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嘉啟十三年夏的頭一場雨來勢洶洶,幾州同時淹,河水泛濫彌靡半個東華大地。是年民死過半,五穀不登。繼而瘟疫肆,民不聊生,盜匪四起。然未平,外患又起。乞幹人頻頻擾邊界,拿下西北重鎮葉城。朝廷在賑災剿匪和平靖西北之間疲於奔命。如此山河了三四年,朝廷終於在重新啟用被冷落良久的魏王蕭煦為征北將軍後,迎來了戰後最重要的一場勝利——將乞幹人驅逐於葉城以北。魏王的鐵鷹軍也終於詔班師回朝。
“那這回魏王定然會被立為太子了吧?”
茶館中,一人聽罷說書先生的《魏王平北傳》後問道。
說書先生六十開外,一張蠟黃容長臉,一把雪白的山羊胡。說書時表十分富,胡子仿佛都跟著上下翻。此時喝水潤嗓,卻是一派沉靜。
老先生聞言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我看未必。”
“那是為何?魏王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不立他為太子,還能立誰?他不是皇後嫡出的嗎?”
座中有一人煞有介事道:“就是因為立下了戰功……可不是有言道功高蓋主嗎?此乃天家大忌。何況,鄭後被廢多年,如今後位空懸,掌管六宮的可是聖上寵妃皇貴妃王芣。這王皇貴妃也有一子,深得聖上寵。我看誰做太子,可不好說。”
眾人也都七八舌地說起來。
茶館角落裏,一個十四五歲的年放下筆,吹幹了墨跡,合上了麵前的書本站起。雖是素布長袍,做男子裝扮,但並沒有刻意藏玲瓏段,是以一眼就瞧出是扮男裝。夥計見要走,笑著小跑過來招呼,“姑娘寫好了?”
點點頭。
“您瞧,咱們這新來的說書先生可還行?”
凝眸一笑,如桃俏春風,夥計隻覺得晃得眼暈。
“故事還算好聽,不過嘛——魏王可不是‘高九尺,闊麵重頤,眼大濃眉,膀寬腰圓。人如山嶽凜凜,聲如洪鍾鉞鉞’。”
這話是剛才說書先生的原話,這不過聽了一遍便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引得旁邊的眾人側目。
但並沒有賣弄的意思,又是一笑,“多謝小二哥,筆墨先替我收著,下月我再來。再幫我包一屜子素包子,送到承平書坊。”說著放下錢離去。
夥計收了東西,正要送回後堂,忽然被人拉住了袖子。他低頭一看,拉住他的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這青年人生得紅齒白,麵如玉,一張笑臉風流倜儻。隻是一錦花裏胡哨略顯輕浮。
“客您有什麽吩咐?”
那人眼睛往外瞄了一瞄,“小二哥,那是哪家的姑娘?可曾婚配人家?隻穿著衫布,可惜了這副好。”
店小二聞言隻當他是個過路的紈絝子弟,撇了撇,毫不掩飾臉上“癩蛤蟆想吃天鵝”的鄙夷。“客,勸您打消了念頭。那姑娘肚子裏裝著半個鴻淵閣,等閑人高攀不起。”說完也懶得多做解釋,端著東西走了。
那漂亮青年不明所以地搖了搖手裏的扇子,偏頭問他邊的另一個青年,“韓元,他說的可是那個鴻淵閣?”
他旁的青年同他年紀相仿,穿著玄的襴衫,一張冷若冰霜的人臉,仿佛沒聽到他的問題,垂目擺弄著手裏的東西。仔細一看,卻是隻通雪白的老鼠。這時候正舒服地臥在他掌心,著主人的弄。
青年手裏的扇子差點沒掉到地上,隻覺得渾起了一層皮疙瘩,“韓昭,你什麽病,走哪兒都帶著這破老鼠!”這會兒連字也不了,連名帶姓地招呼他。
韓昭了眼皮,“這是玉樹,小侯爺。”
那被稱為小侯爺的,是汝南武定侯的小兒子晏璟,半年前因賀太後壽誕而頭回京。在京中結了衛國公世子韓昭,覺得十分相投便了摯友。加之京中繁華,吃喝玩樂與汝南大不相同,便是樂不思蜀地住下了。
韓昭是副人相,格卻出了名的乖戾。他養了兩隻雄白老鼠,一隻“玉樹”,一隻“臨風”。主人花容月貌,寵之這倆名字本沒什麽出格,但出格就出格在他房裏丫頭的名字。
韓昭時就有厭之名,但他皮囊生得太好,難免丫頭起心思。韓昭之母,大周長公主蕭蓉又怕兒子走了歪路,讓三代單傳的衛國公家自此後繼無人,便在他十多歲的時候就開始往房裏塞人。
韓昭倒也不說什麽,隻是丫頭進了房全都要改名。別人的丫頭要麽春風秋月,要麽花紅柳綠,偏偏他給丫頭取的都是些“笤帚”“簸箕”“笸籮”之類的名字。試問哪個艾芳華的肯被這樣的名字?最可氣的是,他房中小廝的名字倒是取的一個賽一個雅致。就這樣除了做使的婆子,他房裏竟一個丫頭都沒有。連養的耗子都是公的。
“這麽喜歡,怎麽不幹脆把玉樹、臨風都帶上?”
“那臨風了凡心,正在關閉。”韓昭又是不冷不熱地道。掌心托高了,將老鼠在晏璟麵前,一邊一邊道:“‘蠍盛則木折,熾則亡。’”
晏璟“嗬嗬”幹笑了兩聲,原來在這裏等著他呢。晏璟一搖扇子,煞有介事道:“本小侯爺不過是一點之心,不忍見明珠蒙塵,解救人於水火——元華兄何必將為兄說得如此不堪?”
韓昭皮笑不笑地挑了挑,這才閑閑道:“鴻淵閣是梧州知州紀德英家的藏書樓。別看紀家如今除了紀德英做個從五品的知州,但往上數,曾也是高門。紀太老爺做過閣員,因酷藏書,外號‘書癡’。他一輩子廣搜天下之書,攢下萬卷書冊。乞骸骨歸鄉後,傾盡家資造了這鴻淵閣。累積三代,如今藏書七萬八千卷。”
“先皇曾微服私訪鴻淵閣,讚其是天下文氣所聚。為博先皇歡心,當地鄉紳族便一同出資在旁邊修建了白鷺書院。不論寒門、世家,有才者通過考試皆可學,不僅無需束脩,而且還食宿全包。”
白鷺書院晏璟是知道的,他們這回就是要書院借讀的。
“那,那姑娘是誰?”
韓昭的手停了停,若有所思。晏璟還沒等到他回答,門口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小廝在堂張了一下,看到了韓昭,忙跑過來,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晏璟聽不清楚,知道他不肯對人說的事打聽也沒用,索繼續搖著扇子欣賞著外街姹紫嫣紅的過路郎,時不時要評頭論足一番。韓昭卻霍然起,丟了一句“走了”,便頭也不回地邁出去了。
梧州鉞山,山中景宜人。從此快馬加鞭,一日不到便可到京中。山中不僅有紀氏名聞天下的藏書閣,更有與國子監齊名的白鷺書院。自書院開院以來,曾出過一個狀元、兩個榜眼、五個探花,中舉的更是多不勝數。
書院的學生逢休沐下山或增添文房四寶,或買書、吃飯消遣,群結隊好不熱鬧。有商人看中商機,在此經營,漸氣候。不僅有了十多家書坊,飯館客棧林立,筆鋪紙鋪更是多不勝數。又有不貴人為沾文氣在附近買房置地,此便也日漸了個繁盛的鎮子。
最繁華的所在作翰林街。可謂是一條翰林街,十分繁華地。
承平書坊在翰林街北,門臉不大,同其他幾個大書坊相比略顯得局促。但做生意者自有其道,能在翰林街站住腳跟,自有過人之。這十幾個書坊,或因價廉招攬顧客,或因售書富聞名,還有那隻做昂貴珍本的書坊,爭奇鬥豔各有千秋。
承平書坊的堂,坊主吳顯正招呼夥計把這月收集來的刻板擺到書案上。坊主是個四五十歲的矮胖男人,圓盤臉上總掛著一團和氣的笑紋。因為沉重,連說話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又因天熱,他不住地拿帕子著額上的汗。
“慢點慢點……對對……就放這裏……都說過多回了,搬東西之前先洗手,瞧你這髒手,可別毀了我的寶貝!……”
門簾一挑,進來一個窈窕影,正是剛才在茶館裏的扮男裝的。吳顯一見忙迎過去,笑道:“阿辭姑娘來了?今日似乎晚了些?”
清辭“嗯”了一聲,笑道:“一月不見,吳叔您真是越發富態了。”
吳顯抹了一把汗,哈哈一笑,“老夫這,都是對麵天香樓養出來的。”
“您忘了三叔公怎麽說的?為了您的子骨,那些膩之還是能吃就吃些吧。”
吳顯十分不以為意,“老夫這輩子就好口吃的,倘若老夫不吃,那簡直就是要了我的命。”然後打眼掃了一眼麵前的,在他看來則矣,卻略顯得單薄。“要不我人去天香樓給姑娘定個位子,整日吃素,人生豈不了許多的樂趣?我瞧著姑娘怎麽清減了?”
他本也是個讀書人,家中小有幾畝薄田,可惜考功名無,不過娶了妻子守著祖業度日。但“口腹之,何窮之有”,加上他又是特別會吃、吃,一點積蓄全用在了這上頭,最後鬧得家徒四壁、無分文。
兩年前清辭接手這承平書坊,正好遇到在門口擺攤為人寫字的吳顯,他不收銀錢,隻要人家拿些食做潤筆費。清辭覺得他有趣,未免多留心了一陣。見他還通些文墨算,人又機敏和氣,便聘了他看管這書坊。兩人雖是雇傭關係,相得倒也好。
“多謝吳叔意,我若沾了葷腥回頭田嬸聞見了,定然要發落我呢。”清辭笑道。一抬眼瞧見了桌案上的刻板,如見珠玉,雙眼都亮了起來。快步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塊刻板仔細端詳,欣喜道:“這板片品相真好!”
吳顯也點頭稱是,“這套《周室民言》確實見。上次姑娘吩咐過後,我便他們走貨時多多留心。沒想到原本沒尋到,卻機緣巧合得到了刻板。隻可惜有幾塊刻板有損傷。”說著便指給看。
兩人仔細研究了一會兒,又商量了修複辦法。吳顯忽見手邊一本藍皮無字的書,便是笑問:“姑娘又去清風茶樓聽書了?”
清辭點點頭,“茶樓裏來了位新說書先生,口技倒是比先前那位更好。”
吳顯知道這孩子每月月初下山來必去茶樓聽書,不僅聽書,還將聽到的趣事記下來。便是打趣道:“姑娘這些年聽去的故事怕是都能攢一本書了吧?”
清辭角一彎,“攢是攢了些,隻是我那點能耐寫不出什麽得意文章,不過記下來,閑暇時同人嘮嗑有些話說罷了。”說到此,心底卻是微微一暗,隻是可惜那個聽的故事的人如今不在了。
吳顯跟著笑了笑,知道孩子事忙,便不再科打諢,從屜裏拿了賬本和一本冊子給。
“這是上個月書坊的流水,姑娘你瞧瞧。采購的英石、雲香草我都仔細驗過貨了,都在後院放著。等姑娘您瞧好了,我就吩咐人裝車。”
清辭道了句“您辛苦”,快速翻完了賬本,然後仔細地看起那冊子來。那是本花名冊,上頭不僅詳細記了人的名姓、年紀、住址、出,還有保薦人的姓名。
梅雨季節一過,便到了鴻淵閣最重要的日子——曬書。但閣中素日隻有紀三老爺紀言蹊,一對做活的田氏夫妻,另就隻有清辭這麽幾個人,逢要曬書便要尋外頭的人來幫忙。
但紀家藏書多是珍本孤本,有手腳不幹淨的便趁著做工走一些。還有那讀書的,因外姓不得鴻淵閣讀書,便假冒工人園,名為曬書實則拿著書一睹為快。這樣丟失損壞了不藏書。
紀言蹊是書之人,每每此時都心痛難當。但他不健,事又繁雜,不能時時盯著。清辭後來便想了這麽個法子,用高薪吸引工人,隻要老實本分且有人作保的。一來知道他們的來曆,二來知道他們的去,再有丟失毀壞也有地方去尋,這樣能鎮住些不懷好意的人進園子。鴻淵閣曬書賺的工錢能抵平民家一年的收,是以不人趨之若鶩。
前世的蘇魚,錯認仇人,運籌帷幄三年,將偽君子送上帝位,落了個慘死的下場,偏蒼天有眼,一朝重生,蘇魚想啊,她勢必要把那骯髒的侯府攪出個天翻地覆來,什麼白蓮花黑蓮花,管你披的什麼皮,照扒不誤,陰謀陽謀,見招拆招!可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有一個景長風默默的在幫著她,還一邊暗戳戳的隱晦的調戲她,蘇魚避無可避,忍無可忍,磨牙謔謔,正想要和景長風大幹一架時,一道聖旨從天而降,他們被綁在了一塊。景長風一笑,「娘子,為夫已經是你的人了,自己人是不能打的。」蘇魚也笑,擼起袖子,「這不是還有個家暴的詞兒嗎?夫君你說是不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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