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眠之夜,最終結束了花果村長達十年之久的無盡回。宮老爺子率領眾村民傻傻站在宅子口,將里面的場景盡數收進,卻是統一的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對于暗無天日的折磨,他們似乎已經疲憊了,呆滯了,進而看到撥開烏云照進來的時候,亦然是有些怕的,怕這樣的日子還會在某一天周而復始。
劉凌踮著腳尖走過一地的毒蟲殘骸,特別的嫌棄,生怕粘在自己的皂靴上。面上應該是想要擺擺王爺的架勢,面對著眾人,學著自己的親爹展現出一點皇恩浩。然而他是沒讀進去過多書的,肚子里很空,講不出太過文縐縐的東西。只能撓著腦袋說。
“都沒事了。朝廷是記著你們的,你們以后也要多多向著朝廷,要記得,誰才是你們的救世主!”
神肅穆,嗓門高。
村民們下意識的跪倒在地,依舊沒有任何歡呼雀躍之態。他們被奴役的慣了,時間長了就只會跪,不管是誰,能讓他們活下去的,就都是神仙。
他們當然也是恩的,只是不懂得怎麼去說。劉凌覺得反響不夠熱烈,上又是詞窮,再抬眼一看連喻,正坐沒坐相的窩在椅子上喝阿桃端來的茶水,模樣很有些沒心沒肺。
他似乎總是這樣寡淡,寡淡到近乎沒有一點人味,救了人也不得意,死了人也傷懷。劉凌看不下去,忍不住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誒!你倒是說句話呀。”
連喻便坐著了子,神懨懨的說:“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都回去歇著吧。太升起來不是還有地要更?我瞧著王三家的苞谷就種的不錯,走的時候給我拿兩斤。”
一席說的比劉凌還要沒學問,村民們卻是從怔楞中回了神。
是了,他們還有苞谷要收,田里還有土地要更。他們的日子還要過下去,從今以后再也不用信誰,就過自己的。那才是他們的小日子,那才是他們該堅持的信仰。
宮老爺子巍巍的走過來,著腦袋問連喻。
“大人,那咱們上的降頭可是真解了?”
連喻便在死去的羅盤兒的護法上撒了一層藥。
只肖片刻,那個東西就蹭的一下坐了起來,嚇的眾人一溜煙的往宅子外頭跑。
連喻見人都跑走了,又在上面捻了一層末,那人就又倒下了。
他說:“苗疆蠱多年來為人所信奉,我不想說它是否真實存在,只想告訴你們,陸兆和羅盤兒所用的皆是藥相生相克之理,有的歪打正著,有的掛著些邪門,至于降頭是否除...只要人心擺正了,也就百毒不侵了。”
而后像是再要展示一遍似的,又讓那護法站了起來,嚇的眾人又是一陣后退。走了沒幾步又躺下了,再站起來,再倒下,像是著個玩的半大孩子,嚇唬的村民不亦樂乎。
方婉之向來知道這貨帥不過三秒的子,眼見著他玩兒的得了趣,橫眉立眼的一扯他的袖子。
“還鬧!滾回屋里睡覺去!!”
次日清晨,又是嶄新的一天。
恍若空城的雁南城第一次迎來了吵嚷的人群。他們不在花果村住了,都搬回了城里,羅盤兒不倫不類的鐵鍬閣倒是還矗在那里,只不過沒人再來供奉他,聽說是要改學堂,宮老爺子出錢,他跟連喻說,這是他這輩子花的最舒坦的一次銀子。
連喻未置可否的打了個呵欠,轉跟劉凌上了小闌山。
他們還是要挖陸兆的祖墳的。不過提出這個建議的不是連喻,手挖墳的也不是他,所以他還是秋風寄月的男子。
迎著小闌山的山風,連喻一席月白廣袖被風吹起,淡淡站于樹下的模樣,端的眉目如畫,皮皮抱著膀子眼睜睜的看著他將棺木里搗騰出的骨瓷瓶子一手一個的抱在懷里,神還一味的莊嚴肅穆,楞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仙了。
除了沒有長一張世俗的臉,他覺得連喻本沒有任何可取之。
陸時雨當年,是被圣上親自下旨砍了腦袋的,當然不可能有墓地一說。只是陸兆不知道暗地里怎麼折騰的,倒是將自己的爹連人帶腦袋的給葬回來了。小闌山的口擺了個雙魚八卦陣,整個林子野草長了半人多高,著實放了不邪門的東西,若是不懂其中奧義,只怕就要生生困死。
作為一個祭司之后,陸兆用道家的奇門遁甲給自家祖宗看門,也算是雜學旁收了。
劉凌挖了人家的墳,連同祖墳一起掀了個底朝天。墳頭下面埋著一堆死而不僵的蠱蟲。連喻跟他做了筆買賣,他殺蠱,挖出來的東西一九開,劉凌一。
劉大傻子圍著墳圈子繞了好幾圈,最終因為對蟲子束手無策應了下來。
陸兆的野心比想象中要大的多,整整一座地下墓室,被他堆滿了近十年的積蓄。白晏沉在來京的折子里稱其為民間,許多人都覺得這話小題大做了些。殊不知,陸兆確實了這樣的打算。
他想先在花果村占地為王,其后再發展到周邊的幾個城鎮,端看他慫恿著村民接待流民這一則就知道,他的算盤打的有多麼長遠。
墓室之中,他們還發現了許多鐵質兵,雖不能跟軍用兵刃相比,數量卻著實不小。可想而知任其發展下去,必將是一場不小的□□。
圣上對于這次的差事十分滿意,一面震驚于民間還有這等禍患同時,也在苗疆一帶加強了防范。歪打正著的一次大規模剿匪竟然有這樣的收獲,連帶劉元弟對待傻兒子劉凌也多了幾分笑模樣。
連喻被新賞了一件蟒袍,過肩領連珠紋的。他的府上似乎有很多這樣的袍子,旁人艷羨的很,他卻本懶得穿,百無聊懶的等著下了朝去找方婉之玩。
他們二人已經有許多日沒見了,戶部的瑣事,京城的商鋪總有做不完的事等著他。
端著琉球進貢的琉璃盞,連喻直接回了京郊的小院。
院前不大的一小片薄田里,種著迎風招展的小水蔥,綠綠的,是方婉之強烈要求種下的。壯如豬仔的王守財正攤著肚皮仰躺在梨花樹下,肚子上是雪白雪白的一片白,脖子上的都堆著,一圈一圈的圍了好幾層,睡的一如既往的歪眼斜。
連喻皺著眉頭在房前看著,看了好一會兒,又笑了。
因為方婉之扇著醉臥海棠的小團扇從里面出來了。
今日穿了一靛青鑲月牙錦邊兒的襖,子的下擺很大,在角的地方開著一朵朵小碎花,腰間一流蘇細帶,勒著八寶小脆,行之間叮叮當當的煞是好聽。
連喻說:“我正要去接你。”
方婉之坐在了樹下的石墩上,也沒看他,只是很認真的盯著自己的鞋面。總是笑的彎彎的月亮眼睛,依舊是彎著,眼底卻全無一笑意。
說:“我怎麼敢勞駕連大人,您不怪罪我不請自來已經算是莫大的寬容了。”
連喻看了方婉之一會兒,突然覺得很不對勁兒,說話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倒像是在兌他。
兩人自從相好以后,已許久不曾喚過他連大人了。如今喚了,又是這麼古里古怪的調調,讓連喻覺得好像是中了邪。
將手里的琉璃盞往上端了端,他對方婉之說。
“我的手酸了,進屋說去。”
方大姑娘都沒有,就那麼挑著眼梢看他。
“進屋?做什麼要進屋呢?即便現下是青天白日,咱們到底還是孤男寡,終究是不合禮數吧?連大人有什麼吩咐便說吧,咱們外頭說話。”
連喻可以確定,方婉之就是來找茬的了。
看著眼前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連喻埋頭算了算日子,臨到親戚拜訪還有些時日的,十分想不明白怎會無端給他排場吃。
抬了抬下,他將手里的東西送到方婉之跟前。
“這個琉璃盞送給你,我記得你說過喜歡。”
他是想哄一哄,雖然完全不知道怎麼惹了。而且這個琉璃盞也確實是他為挑的。
然而方婉之今日是全然的不給面子,手一推,面上還是笑的。
“我不要,也要不起。你東西多的沒送了嗎?為什麼要送我?我又憑什麼要收你的東西?!!”
連喻雖然比方婉之年長了七歲,但是骨子多有著些四九城二世祖的脾氣。一面將東西擱在院的小幾上一面皺起了眉頭。
“什麼病?”
好好的日子不過了?
方大姑娘也冷了臉,深吸了一口氣,應該是想要抑。冷靜了一會兒,到底不是能嚼了黃蓮還不往外吐的子,抬手狠狠上連喻的前,厲聲怒道。
“我是有病,而且病還不輕!我雖爹不親娘不的長到這麼大,到底也不是沒沒落的件。你看不慣我?看不慣您早說啊,沒必要拿我當頭耍。我爹之前求你畫的畫像府里已經收到了,畫的真好,夫家給我找的也好,還是個正三品朝的嫡子呢。既然玉塵奉宛這麼會做生意,那咱們就照著生意的規矩做,左右我方婉之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事已至此,咱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大家干凈!”
而后也不再看連喻,徑自朝著門口的方向走,走的大步流星,沒得一點停下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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