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京城,蟬聲躁鳴,悶熱雨。
阿殷被綁在床榻的角落,渾酸無力。
丫鬟瓊枝推門進來,將一束盛開的木槿花供在桌案上,慢慢地擺弄花枝。萼重瓣,嫣紅姹紫,鮮潤的木槿花襯得小的臉格外漂亮,只是那顆心……
阿殷的目釘子般扎在瓊枝上。
瓊枝心虛,側頭躲避的目,訥訥的道:“姑娘覺得熱麼?我去找碗冰鎮酸梅湯來。”
“我只覺得冷。”阿殷咬牙,“心冷!”
用了多年的丫鬟,卻在前兩天往阿殷飯菜里下藥,趁著手腳酸無力反抗的時候,將綁起來送到了如今這個地方,能不心寒麼?瓊枝是孤兒,自小在阿殷邊伺候,主仆關系一向不錯,敢做出這等背主的事,仰仗的無非是阿殷府上那位嫡母——景興帝親封的臨郡主。
阿殷是郡主府上的庶,地位頗為尷尬。
瓊枝顯然也是吃準了阿殷這卑弱的份,聽了責備后只低頭不語。
阿殷倚窗哂笑。
被困在這里三天,幾乎費盡了舌,卻還是無法說瓊枝為解縛。阿殷的父親是武將,自習武功夫不弱,若不是有那迷藥拖累,這點繩索本困不住。可惜如今手腳酸,即便心里急出了火,卻還是掙不那打死結的繩索,只能言語試探——
“外面沒什麼靜嗎?沒有兵馬打進來?”
瓊枝詫異的抬頭看,言又止,隨即抿著往花葉上灑水,手卻是微微抖的。
阿殷肯定了心中猜測,追著問道:“有人率兵勤王,已經打進來了是不是——我已經聽見外頭的廝殺聲了!你還守在這里,是要拉著我同歸于盡?”
“姑娘!”瓊枝依舊垂著頭,有些不知所措,“外頭兵荒馬,打得正。郡主和代王他們肯定會贏,到時候姑娘嫁給高二爺做相府的夫人,也還是一樣的榮華富貴。你,你別再迫奴婢了。”
“他們這是在謀逆!”阿殷沒忍住心中憤怒,斥道。
“郡主說這天下原本就是代王殿下的,奴婢自知對不住姑娘,不過高二爺一向待姑娘好,這回也是迫于無奈,等外頭安定下來……”門扇砰然被踢開,瓊枝子抖了抖,駭然轉回,就見一個著重甲的男子提劍進來,直奔阿殷。
正是這宰相府上的二爺,高元驍。
二十余歲的男子材拔,甲染了不跡,上前將阿殷的繩索揮劍斬斷,聲音有些嘶啞,“外頭形勢不妙,阿殷,我放你離開,你逃出京城去。”
“高元驍,你這個混賬!”多日束縛被困,阿殷一得自由,便揮拳打在他的口,可惜手臂酸,加之他有重甲護,并沒有半分撼。阿殷口中被他強行喂了一粒藥丸,高元驍手臂像是了傷,殷紅的正緩緩的從袖口滲出,蹭在的臉頰。
“逃出京城后去劍南,帶著這玉佩,那里的參事會照顧你。”高元驍將一枚玉佩塞在阿殷掌中,也不顧阿殷的怒目,猛然低頭往上重重吻過去,卻被阿殷側頭躲開,撲了個空。
干燥的蹭過的,阿殷下意識的舉起海棠紅的薄紗袖隔在中間,高元驍分明看到眼底閃過的厭惡。
他作一頓,沉聲道:“我高元驍的手段雖不彩,但是阿殷,我喜歡你,只想娶你為妻!”
阿殷只是一聲冷嗤,將玉佩丟回給他。
外頭的靜雖傳不到這深宅之中,瞧高元驍這幅模樣,阿殷卻也知道他們必定是謀逆事敗,勤王的軍隊已經掌控了局勢,這座宰相府怕也是保不住了的。
阿殷不敢多逗留,迅速下榻要往外頭走。
“郡主府很快就會被圍,你千萬別再回去。”高元驍意有眷,手想要握的手臂裳,卻最終化為握的拳頭,“趕快逃出這里,找個地方藏。東南角上人,你能離開。”
阿殷沒吭聲,隨手抄過一把短刀藏在袖中,也不理會面慘白的瓊枝,迅速出了屋子。
剛才高元驍喂給的應當是解藥,只這麼片刻的功夫,上的力氣便回籠了些許。阿殷辨定方向,腳酸的出了院子便往外逃。
高元驍追出院門,看著的背影消失之后愣怔了片刻,便拔劍在手,往西北而去。
走出數重院落,阿殷才聽清楚外頭的喊殺聲,甚至有青煙在遠升騰,也不知道是誰放的火。
從東南的方向出去,果真沒有多兵丁把守,只有一隊隊的軍士執刀跑過去,像是往高府西北側集合。阿殷避過那隊兵丁,轉過街角后混一民宿,想了想,還是往郡主府上走——
對于害死生母的臨郡主,阿殷當然不會有半點眷,惦記著的是的父親。
那個因為妻臨終的囑托而委曲求全十數年,卻終年郁郁寡歡,最終戰死沙場的男人。
阿殷猶記得幾個月前父親的將帶回噩耗時的形,那個沉默堅毅的男人將一包冠給臨郡主后,又把半枚梳篦給阿殷,道:“將軍叮囑過,請姑娘將來務必要找機會將這梳篦帶回南郡安葬。他說活著的時候不能在一起,就只能在死后相守。”
生不同寢,死而同。
南郡是阿殷生母馮卿的長眠之,陶靖為一雙兒在京城委曲求全十數年,臨終時卻只想回到那片故土,陪伴最的人。
阿殷鼻頭發酸。什麼都能丟下,唯獨不能丟下父親那半枚珍藏的梳篦。
臨郡主謀逆事敗,府上必定會牽連,現在恐怕已十分兇險。可如果不回去,整個府邸就會在軍手中化為廢墟,一一皆查抄損毀,那就再也尋不回父親的痕跡。
阿殷抬起袖子狠狠的干眼角的潤,藏好了短刀,迅速回府。
郡主府附近果然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軍士,阿殷對這座府邸悉萬分,輕松避開雜的人群,門路的到住取回那半枚珍藏著的梳篦。出了住沒多久,卻意外的見了兄長陶秉蘭。
陶秉蘭見的現出驚喜,“你回來了?”
兄妹倆是同胎而生,阿殷只是個郡主極力想抹滅的庶,陶秉蘭卻被記做嫡子養在郡主膝下,因郡主自小教導的“阿殷克母”而不喜歡妹妹。兄妹二人淡薄,卻到底是至親骨,幾重院落外皆是呵斥和哭喊聲,恐怕已經有人闖了進來,阿殷當即道:“咱們從西角的假山走,那邊人一些!”
已有數日未曾回府,陶秉蘭滿腹焦急疑,此時卻沒時間細說,當即帶著繞過府中亭臺水榭,到了西角假山。
外頭紛紛嚷嚷的已經聚了不軍士,盛夏時節日頭正烈,陶秉蘭額頭見了汗珠,朝阿殷道:“我出去引開他們,你趁機逃走。”
“哥!”阿殷攥住他的袖,“一起走。”
“得有人掩護你,否則咱們誰都逃不掉。阿殷——”陶秉蘭罕見的出護的姿態,“不要怪我這些年的冷落,我只是想護著你。蔡將軍的囑托我也聽見了,父親惦記了南郡一輩子,你務必要全他心愿!”
不容阿殷多說,陶秉蘭叮囑完了,拔劍便往外沖去。
他是郡主膝下的獨子,錦玉服和諸般佩飾都格外顯眼,一沖出去,當即吸引了周遭的軍士圍攻。陶秉蘭平素雖也習武,手卻是平平,在圍攻中險象環生。
阿殷想跟著沖出去,手里卻死死攥著那把梳篦。咬了牙,抹掉眼淚,扭朝外跑。
可惜終究沒能逃走。
郡主府外面圍了數層的士兵,阿殷闖進來的時候因為急切沒有看明白,此時卻發現除了方才那團團軍士之外,暗還藏了軍。縱然已經服了高元驍的藥丸,到底被用了數日的藥,此時力氣尚未恢復,哪抵得住外頭的層層圍困?
當朝皇帝被闖皇宮的逆賊殺害,定王殿下率兵勤王救駕,控制局勢后為大行皇帝治喪,隨即在群臣擁立下登基為帝。
十五日后諸事塵埃落定,新帝下旨在正午時決逆犯。
那一日天氣晴好,阿殷跟著陶秉蘭走出沉的牢獄,兄妹二人各自無言。
刑場外圍了層層百姓,阿殷看著同代王一起跪在最前面的臨郡主,目中是刻骨的恨。
——生母產后崩而死、父親委曲求全郁郁寡歡,乃至今日兄妹二人被牽累,這個蠻橫跋扈的人為了一己執念,毀掉了原本無比圓滿的家庭。只是可惜了父親,十數年的忍求全,到底沒能讓兒逃過這個人的禍害。
阿殷握了手中的梳篦,心中諸多憾未解。
不知道父親臨死時是怎樣的心境呢?也許是約的解吧,就像此時的一樣——終于可以與父親團聚,去看看從未見過的生母的臉龐。
聽母說,的生母有這世上最迷人的容和最溫的聲音。阿殷雖沒見過,卻曾在無數個模糊迷離的夢境里夢到過。
日影緩緩移,阿殷仰頭,瞧著正午刺目的,角扯出個弧度,像是在微笑。
高臺之上,親自監斬的新帝掃過底下跪數排的附逆皇親。這些人曾經是京城中最為尊貴的人,如今卻褪盡金玉裝飾,穿著囚服跪在那里,潦倒而敗落。代王和壽安公主意有余恨目在死前怨毒的盯著他,新帝卻只瞟了一眼便移開,隨即看到那個刑場上綻出的微笑。
他驀然子巨震,扶著桌案牢牢的盯向那個子。
平淡無奇的囚服,拿竹簪挽起的烏黑長發,白凈的臉上不施脂,只是素面朝天的瞧著日頭微笑。長得極,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新帝將那如畫眉目瞧得分明,甚至能看清微微瞇著的眼睛,那目定然像初夏的般明清凈。
竟然是!
新帝不可置信的再打量一遍,終于確信了那張臉。那張他曾惦記過許多個日夜,即使穿著囚服,不做半點脂裝飾,也還是麗奪目、冠絕群芳的臉。
怎麼會是!
刑場上的屠刀舉起又落下,新帝出聲阻止已是不及,他萬分錯愕的起,看到底下跡濺開時,手中的朱筆駭然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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