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的風仍是凜冽的, 到了黃昏時分太將落未落,便更比正午時要寒冷許多。
戚寸心出了九重樓,被子意和子茹帶去紫垣河對岸時, 只瞧見柳絮一行人,卻不見謝緲的蹤影, 心下一, 便問柳絮道:“殿下是出宮了嗎?”
“殿下命奴婢告訴太子妃, 他有要事出宮,今日就不能來接您了, 奴婢才要過來時, 殿下才回東宮換裳, 此時應該還未出宮門。”柳絮垂首恭敬地答。
戚寸心一聽, 便喚子意與子茹, “快,我們快去看看殿下還在不在皎龍門!”
“是。”
子意與子茹齊聲答。
戚寸心提著擺跑玉昆門, 子意子茹還有柳絮等一眾隨行宮人忙跟上去, 待他們趕至皎龍門時, 正見那紫年一擺, 才要走上馬車。
“緲緲!”
戚寸心忙喚了一聲。
此間寒風吹他的袂,他聞聲回頭, 一眼見那個提著擺朝他跑來的姑娘, 氣吁吁地停在他的面前, 或許因為是一路跑來的,的臉頰泛紅,鬢邊也有了幾分汗意。
“來做什麼?”他等著呼吸勻, 才輕聲開口。
“你是要出宮查案嗎?”
戚寸心著他。
“嗯。”
他頷首。
“那你等我一會兒, 我也去。”說。
可年靜默地凝視片刻, 目落在的脖頸,這幾日總戴著白狐貍的領子,或因這一趟跑得急,路上解開了兩顆玉扣,約出白皙脖頸上一片顯眼的淤青。
半晌,他垂下眼睫,畔笑意極淺,好似與往常也沒什麼不一樣,“娘子,你回去吧。”
他手了一下烏黑的發髻,隨即轉。
但他才要抬步踏上馬凳,卻忽然一頓,然后目下移,落在自己紫棠袖上那只白皙的手。
他回過頭,便正撞見小姑娘一雙圓圓的眼睛,仰面著他,抿著不說話。
“娘子,我會早些回來的。”
他握住的手腕。
“我要去。”
戚寸心卻只是平靜地看著他,說道。
分毫不肯退讓,抓著他袖的手遲遲不松開,仿佛他不說一句“好”,便要這樣同他一直耗下去。
仍舊放不下幾日前出宮的事,他只是在茶樓里聽了一些閑話,當有關那二十幾份不明的尸的矛頭指向彩戲園時,他就明顯有些不對勁了。
戚寸心覺得自己不能放任他自己一個人出宮去查這個案子。
“娘子為什麼一定要去?”
年眼底流出幾分迷茫,“是周先生留給你的作業不夠多嗎?”
“……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戚寸心瞪他。
他一瞬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漂亮得不像話。
“好。”
他終于還是妥協了。
戚寸心的一雙眼睛亮起來,但看了看自己袖上的銀線紋,頓了一下,“我得先回去換裳才行。”
“你不會騙我吧?”
重新抬頭看他,有點將信將疑,“你總是騙我。”
“不騙你。”
年搖頭,眼眉仍帶淺淡笑意。
戚寸心終于放下心,轉跑出老遠,又忽然停下來,回頭看向那個立在馬車前,形拔清瘦的年。
他站在那兒,也不。
戚寸心回到東宮換了裳便又乘步輦到了皎龍門,果然那馬車還停在皎龍門外,提著擺上了馬車,坐在車廂的年在掀簾進來的剎那便睜開了眼睛。
他眼下有兩片倦怠的淺青,此刻只略微按了按鼻梁,在坐到側的時候,順勢靠在的肩上。
他又閉起眼睛了。
戚寸心垂著眼簾看了他一會兒,出手指了一下他的睫。
他沒睜眼,卻抿起笑了一下。
戚寸心也不由跟著他笑。
夜幕降臨時,彩戲園燈火通明,其間熱鬧的聲音便是在街上也能聽得清晰,戚寸心與謝緲只作尋常打扮,一進彩戲園,便去了樓上欄桿畔坐著。
跑堂的滿臉堆笑,上了熱茶和茶點便趕下樓去招呼別的客人了,謝緲端起茶碗遞給戚寸心,可卻在盯著坐在一旁作富家公子打扮的丹玉,好奇地看了又看。
他滿頭的小辮子都拆了,上頭那些奇怪的銀飾也不見了,一頭卷曲的頭發被梳理規整的發髻,手上還拿了把折扇,端的派頭倒也足。
謝緲將的臉掰回來,將茶碗遞到手里,隨后輕睨丹玉,“這幾日你都在這兒?”
“可不是嘛殿……公子,”丹玉清了清嗓子,低了些聲音,神神地說,“我這幾天都耗在這兒了,還結了好些個富家公子哥,可惜這幫家伙家底兒雖然夠厚,卻也沒什麼相的人能將他們帶去地下的場子。”
“那地方的確難進去,只是有錢還不夠,非得有底下的常客帶著,才有資格進去。”丹玉喝茶如牛飲,兩口悶完一碗。
戚寸心想了想,說,“那日在茶樓上有人說,地下的看臺上常有金銀鋪滿地,那些常客出手如此闊綽,而如此大量的金銀錢財流,那麼彩戲園應該有一本賬冊才對,不然他們又如何去核對地下的收?”
“是這樣沒錯。”
丹玉點頭如搗蒜,才本能地顯出幾分恭謹,隨即又想起自己此刻是個紈绔子弟,便一抬下,“可他們后院守衛森嚴,無論白天黑夜都有不人番巡視,我沒機會進去,也怕打草驚蛇,壞了公子的打算。”
他的語氣里流出幾分苦惱。
“那些常客也不似這樓上樓下的看客從大門進來,除了這正門和汀水巷的后門,他們應該還有更為的口,而這兩日有關彩戲園的流言已經銷聲匿跡,想來應該是這背后之人已經察覺到了點什麼。”
徐允嘉站在謝緲的后,低聲說道。
“大理寺查到那些尸卻并未理,既談不上打草驚蛇,那麼這彩戲園的主人也許并非是因為察覺到什麼風吹草,只不過是不想任由流言翻沸罷了,”謝緲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一張明凈無暇的面龐沒有什麼過多的表,“一旦鬧到臺面上,這生意還怎麼做?”
“公子說得有理。”丹玉拍馬屁的功夫十分練。
“其實我覺得,”戚寸心一手撐著下,思索了會兒,說,“丹玉你可以繼續和那些紈绔們打道,他們去不了彩戲園地下,一定是比你還著急的。”
這話說得有趣,丹玉卻沒明白,他撓了撓頭,“為什麼啊?”
“我從前在東陵知府府里時,葛府尊常常會在府里宴客,他們這些大富之家其實多會攀比,而攀比來攀比去,無非是在吃穿樂上下功夫。”
戚寸心一邊吃茶點,一邊說,“哪家富商的流水席擺三天,隔天另一家就要擺個五天,葛府尊招攬文人墨客附庸風雅還會弄什麼曲水流觴,若是有什麼時興的東西,他們也常是要第一時間拿到手的,對于他們來說,吃飯早就不只是為了口腹之,其它的東西也一樣。”
“以稀為貴,越不滿足他們,他們就越是抓心撓肝地想得到,就好像這彩戲園地下的把戲,他們這會兒也一定在想辦法。”戚寸心說到這兒,又看向丹玉,“你只需要跟他們混到一塊兒去,讓他們把你當好兄弟,他們得了機會,你也就自然而然有機會了。”
丹玉恍然,點了點頭,“夫人說得有道理。”
戚寸心才喝了口茶,側過臉便見謝緲在看,便了一下自己的臉,“怎麼了?”
“還是娘子心細如塵。”
他嗓音清泠,手蹭掉角沾染的茶點碎屑。
戚寸心的臉頰泛紅,躲開他的目,“只是以前做奴婢的時候常見到這樣的事。”
這樣一副模樣實在有點可,謝緲不手了一下的腦袋,但目落在欄桿底下的一樓時,錯開那圓臺之上彩的雜耍表演,他明顯瞧見一道影掀了簾子走去后頭。
“徐允嘉。”
謝緲驀地開口。
“他就是這彩戲園的管事之一,秦越。”徐允嘉一看到那人的一張臉,便與昨夜滌神鄉副鄉使顧毓舒送至東宮的那幅畫像比對上了,“這麼多天,總算有這麼一個人面了。”
“派人盯著,謹慎些,不要被察覺了。”
謝緲擱下茶盞。
夜籠罩下的彩戲園檐下串聯著一盞又一盞不一的燈籠,也許更為的把戲早就已經在許多人看不見的地下悄悄開場,但那到底是屬于數人的樂趣,而局外之人甚至連直通神地底的口都不知道在哪里。
馬車一路行至宮門,在皎龍門前停下,徐允嘉在外頭喚了一聲:“殿下。”
閉目養神的謝緲輕應一聲,隨后睜開眼時,卻在馬車頂部鑲嵌的夜明珠的冷淡輝下,看見靠著他睡的的一張面龐。
的呼吸聲很輕,微熱的氣息時不時地噴灑在他的脖頸,這樣近的距離,他甚至可以借著夜明珠的華看清面頰上淺的細微絨。
戚寸心再清醒過來時,拂面的涼風迫使半睜起眼睛。
最先看見兩名提燈的宮娥走在前面,那兩盞宮燈好似渾圓的兩明月般,卻是暖黃的影鋪散,照著背著的年與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宮巷里靜悄悄的,只有風穿梭于枝葉之間的簌簌聲偶爾襲來。
“緲緲。”
的下抵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喚了一聲。
“嗯?”
他輕輕地應。
“你以后再出宮去查這個案子,就都帶著我好嗎?”的聲音的,仿佛還潛藏了幾分朦朧的睡意。
“為什麼一定要去?”
他稍稍側過臉來,等著的下文。
“怕你一個人。”
說。
這一剎,年步履微頓,一雙漆黑的眼瞳里細微的緒幾乎如同腳下散的影一般被頃刻踩碎。
他們之間再無話,他不能去看趴在他肩上的姑娘,只能怔怔地去地上他們兩人織的影子。
也是這個時候,
出手,很輕很輕地,了一下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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