫生的晦氣。方醫生自問盡足了本分,這件事上,他不說話。

商細蕊被關的第五天,各種錢財關係到位了,阪田在辦公室召見他。這五天裡,商細蕊被問了無數遍是否有人指使他手,每一問,商細蕊就說:我替程臺報仇,還用人指使?你們不看報?不知道我和他的?審問的人是日方的翻譯,說中國話都費勁,哪知道他們倆的貓膩,不識相往下再問,商細蕊就說:告訴你們,程臺是我的老婆,你們他走貨,害他重傷,殺妻之仇,得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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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遞到阪田面前,阪田看也不要看,他是懷疑過程臺,但是對商細蕊,不過例行審問,沒想審出這麼一套臭不要臉的詞兒。程傷的,阪田當然不會對商細蕊做解釋,他胳膊掛在脖子上,商細蕊上傷也沒好,雙方都掛了彩,雙方都不甚面,中間立著一個氣很好的雪之丞。阪田鷹隼一樣的目盯著商細蕊瞧,故意繃著他,不與他說話。一般的階下囚,被這樣置,生死未蔔,都要膽寒了。商細蕊迎面對上去,眼睛裡兩力道,要不是惦記程臺,要不是真的沒勝算,他還想捅阪田一剪子。

“商老闆,一年前,你穿和服表演歌舞伎的照片被公開出來,為親日的鐵證。”阪田開口說:“但是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這件事使你了很多冤屈。為什麼冤屈?日本的服裝和戲曲不好嗎?”

商細蕊逃了好多次義務戲,商細蕊公開非議日本帝國,商細蕊刺傷了日本軍,那很多罪名,阪田單來這麼一句,雪之丞也沒有料到,忙就要替商細蕊辯白。阪田一舉手,不許他說話。

商細蕊不答腔。

阪田說:“托程臺的福,你們中國的京戲我聽過。嘈雜,豔俗,混。只有鼓不錯。”

言下之意,難道要商細蕊當場給他表演個鼓套子不?阪田撥出一個電話,咕嘰一句日文,門外得了令,送進東西來。最好別是鼓,商細蕊怕自己控制不住,用鼓槌捶破了阪田的頭,不了拳頭,準備憋一出《罵曹》。橫眼一看,來的不是鼓,是一件織金繡銀的華麗和服。

阪田看一眼和服:“商老闆,請為我演一次歌舞伎。然後,你就可以帶著程臺的藥離開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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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丞聽得目瞪口呆。這怎麼回事!阪田什麼時候看歌舞伎了!他就是在陸軍俱樂部裡,看到原原味的歌舞伎也從來不心,他不是看戲的人呀!還是為了刁難商細蕊!

雪之丞搶上前,出手按著和服,不讓商細蕊,蹦豆子一樣倒出日本話。他哥哥還活著的時候,他可不敢這麼橫,主要還是不信阪田敢扇他。阪田是不扇他,阪田整個兒把他忽視掉,只與商細蕊較勁。兩人眼神對峙一陣,商細蕊說:“那天我演的旦,雲中絕間姬。後來問了杜七,杜七說是日本神話裡的一個仙,以犯險給百姓降雨。”他推開雪之丞,抖落開和服,流金溢彩的一件裳,面料做工從手裡一過,商細蕊就知道它的貴,阪田刁難人還捨得下本的。

商細蕊輕嗤:“真有意思。不懂戲就罷了,為什麼要用你們的仙來噁心人?”

阪田怔住了。雪之丞是個懂藝的玲瓏人,最先明白商細蕊的意思,仿佛是被人吐了口痰在臉上,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就在商細蕊擺要將和服穿上之前,他猛然奪過和服,團一團抱在懷裡,再把程臺的藥往商細蕊手裡一塞。他忽然也不尊重商細蕊了,用力向門口推他,高道:“不許演!不許你扮!你走!快走!”雪之丞所珍視的戲曲,在他心中不分高下,不分國別,怎麼能被這兩個混蛋辱!雲中絕間姬和打仗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把出來!

面對雪之丞暴起的狂怒,阪田竟也沒有攔著。商細蕊就被這樣攆出了陸軍部,他在走廊裡呆呆站了一會兒,來不及得意,轉發足狂奔向鑼鼓巷。

這是一個豔高照的深秋,太大而風很涼,商細蕊上的服薄了,但是跑起來也不覺得冷。商宅離程宅街頭街尾的距離,他滿可以回家一趟洗洗臉換換口氣,與朋友們商量著怎麼再進程家的門,可是他不,他等不了這一時半刻。走到程家的小角門,因為不知道裡面程心和的兵還在不在,不敢闖,兜兜轉轉繞了半圈,著那牆頭發愁。程家周圍可太乾淨了,連個擺攤的都沒有,更別提破籮筐破水缸,他現在上新傷疊舊傷,飛不大起來了。

巷子口有個賣秋梨的小販路過,商細蕊一眼瞅見,吆喝他:“嘿!過來!”小販以為是主顧要買梨,興沖沖就來了。走到巷子裡,商細蕊往牆角一指:“手牆,趴哪!”小販以為是遇著打劫的,看商細蕊氣勢洶洶,怕得呆立住。商細蕊揪著他按牆上,小販直喚:“今兒剛出攤!沒賣出錢!”商細蕊說:“閉!蹲下!”退後兩步,蹬著小販的肩,飛上了牆。小販仰頭看看高牆,稀裡糊塗室大盜的同夥,一聲不敢出,挑起擔子跑得飛快。

程家正在預備給程臺喊魂的事宜,風水先生焚了符紙做了法,命人取一隻三歲往上的大公拿紅線拴著爪子,抱到十字路口去,朝哪邊走,就讓大爺上屋頂朝哪邊喊他爸爸的名字。這一切剛準備好了,商細蕊就到了。

商細蕊視若無睹穿過程家的親屬們,他走得又急又快,目不斜視,與人基本的互反應都沒有,倒像被法招來的一個兩隔的鬼,一腳踏滅法陣的香灰,直臥房。別人尚且來不及反應,二提著跟過去了,一進去,只見商細蕊像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樣跪在床邊,合著眼,把面頰在程臺的手心裡。程臺幾天得不到他餵湯水,明顯的瘦了,但是,還好,他還活著。

看見商細蕊臉上的青和紫,返關了門,問他:“他們打你了?”

商細蕊睜開眼睛:“我也打他們了。”

不言語,走開片刻,再進屋,手裡多了只熱饃饃,饃饃橫掰開,裡面夾了兩片厚切流油的臘:“吃吧。”

商細蕊起手裡接過來,張大就咬掉半隻,他太了,一隻還沒有吃完,外面有丫頭的聲音:“二朝北走了,大爺該上房了。”

撇下商細蕊,出去看顧兒子的安全。商細蕊一心一意地吃饃饃,過了會兒,聽見房頂上傳來幽幽的喊,的是程臺的名字,那聲比說話大點兒,比唱戲荒點兒,飄飄,毫無骨氣。如果水雲樓的小戲子膽敢發出這種貓,商細蕊能當場打死他。但是既然的是程臺,商細蕊就不能假裝聽不見,他抻脖子把剩下的饃饃咽了,湊在程臺的臉龐深深一嗅,跟出去看究竟。

程家的大爺長到十四歲,一直在學校規規矩矩讀書,今天之前,他發出過的最大的聲音就是音樂課唱歌。現在,他當著全家人的面,像猴子一樣爬上屋頂,朝著指定的方向喊他父親的名諱。人們嫌棄他喊得不夠響亮,不夠清晰,不斷地仰著臉指點他,糾正他,催促他,站在高往下看,他分明看見了娘舅舅媽的無奈與大嬢嬢的嘲笑,方醫生斜靠在廊柱下,手搭涼棚朝他看,裡在嚼口香糖。大爺臊紅了臉,眼睛裡含著兩點恥的淚,越喊越不聲,簡直要氣急敗壞了。

商細蕊問:“這是在幹嘛?”

沒有人搭理商細蕊,就連最熱衷於四宣揚招魂之的林媽也不理他,他們都替二恨著這個男妖。到底商細蕊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沒人給他說,他自己看明白了:“你們在給程臺找魂?”

范漣覺得有些愧,什麼年代了,他們家居然還在時興這種巫。程心則是憋著笑意瞧過來,商細蕊起斥責這場鬧劇,然後徹底得罪二棒打出去。誰知道,商細蕊居然說:“這孩子不行,下來,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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