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能別回頭麼?”周煦說,“看過鬼片麼?有多鬼是回頭看到的,你沒點數啊?”
“我不回頭,鬼就不來了麼?”夏樵咕咕噥噥地反駁著,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之前聽我聞……咳!”
他差點禿嚕,趕連咳幾聲掩飾過去。
周煦被他嚇得一哆嗦,差點雙膝跪下,暴了自己也害怕的事實。
“你突然咳嗽干嘛啊!”他惱怒地斥道。
“嚨。”夏樵解釋。
“喝點毒就不了!”周煦怒道,“你剛剛說你聽什麼?”
夏樵慢吞吞地說︰“我聽我哥說,生人是以虛相籠的,那怎麼還會,還要上廁所呢?”
兩人艱難地拐進男廁,還不敢離太遠,找了兩個挨著的池子站著。
周煦說︰“你做夢會麼?會尿急麼?”
夏樵本來正在解搭扣呢,一聽這話突然停了手︰“會,這跟做夢一樣?”
周煦︰“對啊。”
夏樵默默後退了一步︰“那我還是憋著吧。”
周煦︰“?”
夏樵幽幽地說︰“你做夢尿急找到過廁所麼?”
周煦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沒有。”
夏樵又幽幽地說︰“我找到過。”
周煦︰“然後呢?”
夏樵︰“第二天洗了床單和子。”
周煦︰“……”
夏樵點到即止,不再多說,默默往外退了一點等周煦。
周煦想罵人。
男廁洗手池前有一面長長的鏡子,鏡子邊緣有一圈黃的燈,從牆里映照出來。
夏樵等了一會兒,忽然覺那燈閃了一下,像是接不良。但他剛好眨了眼楮,一時間有點難以分辨。
“你好了沒?快點。”夏樵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頭皮涼涼的開始出冷汗。
周煦沒吭聲。
夏樵有點慌了,又問了一句︰“你好了沒啊?”
周煦依然沒吭聲。
他覺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來,整個人都凍住了。
別慌,我也不是人,別慌。
夏樵在心里念叨著,努力克服著“撒就跑”的本能,著自己往前走了兩步。
池邊空無一人,周煦早不在那了。
倒是窗子吱呀一聲響,一陣涼颼颼的幽風吹進來,輕飄飄的,著人的脖子過去。
夏樵起了一皮疙瘩,轉頭一看。就見一個穿著紅T恤的人,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趴在窗邊。他直勾勾地朝窗外著脖子,一只腳踩到了窗沿上,像個扭曲的大蜘蛛。
那T恤背後有個“F**K”,夏樵認得,是周煦穿的。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道︰“喂!你瘋啦?!”
周煦脖子搐似的扭了一下,然後慢慢轉回來,整個臉歪斜在肩膀上,兩只眼楮睜得極大,一眨不眨地看過來。
草……
夏樵差點當場去世。
他嚇瘋了,隨手撈了個東西就甩過去, 當一聲砸在窗邊。
砸過去他才發現那是個玻璃保溫杯,不知誰擱在水池邊的。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空的廁所里回響,四濺的碎片崩了一些在周煦臉上。他“嘶”了一聲,有一點回神。
下一秒,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夏樵只覺一陣風掃過自己的臉,風里有很淺淡的味道,有點像院子里的白梅樹。
接著聞時的聲音響了起來︰“真能找事。”
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腔調,夏樵卻熱淚盈眶。
“哥。”
他看著聞時拎著後脖領,把周煦從窗臺上摘下來,正要松一口氣,就覺自己肩上搭了兩只手。
夏樵尖出聲,就聽見謝問在背後“噓”了一聲,淡淡道︰“吵什麼,你哥讓我摁住你的。”
摁我干什麼?!
他崩潰地想。
接著,謝問在他背後敲了一下,松開了手。
夏樵正茫然,就見某個輕飄飄的東西掉落在地上。他低頭一看,是一綹打結的頭發。
這頭發一看就不是他的,因為他之前染過悶青,沒這麼黑,也沒這麼糙。更何況,這團頭發里還夾雜了一白的。
“這頭發哪來的?”夏樵聲音都抖了。
“你脖子上長的。”謝問說。
夏樵心態直接崩了,他往後脖頸的時候,手指都是哆嗦的。還好謝問又補了一句︰“也用不著這麼抖,現在已經沒了。”
“怎麼回事啊?”夏樵問。
“沒怎麼回事,就是防錯人了。”聞時拎著周煦過來,手法並不是很溫和,他拍開水龍頭,了兩撥水潑在周煦臉上。
廢小點心一個激靈,徹底醒了。他好像還記得剛剛的場景,嚇得話都不會說了,張口就是一疊聲的“臥槽”。
半晌,他才驚恐地指著夏樵說︰“你剛剛都不像你了,像個男的。”
夏樵︰“我——”
他本來都要哭了,一聽這話眼淚又了回去︰“我怎麼就不像個男的了?”
“不是。”周煦語無倫次地說,“我是說,像個我不認識的男的。就……臉還有點腫,說不上來。反正嚇死我了。”
“哥,你剛剛說防錯人了,什麼意思?”夏樵又問聞時。
聞時甩了手上的水,冷聲道︰“我們之前都躲著那個人,以為就是籠主,其實錯了。”
“啊?!錯了?那是誰?”周煦道。
“本來不知道。”聞時說︰“剛剛聽你那話,差不多清楚了一點,店主里面應該有一個,男的,頭發打綹,臉有點腫。”
“店主里的?那我們在走廊上來來回回,不都被他盯著嗎?”夏樵越想越後怕。
聞時沒跟他們廢話,朝門口抬了抬下,示意他們趕滾出去,別在這種地方耗著,然後把窗邊那個保溫杯的金屬蓋子撿了起來。
***
他們四個回到店鋪的時候,張碧靈正畫完最後一張黃表紙,把畫好的符紙塞進口袋里。
周煦臉上被玻璃杯崩了幾個破口,就順著破口往下淌,在臉上留下幾道線。看起來異常嚇人。
于是他進門的時候,地上著的那群人全彈起來了。
“哎呦,這麼大排面。”謝問看他們好笑,咕噥了一句。
聞時服了他這張。
周煦臉紅脖子,怒道︰“沒見過破相嗎?我又不是鬼,這麼一驚一乍的干嘛。”
張碧靈趕拿了碘酒和創可過來,問道︰“怎麼了?踫到什麼了?不是給你符了麼?”
周煦搶了碘酒瓶,避讓開的手,一個人悶到角落,對著鏡子理去了。
“踫到什麼事了?徐老太呢?”張碧靈問。
“徐老太?”聞時愣了一下。
“哦,就是去一樓的那個老太太。”張碧靈解釋道,“店鋪上寫著徐老太紉,這麼著方便。”
“戒指弄丟了,回店里去了。”聞時說。
上樓的時候,他們特地看了一圈,不知道為什麼,三樓關了一個相框店,原本還剩5家鋪子,現在卻沒一家開門的。
明明那個人還沒來找人,他們就已經自己鎖在了店鋪里。
就連徐老太回店後也匆匆忙忙關了門,像躲什麼似的,再無靜。
太奇怪了。
聞時不喜歡把一件事翻來覆去給不同的人解釋,嫌麻煩。好在周煦和夏樵不怕說話,還有謝問在里面時不時補上一句,把店里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張碧靈關好卷軸門,一邊確認門上的符,一邊聽他們說話。
聽到最後,終于恍然道︰“難怪呢。難怪我覺這籠到都很矛盾。難怪那位司機次次上來找人,卻怎麼都找不到呢。那些店主每次都能及時把門關上,讓撲個空。”
“就是。”周煦難得贊同一次他媽,“要是是籠主,要找人的話,被找的那個應該顛顛就送上門了。不是的話,就說得通了嘛!”
他們總結了一番,本以為找到了通路,誰知謝問忽然開口,不輕不重地扔了一句︰“說得通嗎?我怎麼覺得說不通呢。”
周煦滿頭問號︰“不是你們倆說的弄錯了嗎?!怎麼又說不通了。”
“我們說店主里面有一個籠主,應該是男的,頭發,臉有點腫。”謝問說。
張碧靈不知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的模樣,接著點了點頭說︰“要是那個人的話,我認得。搞文用品批發的。但是找不到店在哪,他剛剛一直沒開門。”
謝問看著,點了一下頭︰“那就差不多是了。”
“這不就說通了嗎?還有哪里有問題?”張碧靈納悶地問。
“當然有。”謝問說,“我說他是籠主,但沒說那個人就一定不是籠主。”
張碧靈皺起眉︰“什麼意思?”
“我解不了籠,所以也很進籠,不太懂。”他轉頭對聞時說,“所以想問個蠢問題,一個籠里可能會有兩位籠主麼?”
聞時沒坐下,正抱著胳膊靠在卷軸門邊。
他聽見這話瞇著眼了頸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張碧靈。
張碧靈則愣住了。
倒是周煦像個搶答問題的學生,積極開了口︰“我知道!我聽我小姨說過,有可能的。這就跟蛋敲出雙黃蛋一樣,有的籠真的不止一個籠主。”
“還能這樣?為什麼啊?”夏樵很茫然。
周煦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一般兩個籠主的關系會特別切,放不下的事或者場景又剛好有疊,就很容易出現這種況。”
他簡單描述完還覺得不滿足,又主補了一課︰“但我小姨說了,這種籠比較,因為不同籠主意識會打架,一旦打起來,肯定會有一個佔上風,那另一個不就順理章消失了嘛。”
夏樵聯想到他們現在所的環境,喃喃道︰“好像是有點像啊……那、那佔下風的籠主怎麼就會不消失?”
“附啊。”周煦頭頭是道,“打不過就躲,依附在別的什麼上面。就跟你們似的,什麼模特啊、鏡子啊、或者生人……啊……”
說完最後三個字,他忽然安靜下來。
整個店鋪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死寂。因為這個籠里所有的生人,都在店鋪里了。
如果像他們說的,那個男店主是目前佔上風的籠主。那麼,那個眼楮像兩個窟窿的人……
豈不是很有可能就在店里???
周煦有片刻的茫然,他想起什麼般恍惚地說︰“說起來,之前那個人總是隔一會兒就來、隔一會兒就來,現在、現在距離上次出現……有多久了?”
“不知道,但是好久了。”格子襯衫也很恍惚,聲音里是掩不住的驚恐。
原本攘攘挨在一起的人沉默數秒,呼啦一下散開來,誰都不敢靠著別人。
這種氛圍下,他們看誰都覺得有幾分詭異。
“也、也不一定吧。”有人安道。
周煦原本也是這麼自我安的,但是他忽然想起上廁所時一片漆黑的回廊、那些早早躲起來的店主、以及剛才有人說“那個男籠主甚至都沒有開門”,就好像他們早有覺,覺人就藏在生人之中,所以全都躲了起來。
對了!
剛剛是誰說“那個男店主沒開門”來著?
好像還說了一句“找不到他店鋪在哪”?
正常人比如他,匆忙之間只能看個大概,店主長什麼樣、店賣了什麼東西,開沒開門,其實很難注意全。
如果能注意到,那一定印象深刻。
但是……印象深刻怎麼會“找不到店鋪在哪”???
他愣了一下,猛地想起來,剛剛說這話的正是他媽,張碧靈。
周煦瞬間僵,一都沒敢,冷汗就順著頭皮滲出來。
踫巧有人打破死寂,說了一句︰“別自己嚇唬自己了,那個大姐不是在門上了符嗎?封城符還是什麼符來著,反正肯定能防那些東西啊,進不來的。那個的肯定被防在外面了,進不來!”
這話好像也有道理,好幾個人紛紛附和。
可是話音剛落,他們就發現倚靠在角落的聞時站直,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符紙旁,直接摘下了其中一張。
“你干什麼?!”眾人大驚,“你扯它干嘛?瘋了嗎?!”
“誰告訴你們這是封城符?”聞時面無表地問。
周煦恍惚地眨了眨眼,機械地說︰“我。”
夏樵瞪大了眼楮︰“難道、難道不是嗎?”
“是有點像。”聞時說,“不過它是反著畫的。”
“反著?反著什麼效果?”
“廢話。”聞時冷冷說,“封城的反效果。”
如果說封城,是把這塊地方護住,不讓別的東西進來。那麼反效果就是……城門大開。
那一瞬間,周煦的從頭涼到腳。
夏樵驚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更驚恐地看向了張碧靈。
眾人跟著反應過來,呼地一下從邊蹦開,連滾帶爬躲到了聞時和謝問後。
張碧靈僵立在原地,烏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眾人。
張了張口,似乎想辯解什麼,下一瞬,那雙漆黑的眼楮就像墨團一般化開來,越來越大,像佔據了半張臉的黑窟窿。
皮白到發青,扭著脖子掙扎了幾下,然後徹底變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一時間,店鋪里充滿了尖。
有人試著去抬那扇卷軸門,但手指卻了,怎麼都抬不。滾撞間,各種東西摔落滿地,四面狼藉。
人黑的眼楮盯著聞時,抬腳向前走了一步,嘶啞虛渺的聲音說︰“你把那個沾上好嗎?”
聞時看了一眼手上的符︰“為什麼?”
“我要找人。”人輕輕地嘆了口氣,“我要找人啊,我找好久了,他都不見我。”
“為什麼不見你?”聞時說。
人著自己的臉,苦笑了一下。但因為太過僵,顯得有些扭曲︰“他怕我啊。”
喃喃地說︰“他怕我。”
“怕你什麼?”
“怕我現在這個樣子,怕我死了。”人說。
“那你為什麼來一定要找他?”
“我答應了的。”人輕聲說,“每天收車從這里走一下,剛好可以跟他吃個晚飯。然後我去車,他看店,到了9點關門回家。每天都是這樣的,我怎麼好不來?”
只是那天剛巧,不遂人願。
寧州突然下了暴雨,往泉路來的高架橋下有點塌陷,水沒過了那段路,來得匆匆忙忙,又接了個電話。一不小心直沖進了水里。
那段水好深啊……
那天之後,依然天黑就會走進萬古城。
這里門庭冷清,但有一些批發質的店鋪生意還可以。
印象里的萬古城,總是夜里六七點的樣子,玻璃窗外是樓房星星點點的,但離得很遠,顯得這棟商場孤零零的。
商場里的燈總有大半不開,零星的店鋪就分散在二三層。剩下要麼早早關了門,要麼標著出租和轉讓,落了厚厚的灰。
家老宋的店就在三樓。
每個天黑、每一個天黑都會走進來,順著滾梯慢慢到三樓,可是所有的店都會急匆匆地收起攤,在面前把卷軸門拉到底。
明明是悉的回廊,但是著陌生。拐角的米線店不知為什麼挪到了另一頭,徐老太的紉鋪每天都在變著位置。
找不到老宋了。
老宋在躲。
本來想得很簡單的,來看一眼就走。
但夜夜來,夜夜都看不到。
“他們都是你拉進來的麼?”聞時問。
人怔然片刻,輕聲應道︰“嗯。”
“為什麼拉這麼多人進來?”
“因為……”
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過了許久說︰“因為想有人幫幫我,幫他解,也幫我解。”
暴雨天真的好冷啊。
“你能幫我嗎?”問。
聞時看著,把那張撕下來的符,拍回到了卷軸門上。
很多、很多年以前,好像有人跟他說過一句話。
他說︰這注定是個苦差,要見很多場苦事。久了你就知道了,大多都是因為不忍離別。等你明白這個,就算紅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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