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縣算是大齊治下百年來較為富庶的縣城,此地因為盛產桑蠶,一向商賈不斷。
可四月正是產收蠶的時節,費縣周遭的鄉路卻清冷一片,連條討食的野狗都看不見。
了縣下,家家門戶閉,酒家茶肆都掩著門板,只有幾面攬客的錦旆在四月無風的烈日下,萎靡地垂掛著。
本該酒香四溢的街巷如此寂靜,難免讓饕餮食客大失所,更了三天三夜的人陷絕之中。
街市上走來了四個要飯的男,外加一條禿老狗。
其中一個黑瘦的年對后穿著灰帽兜斗篷的矮個子哀嚎道:“宗主!你不是說到了這能討些米飯來吃嗎?怎麼這里跟死城一般,連泔水都不見一碗!”
因為幾日米水未進,年嘶啞的聲音糲而又衰微,人聽了萬分不忍。
其余兩個男年歲看著大些,也頹喪地一屁坐在了地上,不肯再前進一步。
那個穿著灰斗篷之人環顧四周后,慢慢摘下帽兜,烏黑的長發下出一雙靈的眼,那眼角還有一滴紅痣,看上去俏皮得很。
這披著斗篷的,竟然是個正當芳齡的,看得出是個眉清目秀的佳人。
只是得細瘦的臉兒顯得那兩只黑白分明的眼兒愈加的大,原本白里紅的皮,如今也微微顯出了菜。
不過小姑娘倒也不頹喪,輕快道:“你們忘了師父臨終前曾經說過的話?辟谷對于修真之人裨益甚大,那些凡塵飯食吃多了,只會增長俗骨,污濁了靈脈仙髓。如今我們辟谷三日,我已經漸漸能領略他老人家說的話了,果真是覺得腳步越發輕靈,呼吸間自有一超之。”
聽了年輕姑娘毫無用的鼓勵,那年下一,跪在地上絕道:“宗主,您確定我們這樣下去能升仙,而不是死在路旁?”
那被稱為宗主的小姑娘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怎麼可能?我們靈山符宗一派絕非浪得虛名!豈會因為吃幾頓就死?”
話音剛落,那小姑娘的肚子突然傳來一陣翻江倒海的腸鳴聲,聽那聲音還帶著無盡留凡塵之味,分明是得腔了。
看著三位同門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崔小筱憑借自行騙才能練就的道行,坦然微笑道:“聽到了嗎?此乃肚腸離俗氣之聲,距離登堂室,還有幾步之遙……”
坐在地上的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嘲諷地扯了扯角,轉頭看向趴在崔宗主腳邊的那只老狗,聲道:“我可沒有宗主您的道行!實在不行,一會升火將這老狗烤了吃吧!”
聞聽此言,被稱作宗主的崔小筱揚起斗篷護住了跟隨自己多年的老狗,沖著那大漢微微瞪圓了大眼,聲道:“你敢!”
而那名喚吉祥的老狗則從斗篷里鉆出了頭,也不吭聲,只沖著大漢兇狠地呲著牙,藏在褶皺狗皮里的眼帶著無盡的殺氣。
眼看著同門戈,要起訌,那個坐在大漢旁的子卻被道路一旁的告示吸引,爬起來看,然后驚喜道:“哎呀,有飯折了,你們快來看!”
幾個人顧不得斗,圍攏過去一看——原來是縣衙張的告示,只說縣中的蠶場出了鬼魅邪氣,蠶場里的蠶農接連死于非命,就連被派去守夜的兩個差役都慘遭毒手。現在縣丞征召奇人異士,蠶場守夜,破解懸案。
一般人若聽聞此等邪門命案,自然聞風而逃,可是作為靈山符宗的傳人,降妖除魔卻是分之事。
看那告示里的懸賞金額不菲,若是攬下這差事,便可以在此好好吃喝個月余了。
可是為宗主的崔小筱卻面疑慮,遲遲不肯接話。
那個要殺狗的大漢名喚姬午七,此時意味深長地探頭看向崔小筱:“崔小筱,你……該不會是害怕,不敢接下這差事吧?”
崔小筱沒有接話,只是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定定看著那告示。
而一旁的高個子則開口對姬午七低聲道:“大師兄,不可對宗主師妹無禮!雖然門不久,可師父臨終前欽點了為靈山符宗傳承之人!我們都發誓要追隨于……”
聽了二師妹江南木的話,姬午七這才悻悻住口,不再出言嘲諷。
不過他心里并不服氣——明明自己才是師父的得意大弟子,可萬萬沒想到,師父臨終前卻突然收了崔小筱這個江湖騙子作關門弟子,更是將記錄符宗訣心法的籍,還有宗主之位一并傳給了。
看那副只會裝腔作勢的德行!大概已經被告示嚇破了膽,不敢應承吧?
也對,崔小筱才接替宗主之位不久,更無什麼修真基,就是個江湖小騙子,哪有降妖除魔的本事?
可就在這時,崔小筱有竹地揭下了告示,招呼道:“走,先去縣衙吃頓飽飯再說!”
姬午七聲道:“你有什麼本事?居然敢接這差事?”
只要不提殺狗燉,崔小筱一向能和悅,就算面對大師兄的無禮,也只是微笑道:“我不行,可是你們三位都有真能耐,既然如此,為何不能揭告示?”
不管怎麼樣,現在還是白天,距離去蠶場守夜還有一段時間,縣丞大人總要給奇人異士一頓飽飯再說吧!
其他的幾個人也覺得有道理。
說起來,他們這麼凄慘也是拜亡師所賜。師父臨終前為了試煉新宗主和同門的同心之力,居然給他們幾個下了咒:只要是自己過手的金銀,或者是買來的飯食,頃刻就要化為灰燼。
師父說了,若想吃飯,就只能下山化緣歷練,接他人贈與的飯食。
至于什麼時候能解開,他老人家還未給出明示,就咽氣前往極樂了。
這分明是怕他們賴在靈山上,著他們下山歷練。
打了靈山上的鳥果腹之后,幾個人不得不遵循師父的臨終囑托,一邊下山歷練,一邊化緣飽腹,順帶挖空心思研究自己學過的符宗心法,琢磨破解咒之道。
可惜沿途都沒有什麼差事,更無什麼鳥裹腹。
幾個人又拉不下臉,爭搶不過那些真乞丐,差點因為恩師的咒活活死。
這幾日他們也是靠著野菜山果,才煎熬過來的。
待到了縣衙,縣丞大人看到這幾位自稱是靈山符宗的高士,有些輕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開口道:“看來世道不好,乞丐也不好討飯吃了。可一,也比橫死要強。你們若是想要騙吃騙喝,還是趁早走吧!這差事,不好接……”
崔小筱回頭打量了一下同門,嗯,灰頭土臉,的確是跟乞丐差不多,難怪縣丞沒有將他們放在眼里。
眼看著幾個衙役聲語地哄攆他們出去,崔小筱沖著最小的那個年吩咐道:“阿毅,給他們一手!”
阿毅被衙役們的輕慢惹怒了,也不藏私,只手扯下自己擺一角,咬破手指在布片上畫下七扭八歪的符,然后揚手一揮,化為一道火,布片灰,揚撒天空,未盡的灰燼居然凝聚形,化為一只鷹隼,發出尖利的長鳴,朝著坐在堂上的縣丞撲去,將他的烏紗帽給叼到了房梁之上。
這變故不過須臾之間,縣衙里的眾人驚得目瞪口呆。
那縣丞愣神之后,又緩過神來,一臉驚喜地繞過堂桌,沖著崔小筱拱手道:“這位仙姑,下有眼無珠,居然沒能看出諸位的神通,失敬失敬!若有諸位幫襯,蠶場的邪門歪道一定會被諸位剪除干凈……”
“那可未必!”
符宗一派還沒有聽夠縣老爺的奉承,突然有人潑起了冷水。
崔小筱轉頭一看,卻是眼前一亮。只見從衙門口走來一群著白之人。
為首的是個材修長,模樣周正的男子,他的額頭正中,有四條紅線扭蓮花印記。
而他后的十幾個人額頭上的蓮花紅線呈三條和兩條不等。
看著這群白飄飄之人行走之間,鞋底幾乎不沾塵土,一派仙氣十足。
等看清了他們額頭的蓮花印記,江南木忍不住低聲道:“這些人……莫非是九玄劍宗的弟子?”
來者瞟了一眼符宗的那幾個“乞丐”,沖著縣老爺冷冷開口道:“吾乃九玄劍宗門下弟子,師尊囑咐,前來此降魔。”
此話一出,姬午七他們的臉為之一變。
這九玄劍宗大有來頭,不得不提起劍宗開山宗主師尊——秦凌霄。
修真之人,誰沒聽過劍宗魁首秦凌霄之名?
這位天縱英才,當年投拜在魔頭魏劫門下,卻是臥薪嘗膽,在魏劫修煉邪功走火魔之時,毅然殺師證道,同時吸納了魔頭魏劫將近百年的修為,功力進暴漲。
如今,秦凌霄大約已經煉丹化元嬰之境,距離渡劫飛天只有幾步之遙。
而秦凌霄一手創建的九玄劍宗,更是眾多修真宗門里的翹楚,門下弟子無數,風無量。
沒想到在這小小費縣居然一下子來了這麼多龍仙宗,真讓人有些不敢相信。
可那縣丞有些不識貨,不知道九玄劍宗的名頭大,有靈山符宗弟子“老鷹叼帽”的珠玉在前,縣丞并不相信這幾個劍宗弟子有什麼更出挑的本事。
崔小筱為符宗宗主還不足月余,在被師父唐有收門下前,只是市井里坑蒙拐騙的小混子,對于修真一道,一竅不通。
秦凌霄的名頭雖大,可崔小筱跟縣丞一樣不識貨,聽了來者之言,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些人要跟符宗搶差事!
所以只沖著九玄劍宗的弟子們抱歉道:“凡事都有先來后到,這里的差事,我們靈山符宗承下來,諸位還是去別找找差事吧!”
九玄劍宗的弟子們卻忍不住笑開了,為首的弟子蔣正冷聲嘲諷道:“旁門左道,居然敢跟我九玄劍宗相比?真是班門弄斧,讓人笑掉大牙!你以為我們跟你們一樣,是來討差事的?”
他旁弟子也撇冷笑道:“唐有的那個什麼符宗?一個不流的符修,居然也開山立派了!虧他當年也算是我師尊的師弟,修煉一場,居然老死在靈山上,真夠丟人現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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