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影於桃林之中,此鮮有人煙,兩人的對話較為清晰地傳他耳中。
難怪陸晚丞願意來這一趟,想必是為了徐君願而來。陸晚丞一向是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婚至今,陸晚丞只出過兩次門,一次是現在,還有一次便是去林府。能讓他起來的事,一定是連鹹魚都覺得重要的事。
他記得陸晚丞曾經對鬼神之說表現出不小的興趣,還言道想會一會傳說中能“知天地,通鬼神”的國師。沒想到他真的來了,更沒想到他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見到徐君願,問出這個荒唐的問題。
“死而復生,魂魄易”,世間若真有這種事,哪來那麼多癡癡怨怨,大夫也不用治病救人了,直接習得復生之,等人死了,再讓他活過來,豈不是更簡單省事。
徐君願似有幾分驚訝,也不知是驚訝於陸晚丞的問題,還是驚訝於他的開門見山。他微作思索,道︰“古往今來,追求長生不老,死而復生的大有人在,其中不乏許多青史傳名的帝王。天子窮天下之力尚且做不到的事,想來就是不存在的罷。人的軀,去了便是去了,消散而逝,任誰也無法挽回。至於魂魄易……”徐君願一笑,“恕我才疏學淺——不知道。”
陸晚丞挑了挑眉︰“原來國師也有不知道的事。”
“我不知道,是因為我還未親眼見過。”徐君願道,“但我沒見過,不意味著世間不存在。”
陸晚丞“哦”了聲,沒了談的興致,仍是客氣道︰“不愧是大瑜唯一的國師。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這是在說徐君願說的都是無關要的廢話了。
徐君願臉上始終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若真有魂魄易一事,我倒是很想見識一番。只是,當事者恐怕不會輕易開口。因為……”
陸晚丞道︰“因為他知道說了也無人信,即便信了,也會惹出不麻煩事。”
徐君願笑道︰“小侯爺英明。”
“爺?”歡瞳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手裡推著陸晚丞的椅,想是陸晚丞走累了,打發他去馬車上拿椅。
他這一出聲,陸晚丞和徐君願都瞧了過來。林清羽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小侯爺。”
陸晚丞以手撐額,含笑著他,話卻是對徐君願說的︰“國師,這是人。”
林清羽一怔。他是第一次聽到陸晚丞這般喚他,覺……很別扭,也不知陸晚丞是如何說的那麼自然而然。
他雖在侯府,名義上和陸晚丞是夫妻,但兩人都沒把這場姻緣當真。如今膈應他的“婆婆”也被足,他時不時的會忘了這一層——他是陸晚丞的“人”。
徐君願一見林清羽,眼中笑意更甚︰“陸夫人。”
林清羽袖中的手微微一,淡道︰“見過國師。”
“陸夫人詞氣,有風儀,小侯爺好福氣。”
陸晚丞也盯著林清羽看,笑道︰“是吧。”他大大方方地欣賞著林清羽,就仿佛是在欣賞一株開得最艷的桃花。
陸晚丞的目讓林清羽有些拘謹,不過他能覺到,陸晚丞和其他登徒子看他的眼神不一樣,陸晚丞真的只是在賞景而已。
但林清羽還是一計眼刀掃了過去——很好看?
陸晚丞移開視線,角卻揚著笑,仿佛在說︰這不是廢話。
“景,佳偶,還差一樁酒。”徐君願招來一小僧,道,“去把我前年埋在桃樹下的酒取來。”
林清羽道︰“小侯爺有病在,不宜飲酒。”
“是我疏忽了。”徐君願朝兩人舉杯道,“那我便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陸晚丞正要端起茶盞,見林清羽一未,又把手收了回去,面上無波無瀾,心隻覺日了狗。
他就知道林清羽見了國師要不爽,回頭林清羽不開心,他就會跟著不爽。造孽啊。
徐君願臉上笑意不減︰“看來陸夫人是不想給我這個面子了。”
林清羽道︰“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時。”
徐君願點了點頭︰“若我未記錯,這應當是陸夫人的生辰八字。”
“國師好記『』。”林清羽冷道,“我和小侯爺一樣,有一事不解,想請國師指點。”
徐君願微笑道︰“指點談不上,陸夫人但請直言。”
林清羽輕輕啟︰“為何是我。”
徐君願似猜到了林清羽有此一問,手頭往上指了指︰“天意如此。”
“天意?呵。”林清羽言語中難掩譏誚,“年時,我隨恩師雲遊四方。常有『迷』信之人,病了不去請大夫看病吃『藥』,而是找一些‘神婆’到家中裝神弄鬼。若病能好,自是萬事大吉;若病不能好,那便是‘天意如此’,病者命數已定,凡人無力回天。這便是國師說的‘天意’麼。”
“究竟是不是天意,兩位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徐君願從容道,“沖喜之後,小侯爺的是否有所好轉?”
林清羽不以為然︰“巧合罷了。”
徐君願無奈一笑︰“陸夫人這般,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陸晚丞略作思忖,道︰“既然如此,國師可否告知我們你推算的過程。還是說,天機不可泄『』?”
徐君願神『』玩味︰“天機自是不可泄『』,但偶爾泄『』一點也無妨。當日,小侯爺病危,侯爺侯夫人托皇后尋我求助。我起了一卦,算到小侯爺命不該絕,若得貴人,或許有一線生機,僅此而已。”
陸晚丞笑了笑︰“可我現在得了貴人,依然命不久矣,可見沖喜無用,國師下次還是別『』點鴛鴦譜了,免得誤人前程。”
林清羽聞言,側眸看了眼側之人。陸晚丞倒是把他要說的話都說了。
徐君願輕嘆︰“小侯爺能看淡生死,徐某自愧不如。可惜你的命數……”徐君願話音一頓,別有深意地看著陸晚丞,“或者,小侯爺除了‘陸晚丞’三字,還有沒有其他的名字?我可用你別名,再為你起一卦。”
陸晚丞不聲『』地直視徐君願,眸『』於長睫之下。過了須臾,他方道︰“沒有。”
關於陸晚丞的名字,林清羽略有耳聞,由他難產早逝的生母所取。生母去後,陸晚丞被養在『』母邊,後又由梁氏親自養。無論是『』母還是繼母,始終隔著一層,也不曾給陸晚丞取過什麼小名。若是如此,陸晚丞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為何要猶豫?
林清羽想起《臨安遊記》中的那行注釋,又想起陸晚丞的某些“胡言『』語”……婚初時,陸晚丞甚至對自己的年齡都不甚清楚。他一直未把陸晚丞的話放在心上,隻當他是在裝瘋賣傻。現在想來,值得懷疑的地方不止一點半點。
死而復生,魂魄易……世間真的會有這等事?
怎麼可能,一定還有其他什麼。
陸晚丞,有事在瞞著他。
三人談話間,天『』漸漸暗了下來。小僧提醒他們早些下山,否則夜路難走,難免顛簸。徐君願起道︰“二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林清羽冷淡點頭。徐君願談吐得,溫文爾雅,沒有仗著特殊的份地位強於人,勉強不算十分惹人厭。將來要找他尋仇,可以考慮下些毒『』不強的『藥』。
臨走之前,陸晚丞順手折了一株桃花。馬車停在長生寺大門口,離桃林有一段距離,貴的小侯爺已經沒力氣再走路,坐在椅上由歡瞳推著走,手中漫不經心地擺玩著折枝,昏昏睡。林清羽走在最前面,兩人各懷心思,一時之間未有流。
此時已近黃昏,離寺的香客不。歡瞳發現不走在他們前面的香客都會回頭看一眼,不太高興地說︰“小侯爺,好多人都在回頭看我們爺。”
陸晚丞心不在焉地“哦”了聲。
歡瞳瞪直了眼︰“您就一點不在意?”
他自跟著爺,深知爺反陌生人太過『』骨的目。他也不喜歡路人總是要多瞧爺幾眼,心裡頭不舒服。
陸晚丞奇怪道︰“這有什麼可在意的,人誰都喜歡看。”
歡瞳揶揄道︰“這拜了把子的夫妻就是不一樣。一般人都恨不得把媳『婦』藏起來不讓別人瞧見,小侯爺倒好,大大方方地讓人看。”
陸晚丞一笑︰“看就看唄,媳『婦』好看不是給我長臉麼。反正旁人再如何看,人又不會是他們的,還只能看這麼一次。”陸晚丞“嘖嘖嘖”地同搖頭,“好慘。”
歡瞳小聲嘀咕︰“說的好像人是您的一樣。”
“呃……”陸晚丞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很快又釋然了,“至我能天天看到他。雖然,我也看不了多久了。”
歡瞳有些難過。他是想早點跟著爺回林府不假,可這段日子相下來,他又喜歡小侯爺的。小侯爺要是死了,他說不定還會掉幾點眼淚。
歡瞳胡『』安著︰“這都還沒到五月,離冬天還早呢,小侯爺還可以看大半年。”
“冬天啊……”陸晚丞著林清羽的背影,眼眸瞇了起來,“那我想看你家爺披著大紅『』的雪披,撐傘站在落雪之中,臉頰染紅,長發如墨,一定養眼。”
林清羽驀地停下步伐,緩緩轉,向陸晚丞看來。
歡瞳小聲驚呼︰“糟糕,被爺聽見了!”
兩人目錯,林清羽沉靜地看著他。陸晚丞忽然有一種錯覺,林清羽看的不是他這張臉,而是……他這個人。
林清羽嗓音微冷︰“你當真,沒有別的名字?”
陸晚丞心中一,同往常一般不正經地調笑︰“你這話問的好笑。我若是有,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林清羽沒有多問,淡道︰“但願你能熬到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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