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聲鳥鳴剛響起,許櫻哥便已穿戴停當,走到院子裡認認真真做了一套廣播。這是從小堅持的習慣,除了病著的時候以外從沒一日落下過。一旁伺候的丫頭婆子早就見慣不怪,待活完畢,便上前遞帕子熱水稟告這一天裡要做的事:“二孃,夫人吩咐過,今早不用去那邊問安,先用了早飯直接去採萍閣。下午郭太醫會過來給您扶脈。”
許櫻哥應了,洗臉梳頭換上一素淡的月白細布,不施脂,不戴頭花,只了兩枝避嫌用的素銀簪子,想想又戴了對簡單的耳環。寄人籬下,養父母兄再好再,該注意的也是要注意的。
一旁掌管脂首飾裳的大丫頭紫靄見狀,忙拿了一朵頭花遞過去,勸道:“二孃,您這太素了些,這花最配您這。”管人事錢財的大丫頭青玉不聲地過去:“二孃,早飯擺好了。”
“唔。”許櫻哥也就趁勢起坐到外間用飯。青玉對紫靄擺了擺手,紫靄也就放了頭花,自去收拾妝臺櫥不提。
傾飯畢,許櫻哥漱口洗手,看著天差不多了,便起往外邊散步邊消食。已是暮春時節,院子裡那幾株老櫻桃樹花兒早已落盡,指尖大小、微帶了黃的果掛滿了枝頭,許櫻哥拽住最矮的那一枝隨手疏了幾顆果子,吩咐道:“這櫻桃結太多了,讓人疏一下,省得全都長不大浪費了。”
衆人齊聲應了,衆星捧月一般將送出了門。
許家的府邸整治得極爲緻,一路行去,道旁怪石巍峨,野盎然,花木與亭臺樓閣相映趣,自有一種風流幽雅之態。採萍閣三面環水,只一條青竹小道可行,沿道而行,忽有微風吹過,吹得廊檐下的銅鈴“叮噹”作響,便側耳細聽片刻,含笑道:“真好聽。”
有人踏著霧靄從後趕上來,脣角帶笑,低聲嗟嘆:“一轉眼,便是十年了。”卻是許家的偏支子弟許扶,他同樣一素到了極點的袍,只在腰間掛了塊青玉佩,材瘦削拔,眼神堅定,容貌十分清秀,與許櫻哥眉眼間有三分相似,只可惜年紀輕輕鬢邊就已生了白髮。
許櫻哥回頭著許扶粲然一笑,行禮下去:“五哥,許久不見。”言罷示意青玉:“我忘了將給父親做的那雙鞋帶過來,你去拿來。”
待得青玉去了,許扶踏前一步,關懷地低了聲音:“紋紋,你可大好了?我一直掛著你,只是不好經常來看你。”
許櫻哥甜甜一笑,轉了個圈給他看:“哥哥莫擔心,我早好了。今早還打了一套拳。”
許扶看一張臉生生的,眼亮脣紅,小下上也長了些,便放下心來,親暱地道:“你那什麼怪模怪樣的拳,休要說出來笑死人。”
許櫻哥低聲嚷嚷:“只要能強健不就好?”
許扶難得看見親妹,滿心歡喜,捨不得不高興,便只道:“剛給你帶了些頭釵首飾料,讓人送過去了,你看看可喜歡。”
許櫻哥笑道:“只要哥哥給的我都喜歡。”又開玩笑:“你也給我未來嫂子存一點,別全都便宜了我。”
“姨母那裡也有,你看著若是不喜歡的記得和我說。”許扶看了一眼又一眼,滿懷疚說不出來。那件事總是他對不起,可是蕭家上下十幾口人的海深仇不能不報,只能是日後再設法給尋門好親補償罷了。
說話間二人走到了採萍閣前,許櫻哥正要去掀簾子,青竹簾子就被人從裡掀起,許家大爺許執穩步走出,帶了幾分親熱隨意道:“還不快進來?等你們許久了。父親剛還在問五弟是否到了呢。”
許家家主許衡乃是當世名儒,前大裕朝哀帝奉之爲帝師,今大華今上尊之爲大學士,皇子師。因許衡嫌今上篡位自立,是爲臣賊子,並不樂意出仕,但爲了一家老小又只能了這頭銜,還得出謀劃策盡幾分力,再違心做上幾樁事以保全家。怎奈心中委實憋屈,連帶著也就不好,經常告病,卻是爲了他兄妹二人殫竭慮。
許扶的神立時變得嚴肅起來,將服整了又整方纔走房中。許執自往前去,將通往採萍閣的唯一一條道路把守得嚴嚴實實,不許人靠近。
採萍閣廳房正中設了個香案,上面供了大大小小十來個靈牌,許家家主許衡與夫人姚氏著了素服分別立在案前,見他們進去,許衡神肅穆地道:“都過來,今日是你們父母兄弟姐妹們的十週年祭,形勢所迫,不能公開祭奠你爹孃,只能草草設了這麼個香案,實在是委屈他們了。你兄妹且將這蕭字牢牢記在心中,待得有朝一日總能重新替你爹孃他們修墳造祠!”
姚氏抹了抹眼淚:“等了這多年大仇終於得報,姐姐和姐夫他們總算可以安息了。”
許扶的眼淚噴涌而出,並不先去拜自家父母親的靈位,而是與許櫻哥一道向著許衡夫婦重重拜了下去:“多謝姨父、姨母大恩!若無姨父、姨母,我兄妹二人早已了路邊的白骨!”
許衡夫婦忙上前分別扶起他兄妹二人:“不說這些!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姚氏替許櫻哥拭淚,含笑道:“可不是,櫻哥就是我親生兒呢。”
許櫻哥立時抱住姚氏的胳膊,將頭親暱地靠了上去,低低切切地喊了一聲:“娘。生我是孃親,救我養我教我是您。”
姚氏聽得這話,想起這十年來的討喜可,不由欣地擁了,的臉頰,憐地道:“再有你懂事可心的孩子沒有了。”
一旁的許衡見狀,面上也流出幾分慈之來,想起什麼,便又冷了面嚴肅之極地對許扶道:“我知道你不高興當日我將崔家一干婦孺放過,但你需知,若由著你將崔家一門盡數滅了,你的行爲又與崔家老賊有何差別!如今他們跌落到塵埃裡,將不該得的都還回去也就罷了,就算是爲了你和櫻哥積德,你也不該再追究!”
“侄兒不敢的。這半年來我並無著崔家的人。”許扶連連解釋,哽咽不能語。改朝換代,他和許櫻哥都是被滅了滿門的孤,若無不過是表親的許衡夫婦仗義相助,將許櫻哥充了早夭的二親自教養在邊,又將他安排爲許家旁支子弟悉心照料,這世哪裡還能有他兄妹的存之?更不要說能替蕭家十餘口人報仇雪恨,將那無恥的罪魁禍首砍頭了。他知恩亦恩,絕不會輕易拂了許衡的意。
許衡見他誠意十足,便點點頭放緩了神:“你什麼都好,就是偏激固執了些,要改,不然對你日後不好。來,祭奠你父母雙親罷。”
許櫻哥與許扶拜謝過許衡夫婦的養育扶助之恩,跪倒在父母兄姐靈前,誠心誠意祭奠禱祝。
忽聽得外頭有人聲道:“這不是大爺麼?你怎地獨自在這裡?”許櫻哥側耳細聽,來的卻是許家三房的正房娘子冒氏。
果聽許執不急不緩地道:“侄兒見過三嬸孃,是爹和娘在裡面有事要同二妹妹說。”
冒氏道:“我也正有事要尋你母親,也是爲了櫻哥的事。”
許衡從窗格里看出去,但見冒氏聘聘婷婷地只管朝著這邊走過來,許執怕是攔不住,心想不好冒氏見著許扶和這些牌位,便皺了眉頭道:“櫻哥,你扶你母親先出去。我還有話要同你五哥說。”
“是,爹爹。”許櫻哥收了淚,起扶著姚氏走將出去。
冒氏不過是二十七八的年紀,出前朝名門,自飽讀詩書,長得清秀端雅,又會裝扮,看上去不過是二十出頭,兼了婦的風,正如一顆了的水桃。立在那裡,帶了個丫頭,姿容端莊地直往前走,得年紀與差不了多的許執漲紅了臉,是不敢攔,只是急急忙忙地倒退著懇請:“三嬸孃,請您稍候,侄兒替您稟告如何?”
“你母親想必是在寬櫻哥吧?大爺你放心,櫻哥最是聽我的話,我幫你母親好生寬寬。這孩子怪可憐的,這都過去這許久了,早該忘了崔家那事啦。”冒氏只是微笑,著脯只往前走,得許執苦不堪言。
這了的水桃嚇著端方君子許執了,許櫻哥看向姚氏,見姚氏雖然面上沒做出來,眼神已是極其不悅,便放開姚氏的手臂,快步走上前去巧妙地在了許執和冒氏之間,手牢牢抓住了冒氏的胳膊,笑得甜可人:“三嬸孃,還是您疼我。”
冒氏被得生疼,嗔怪地一掌打在手上,道:“你這丫頭不知怎麼生的,好大的力氣!我疼你,掛著你,怕你想不開,特地過來看你,你卻這樣得我生疼?”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許櫻哥的眼睛。
“疼麼?對不住三嬸孃,我給您吹吹?”許櫻哥纔剛哭過,眼睛自是紅的,卻也不怕看,只朝一旁拭汗的許執使了個眼,許執便退到了姚氏後,噘著個,垮著個臉默默表示對冒氏的不滿。
“算了,誰要你個口花花的小油兒吹?”冒氏看看板著臉的姚氏,再看看許櫻哥紅腫的眼,素淡的裝扮,了櫻哥那可的小下,滿臉關懷地聲道:“你這丫頭,傷心就傷心,嬸孃不是外人,何必強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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