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尖細細的、帶著得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璇璣殿室牆上供奉一幅紅子像，便是宗主親手所畫。宗主時命中多有殺障，傳說……啊！”

風中無數魍魎喧囂戛然而止，兩名弟子同時跪下，發著抖道：“宗主！”

徐霜策一言不發，月下眼底如布寒霜，良久一閉眼。

兩名弟子七竅同時流出鮮，卻連求饒都發不出來，便噗通兩聲悶響，雙雙痛苦地倒在地上，樹下厚厚的落葉都在他們的掙扎扭中被碾碎，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細響。

徐霜策轉踏過被浸染的碎葉，過一段段閃爍著月華的長階。

玉柱高聳、寢殿寬廣，牆上一幅子畫像在重重紗幕後約顯出端倪，背對著人，只能見嫁下的姿極其窈窕綽約。

徐霜策站住了腳步，靜靜地著。

“這是你畫的嗎，徐白？”他聽見側虛空中傳來宮惟輕佻的笑聲，那個悉的影慢慢地浮現出來，揹著手站在畫像前，探仔細打量半晌，然後笑嘻嘻回過頭。

他說：“你畫得不像，一點也不像。你是故意這樣的嗎？”

宮惟生得非常單薄，總是給人一種要隨風而去的錯覺。但他每次出現卻都很鮮活生，像是從未離去過，每個帶著笑意的音節都一下下敲打在人心尖上。

徐霜策問：“誰讓你上滄山的？”

宮惟輕盈一轉，那燕脂繡著楓葉的外袍在月下出弧線，像是熠熠生的羽翼，下一刻他從徐霜策另一邊側探出頭，興致地說：“徐白，徐白，你這個人可真奇怪呀。看上去這麼冷酷，私下裡又那麼多，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

宮惟琉璃似的眼珠一轉，又靠近了些，右瞳不易察覺地慢慢變紅，脣幾乎著他耳朵問：“我幫你再畫一幅吧，我知道正面長什麼樣。你想要一張正面像嗎？我……”

徐霜策猝然拔劍，寒沖天暴起。

電石火間宮惟急速飛退，脊背砰地撞上寢殿石柱，捂住自己的右眼，從他指間一下滲了出來！

徐霜策鏗一聲把長劍釘在他側的地面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宮徵羽。”

不奈何劍鋒雪亮，映得宮惟側臉森白，鮮順著指蜿蜒而下，從手腕沒進寬大的袍袖裡。

“他們都說你是人，但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徐霜策俯盯著他，聲音輕而狠：“你那些非人的伎倆，要是再敢往我上用，就別怪我往後不把你當人對待了。”

空氣都彷彿凝固了，大殿石壁反出清冷的幽，徐霜策那雙黑沉的眼睛深不見底。宮惟擡頭怔怔著他，良久突然一笑，鬆開了沾滿鮮的手，只見他那隻妖異的右眼已然恢復如常，眼角下卻有一道不奈何劍氣劃出的傷，傷口極深，還在不斷涌出：

“徐宗主，你弄疼我啦。”

他仰著臉，抱怨裡帶著年特有的憨，懶洋洋拖長的尾音就像月下飄揚的輕紗。

徐霜策俯視著他，夢境重複無數次之後他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最後一意識在尖銳地警醒他立刻離開，但實際上他仍然定定地站在那裡，紋未——

一陣春曉桃花清冽的氣息，向著他的脣撲面而來。

就在這剎那，徐霜策猝然從牀榻上坐起。

`

“宗主！”“宗主！”

徐霜策揮開重重帷幔，走出九重深殿，外面廣闊夜空深藍，兩三星子寥落，遠方地平線上正泛起朦朧的魚肚青。

兩名守殿弟子白銀甲，完全不知道自己方纔出現在了夢境中，慌忙單膝俯行禮。半晌才聽見一道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一個人夢醒的時候，怎麼分辨自己所在的世界是現實，還是另一層夢境呢？”

兩名弟子都愣住了，忍不住面面相覷，更高階些的那個遲疑道：“回宗主，人做夢的時候……應該是覺不到悲傷和疼痛的。若是了傷也不痛，那應當就是夢境了。”

破曉前的大地一片安靜，唯有山風簌簌穿過樹林，拂起徐霜策的袍袖。

兩名弟子盯著自己面前的青磚，各自脊背不由繃。彷彿過了很久很久，才聽見徐霜策低啞地笑了一聲，聽不出是什麼緒，帶著嘲諷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