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算做工傷,按理講,他要賠錢。
秦見月聞言,不覺莞爾。發被一陣夜風煽,如水溫淡的笑靨于暗。
沉須臾,輕道:“好,我會聯系你。”
他淡淡嗯了一聲:“晚安。”
“晚安。”
掛斷電話抬起頭,看到四合院里的紅藥開了,春花爭妍,滿目艷。
院落兩旁花圃中央劈開一條小道,秦見月腳步輕快走向家中廳門。
今天媽媽不在家。秦漪平日里在學校授課,除卻周末和節假日,不會回家久住。于是見月一人霸占這清凈小院,低眉是養的花草,抬眼是在二層閣樓圈的鳥兒。
一切悠然。
爐火熊熊蒸著底部焦黑的藥罐。
見月坐在小小竹藤椅,靜候在火爐一側,心不在焉地看著撲騰的罐蓋。清苦的中藥味嗆鼻,捂著打了兩個噴嚏。
換季易著涼,秦見月覺得嗓子眼有些痛,喝藥要趁早。
窗外月如水,秦見月坐在一方純白靜謐的亮之中,托著腮。耳畔咕嚕咕嚕的沸騰聲變得綿長遙遠,取而代之是他溫聲音。
秦見月的眼微垂著,煽扇的作滯住,好像時與畫面定格,但腦卻翻江倒海。今宵與回憶翻滾織。
他說:我是程榆禮。
悉的自我介紹。
清楚地記得,那是在高中學十天后,開學典禮上的第二面。
一見鐘的保質期在繁忙的學業與艱的軍訓時里被削得很短。對那位熱心腸的撐傘年的記憶維持了不足一周。一周之后,逐漸淡忘了他的相貌。
只剩下朦朧人形廓和他說話的清潤聲音。
很多時候遇見不是靠打細算、日思夜想就能惦念來的,它總是發生得猝不及防。
秦見月的班級正對著主席臺,個頭偏矮,隊伍中前排,清清楚楚看到發言的校長額前被打的一從發,以及坐在諸位領導最右側的年。
他白得晃眼,在鼎盛的日之下,又與那日雨天有所不同。沉冷里多了一懶倦,垂眸細看發言稿。
手撐著半邊臉,眼睛闔上,久未睜開。
早晨暖烘烘的為他的困意助力,于無人看到的角落打盹。
那一眼讓心臟猛烈搐一下,倒并非疼痛,而是被猝不及防的驚喜提點起來的雀躍。
那天的雨水、那天的傘,埋于在的記憶深。
校長講得激十足:“同學們,你們是國家的棟梁、父母的希。你們是早上□□點鐘的太,你們是祖國的未來!”
而他旁邊的年睡得旁若無人。
秦見月見他如此氣定神閑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下。
“我的發言到此結束。下面,我們有請高三十班的學生代表程榆禮同學為我們發言,大家掌聲有請!”
下面響起捧場的熱烈掌聲。
而淺眠的年尚未蘇醒,把校長這話晾了一分鐘有余。
“咳咳。”
在一旁的教導主任面難看地拍了一下年的肩。
他掀起眼皮,坐直了子。看向校長,挑一下眉。神帶著十足的如釋重負之意。秦見月讀懂他的眼神——終于到我了?
他并不像大多的學生在老師面前的拘謹姿態,滿面的從容與淡然。反倒不像個學生,而是校領導請來的貴客。
翻開演講稿,年溫暾開口:“同學們好,我是高三十班的程榆禮。”
程、榆、禮。
秦見月站在場中央,在心中跟著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浸在他溫和的聲音里,等待冗長的發言稿念完。不用藏視線,終于可以滿足地看他。秦見月從沒有如眼下這般認真地聽完過一次演講。
最終,結束語講完,程榆禮懶倦的聲線話音未落,臺下忽的傳來一聲激的:“程榆禮我你!”
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
校領導滿臉難堪,黑著臉正要斥人。
程榆禮靜靜地笑,一邊將紙折起,一邊不疾不徐地撥過被挪走的話筒,回應那道熱烈的告白:“謝了。”
遙遠的溫誤人青春。秦見月為無端被擊中的一員。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聽見討論他的聲音。
據說,三中有三類人不能惹。一是校霸,一是校霸的人。還有一類人,是程榆禮這樣的存在。
沒有人說得清緣由,總之不要惹,不要閑言碎語,也不要想著去高攀。
他和普通人之間的距離,是永遠不可能被拉近的。
-
傷筋骨一百天不是句夸張話,秦見月沒想到以為的小傷居然遲遲不見好轉,平常走路行倒是無礙,不過裹著踝骨那筋時不時刺痛人一下。
就像出現在眼前一次,帶來一點溫度,又在一覺醒來后消失的男人。
25號這出戲是一部小劇場京劇,名為《青冢前的對話》,秦見月唱的是主角王昭君的戲份。好容易盼到約定日期,提前一天便對鏡念誦唱詞,卻頻頻出錯。
汗的掌心令的忐忑昭然若揭。
那天格外困頓,夜長夢多,驚蟄已過,屋外春雷滾滾。
秦見月讓雷聲驚擾得一夜沒睡踏實,翌日醒來簾外風雨大作,黑一片像是昏夜。看一眼時間,從混沌中驚醒。
“咳咳、”嗓眼枯竭作痛,秦見月擰著眉,著發燙的額頭,到手機給老師打電話,“老師,我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孟貞一聽這說話嗓子,愣了下:“怎麼了你這是?”
“可能有一點冒……咳咳、咳……”
“聽聽你這聲音,這哪兒是有一點冒?外面雨太大了,快別來了。我找人給你送些藥過去。”
秦見月暈乎起,抄起外套往外面走,“不行的,我跟人約好了。”
推開廳門,外面水汽濺門檻。
聽見這一頭嘩啦啦的聲音,孟貞認真勸道:“我說你,你這就是來了也唱不了啊。”
秦見月不聽話,截了輛車就趕去會館。
一路上意識昏沉,只覺得這車開了好些時候。秦見月疲乏睜眼,以為到了地方,才發覺人還在高架。
司機解釋說雨天路,開得慢。
“咳咳。”秦見月把口罩戴上,看一眼時間,已經快八點半了,“能開快點兒麼。”
“姑娘趕著去聽戲啊?”
秦見月搖頭,沒應承他。
快馬加鞭趕到,秦見月一邊收傘一邊走進門廊,高高戲臺已經曲終人散,只剩幾個后勤大爺在做衛生。二樓妝室里有人進進出出在清整戲服,看到幾名卸了行頭的演員在準備下班。
空的大堂里人影稀稀落落。秦見月失魂般杵在天井中央。
壁龕中紅燭的燈花一片一片拓在的上。
暴雨里淌過來的痕跡流落在地上,洇地面。
“欸月月,孟老師說你生病了,你怎麼還過來了?”陸遙笛走過來打量。
秦見月問:“你們演完了?”
“對啊,”陸遙笛低頭看表,“這都幾點了。”
“誰替我演的。”
“孟老師親自上的。”
良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秦見月在想,他或許是沒有來吧。
那麼大的雨,何必為這個口頭約定特意趕過去一趟。
太當回事的只有自己罷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已經說不清是輕松抑或失落,秦見月倚在一張長椅上,困倦閉上眼。
那天的奔波讓秦見月的溫燒到了38度。在醫院度過后半夜。孟貞很負責地陪掛完水,又將送回家中。兵荒馬的25號,在消毒水的氣味中度過。
-
恢復神那天,天氣轉晴,秦見月收到了王誠的消息。他在微信中傳達問候:聽說你發燒了,好些沒?我托人買了一些補品,見面時帶給你。
秦見月:謝謝,不用費心。
王誠:沒事,已經準備好了。
既然這樣說,秦見月再找不到推的話。他們約在一座茶樓見面,地點很是幽深僻靜,茶樓有一雅稱,名作侯月齋。
騎樓枕水,齋下溪水潺潺,古意幽微。
王誠是個斯文人。高校講師,帶一副眼鏡,除了年紀稍長,沒有太大的病。
和他見面之前,秦見月還是抗拒的,但收到媽媽一通長篇大論的抒發。秦漪在消息中寫道:月月,我已經提前替你打聽過了,王誠人還算比較規矩厚道。沒有惡習。可以試著接一下,需要培養,婚姻也需要門當戶對。家里狀況不比當年,媽媽給你介紹的都是挑細選過的。
這一條,沒有回復。
秦漪又道:不要封閉自己。
秦見月思前想后,回了一個字:行。
那個過期的約定被虛弱昏睡的那幾個雨天帶走,仿若沒有發生過一般。只不過那三個字的名字偶爾仍是會令恍惚一下。
王誠的話很多,在他滔滔不絕的高談闊論里,秦見月沒禮貌地走了神。
今天打扮得很素凈,可以說沒有打扮,如墨般濃黑的長發被發夾簡單地盤繞起來。清泠的一雙眼呆滯著無趣的街景。
侯月齋的對面是一間大戶,放養鴿子的老人懸懸而。
“欸,你唱京劇有什麼好玩的事嗎?”見默不吭聲,對面的男人主拋過來話題。
秦見月搖頭說道:“沒有,枯燥的。”
“不會吧。”王誠忽的笑起來,“我喜歡聽戲,你可以給老人家表演個變臉什麼的。”
見月:“……”好會聊天。
抿了一口茶水,滿口意,點一點頭,沒有接話。
王誠尷尬笑了一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大度地微笑:“沒事。”
王誠打量一番,指著腦后的蝴蝶發卡:“你這樣看起來還賢惠的。”
秦見月愣了一下,而后得地笑了笑,但眼里并沒有笑意。將發夾拆掉,頭發又一次散落在肩。提議說:“我還有些事,今天就到這里吧。”
王誠說:“okok,你要是忙就算了,下次有空請你吃飯。”
秦見月淡淡“嗯”了一聲,心中卻在腹誹,最好不要再有什麼下一次。
和王誠前后腳下了樓,男人提出要送,秦見月婉拒了。目送王誠驅車離開,正要走出巷子,無意瞥一眼街口那位放鴿子的老人。
倏地視線就被謹慎地吸引過去。
老人的旁邊站著一個青年人。他穿一黑工裝,微微側目看著旁邊人,老人在和他攀談著什麼,程榆禮靜靜地聽。男人的手中擒著一只白鴿,被束縛的不適讓小東西撲棱翅膀,煽不停。
他的眼在稀薄的下是淡淡淺棕。
瘦削的臉頰,短促的發,微弓的謙卑態,削弱他上凜然貴氣。他閑適地立于巷口,陪著大爺悠然地玩鳥說笑。
老人四下看了一周,注意到不遠杵著的秦見月,招呼過去:“姑娘,來幫個忙嗎?”
程榆禮跟著抬頭,輕淡的雙眸掃過的臉。視線短暫匯。
秦見月腳步滯了一下,驚詫片刻,才緩緩抬步走過去,看向他:“要做什麼?”
程榆禮道:“抓一下鴿子,敢不敢?”
這是一只鬧騰活潑的鴿子,看到他另一只手上的葫蘆鴿哨,猜到他要做什麼。秦見月點一點頭,便出手去照做。
一瞬,他手腕的珠子了一下的手背,十分清淺的。砭骨的涼意侵。
旋即躲開。
等握了鴿子,他松開手,纖長的二指夾出它的尾翎。秦見月穩住手中的作,確定它不再掙扎,悄悄抬眸去看他的側。
程榆禮很認真細心地往尾翎上嵌鴿哨,并沒有分出心來和說些什麼。
很憾,他已經把忘了。
可能是因為那一天見面化了戲里夸張的妝容,讓他分辨不出的本來樣貌。可能是因為過去時間太久,他的記憶里已經沒有這號人,也可能,不需要任何的解釋,他沒有記住的理由。
完全是意料之中。
秦見月別過眼去,心中一陣疏狂的野風卷過平蕪。
在心不在焉之際,程榆禮悠悠地開口,戲謔道:“握這麼用力,是要把它掐死?”
趕忙松了松力度,抱歉說:“不好意思。”
程榆禮看著局促模樣,低低笑了聲:“沒玩過?”
秦見月搖頭,“沒。”
鴿哨裝好,他提示說:“好了。”
“……”秦見月一下沒反應過來。
他重復一遍:“好了,松手。”
秦見月這才遲鈍地將手撒開,鴿子猛烈地撲騰了一下翅膀,那要飛到臉上來的陣仗,吃驚地往后瑟一下,輕聲尖。
下一秒被人扶住肩膀。
立馬鎮定下來,穩住腳跟。
被放飛的白鴿跟上鴿子群,鴿哨聲綿長幽深地在橙黃的落日余暉中徘徊回。
秦見月的視線跟著梁上的鴿子打著轉,側的程榆禮已然不聲靠近一些。他聲音得很低很碎,淡淡的:“王昭君本該是你唱的吧?”
秦見月倏然抬眼。
他躬下子,又看著問一句:“那天怎麼沒去?”
見眼里寫滿驚訝,程榆禮清淺笑一聲:“不記得我了?”
作者有話說:
謝灌溉營養的小天使:frankkkkk 20瓶;
非常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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