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輕絮將自己的氣息到了最低,幾乎與周遭草木融為一,一不地藏在王帳上方黑幡厚氈後的死角上,冷眼旁觀這意想不到的進展。
只見狼王帳一分為二,冒著白霧的蒸汽椅從中間出,狼王加萊熒上裹著厚重的披風,行將就木一般地蜷在椅上,冷冷地掃向屋外的叛軍。
“三姑姑,”他裂開幹癟單薄的笑了一下,喃喃道,“我親娘死得早,你照顧過我五年,待我像親生兒子一樣,如今……連你也要對我拔刀相向嗎?”紅霞夫人雖然是始作俑者,但畢竟是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婆,只能策劃,不可能親上陣砍人,本人不在這裡,加萊的自言自語便無著無落地散在空中,沒有人回答。
這位兇狠的末代狼王,他的仇與恨,歡與喜,雄圖霸業或是複仇長路,都是獨踽踽,父母兄弟、子親朋……一概都沒有,他待他們如豬似狗,他們也狠狠地背叛他以為報償。
叛軍中有人的手在劇烈地抖,快要拿不住手中兵刃了,也不知是誰手裡的刀突然“嗆啷“一聲落了地,在靜謐一片的夜中分外明顯。
“都背叛我,都想讓我死。”
加萊尖刻地冷笑了一聲,突然高高地舉起他爪似的手,驀地往下一劈,“你們先去死!”他一聲令下,王帳中箭齊發,兩廂合圍,叛軍避無可避,只好勉力反擊。
這場本該悄無聲息的暗殺當即變了流河的搏,靜越來越大,整個十八部落大都都被驚了,天狼大都嘈雜著混起來,有跑去瞭塔救火的,有忙著勤王平叛的,還有將心一橫加叛軍的,更多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世子和大總管被五花大綁的推了出來,大總管已經把子尿了,絕地看了一眼旁邊一臉驚懼的世子,心道:“狼王就剩這麼一個兒子,說不定不會把他怎麼樣,我就不好說了。”
這麼一想,他臉上當即從絕驚懼轉向毅然決然,瞠目裂地一咬牙,片刻後,他的臉陡然變青,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渾僵直地一頭栽倒——大總管咬破了口中毒囊,自盡了。
曹春花整個人都了,他原本確實料想到刺殺加萊熒的事可能不會很順利,但無所謂,只要北蠻大都自己起來,顧昀他們很容易就能趁虛而,反正螳螂捕蟬,不管螳螂贏還是蟬贏,都有黃雀在後。
但他沒料到陳輕絮會先他一步卷到漩渦中心去!轉眼,叛軍與侍衛在王帳附近的爭鬥已經接近白熱化,就在這時,一個蠻人突然連滾帶爬地沖進了王帳:“報——敵襲!有敵襲!”這一句話如石子打起千層浪,正人腦袋打狗腦袋的王帳附近安靜了一刻,侍衛長撥開閑雜人等,三步並兩步地跑到加萊熒邊:“王,瞭塔上有人放火,邊境大批的‘鬼烏’趁渾水魚,沖著這邊來了!”加萊熒的眼角微微了幾下:“來得是誰?顧昀嗎?”侍衛長一腦門冷汗,不明白顧昀來了有什麼好開心的。
下一刻,他震驚地看見那加萊爪似的雙手狠狠地撐住蒸汽椅的扶手,低喝一聲,這癱瘓了小半年的人居然離奇地站了起來!侍衛長:“王!”“顧昀,顧昀……”加萊喃喃地道,眼睛亮得嚇人,像是皮囊中的三魂七魄都燒了起來,讓人忍不住對之前的傳言產生了深切的懷疑——死了的神或許並不是他的執念,顧昀才是。
加萊熒喝道:“拿我的甲來!”侍衛長從未見過如此別出心裁的作死方式,一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我王,您……您說什麼?”加萊咆哮起來:“我的甲!我的甲!”侍衛長被他那快要裂開的臉嚇得趔趄了幾步,不敢怠慢,忙差人取狼王的重甲來。
近兩人高的雪鐵怪被四個漢子抬了過來,“轟”一聲放在地上,那加萊熒渾哆嗦得跟秋風中的落葉一樣,枯瘦的手死死地摳住鋼甲的邊緣,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挪地將自己塞了進去。
重甲自一,裡面有鋼架子支撐,作起來比輕裘輕松得多,卻也不是隨便什麼半癱都駕馭得了的。
爬進重甲中的加萊熒臉憋得通紅,一咬牙打開了腳下的蒸汽閥,巨大的力轟鳴著啟,重甲後面噴出狂妄的蒸汽,即將呼嘯著狂奔而出。
……可裡面的人卻已經不是當年吃飲的蓋世英雄了。
才剛抬起,加萊已經是強弩之末,再難以保持平衡,重甲一聲巨響後側歪在地上,數百斤的大家夥將地面砸出了一道深坑。
侍衛長大驚:“王!”那一刻,沒有人看得清狼王加萊臉上的神,那枯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的男人藏在近乎巍峨的鋼甲中,就像個核桃裡的癟蟲子,所有人——哪怕是他的敵人,在那一瞬間,心裡都清晰地浮現出“英雄末路”四個字。
即使他是個喪盡天良的瘋子。
而此時,玄鷹特有的尖唳聲越來越接近,玄鐵營機極強,之前多日的膠著不過是因為十八部落不要命地燒紫流金而已,否則本不會容他們茍延殘到現在。
此時大都一片混,玄鐵三部更如無人之境,玄鷹開道,黑旋風似的卷了過來。
侍衛長忙上前將重甲拆開,把狼狽地困在其中的加萊背了出來:“王,大都今天晚上恐怕保不住了,我們這就護送您先離開……”加萊神木然地伏在侍衛長背上,半晌,他手往前一指:“那邊。”
陳輕絮躲過一支不知從哪裡來的流矢,心念一,飛快地從漂浮的黑幡後面下來,手中一把細碎的銀針翻飛而出,悄無聲息地殺了幾個正好在附近的蠻人,暗中追了上去。
一隊侍衛護著加萊往狼王帳西側飛奔而去,越跑越遠離人群,乃至於到最後四下幾乎沒有可以掩藏的地方,陳輕絮追起來極其吃力,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綴在這一群侍衛後,追了足足有兩刻,發現自己尾隨加萊來到了一荒廢的祭壇。
那祭壇極其氣派,整個建築雲似的,全石材打,幾乎是一座宮殿。
巨石雕的大門,門上蓋著厚厚的氈子,上面布滿了斑駁的、不明所以的文字和鬼畫符。
周圍已經荒草叢生,久無人跡,一只烏被來人驚,稀裡嘩啦地集上了天。
不陳輕絮這個外人不明所以,連侍衛隊都面面相覷。
自從十八部落的神了一個笑話以後,神祭壇已經再沒有人踏足過了。
加萊甩開侍衛長的手:“退下。”
侍衛長呆了呆,退到了幾步以外的地方。
加萊緩緩地跪下來,他膝蓋是僵死的,一跪就差點趴下,侍衛長慌忙上前要扶他,被一掌甩到了臉上:“滾!滾遠一點!”侍衛長訥訥地退到一邊。
加萊好生費了一番力氣才讓自己跪好,佝僂的後腰盡可能地拉直,雙手合十,臉上憤暴躁的豬肝緩緩褪去,神竟然平靜了下來,片刻後,他艱難地保持著跪地的姿態往前爬了幾步,像一條行將就木的老狗,侍衛長挨了打,不敢再上前討打,只好手足無措地在旁邊看著他爬。
加萊一直爬到了巨大石門的旁邊,掀開了已經破敗的氈子,在凹凸不平的咒文上索著,陳輕絮意識到這荒廢很久的神祭壇或許是個關鍵,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一些,眼睛也不眨地盯著加萊的作。
突然,他將什麼東西按了下去,手臂猛地往前一推。
地面立刻產生了劇烈的震,侍衛們全都大驚失,陳輕絮卻想也不想地飛掠而去。
環繞祭壇周圍的石頭自己了起來,地面上升起一個又一個巨大的齒,環環相扣,無數外皮已經鏽住的鋼鐵管道四通八達地開,自己閉合相連,最後了一個完整的圓環。
所有的鐵管道全部扣上,“嗤”一聲,無數小鐵片從兩側展開,在微風中微微抖著,居然是一個又一個的小火翅——這東西很像大梁的“鳶”。
整個祭壇像是一只巨鳶,陳輕絮有種錯覺,仿佛點上紫流金,它就能拔地而起,升上九重天。
震驚地想道:“不是說蠻人當年就是因為沒有自己的火機技,才被玄鐵營卷了嗎?這又是什麼?這蠻子想坐著這玩意逃跑還是升天?”就在還沒有盤算出個結論,事實證明,的常識是沒有問題的,只聽“啪嚓”一聲,連一圈的管道上突然有一冒出帶著糊味的煙來。
接著,接二連三的斷裂四下響起,汩汩的紫流金經年日久地保存在地下,早已經摻了不知多雜質,火翅下面的明火一閃一滅間,一不同於純淨紫流金燃燒的嗆鼻氣味彌漫開來。
說時遲緩,其實自第一斷裂開始到整個祭壇燒起來只有眨眼的瞬間,倘若此時潛伏在一邊的是葛晨或是張奉函這樣的行家,便能看出這形似巨鳶的祭壇構造本不完整,看似花哨,其實只是生搬套了鳶上的火翅和管道形的金匣子,沒有解決巨鳶升空最關鍵的形狀問題,即便被火力強行來起來,不等升到半空,就會解。
而年久失修顯然加劇了這種損壞,它甚至沒有要升空的意思,已經自毀了。
祭壇下埋藏的巨鳶與向長生天祈禱的神,仿佛注定是氣數已盡的天狼組遙不可及的夢,永遠不可能實現。
侍衛長嚇壞了,屁滾尿流地大喊道:“王!快躲開!”仿佛是他這一嗓子震,那巨石雕的石門突然塌了,將一大堆已經浮出地面的管道住,紫流金燃燒產生的氣飛快的膨脹,一聲震耳聾的巨響後,祭壇竟然開始炸了,一個巨大的火球搖搖墜地升上天空,加萊熒在大火之中,回頭看了他的護衛隊一眼,臉上卻並無畏懼之。
那一瞬間,陳輕絮忽然明白了,加萊未必不知道這祭壇一旦點著,就是炸了一條路。
……他心甘願、蓄謀已久,只是在找一種更燦爛些的死法。
祭壇外牆開始搖搖墜,眼看著就要崩塌。
陳輕絮一咬牙,豁出去了,從四方火舌中是抓住了一條隙,在眾目睽睽下,跟著加萊閃鑽了進去。
而後“轟隆”一聲,祭壇外牆塌了。
曹春花半路丟了陳輕絮的蹤跡,別無他法,只好留下接應顧昀他們,直到玄鐵營殺大都,才從俘虜的蠻族侍衛口中得出加萊熒的大概方向。
曹春花對北蠻大都的地形何其悉,聽個大概就知道加萊熒一準是來神祭壇了,當下帶著心急如焚的沈易趕過來,誰知正看見這麼一幕。
曹春花瞳孔皺,都沒出聲。
沈易卻毫不猶豫地將上輕裘甲卸下,就地取材,在苦寒之地沒來得及開化的冰雪中滾了一大圈,混了一的冰雪,悍然跟著沖進了烈火中。
狼王自己選擇的燦爛末路將侍衛長震傻了,一群北蠻英侍衛都木頭樁子似的站在原地,幾乎生不起一點反抗的心思,已經自了俘虜,都不必費心去打。
雜質過多的紫流金燃燒起來沒有那種烤化冰原的威力,但煙塵很大,人在其中,眼都睜不開,千裡眼上很快沾了一層灰,被陳輕絮一把拽下來扔在一邊。
看出來了,加萊從重甲中摔出來的一瞬間,大概就有了求死的,對於一個求死心切的人來說,嚴刑供也沒多大用——何況不會。
那麼尋訪多年求而不得的神巫毒之,會在這個神的祭壇中嗎?陳輕絮一步穿過正在崩塌的祭壇,在萬丈黑灰中找到了加萊艱難地往前爬的影子,著火的時候越往上越容易不過氣來,趴在地上走反而比較輕松,加萊一時半會沒有被熏死的危險,陳輕絮捂住口鼻,瞇起眼瞄了瞄他前進的方向,發現加萊對周遭吵鬧視而不見,一雙眼睛地盯著祭壇中間的大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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