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喜了?
懷孕了?
慕云月愣愣的, 著自己尚還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里頭居然已經在孕育一個小生命。
還是和衛長庚的孩子……
慕云月指尖微微蜷了蜷,心里油然生出一種奇妙的覺, 說不清, 道不明,就是渾輕飄飄的, 仿佛漂浮在云端。
劉善領著一眾宮人侍過來,圍著一迭聲道喜, 每張臉上都洋溢著喜氣洋洋的笑。
慕云月卻仿佛隔絕在一個琉璃罩中, 什麼也聽不見了, 許久之后,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紅著臉,噙著笑,像個新嫁娘那般,微微頷首,歡喜又生地揮了下手,說:“賞, 統統有賞。”
大家不由輕笑出聲, 知道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喜事,心里還沒個準備,所以才會這般。
那廂衛長庚也是蒙蒙的。
活了兩輩子, 他年紀加起來也有一大把,夠當人家爺爺了。如此高齡總算迎來自己第一個孩子, 他應當高興才是, 可他卻是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樣。
目落在慕云月的小腹上, 從最開始的茫然, 到后來的逐漸回神,再到現在,就只剩莫大的震驚。
孩子?這就有孩子了?那接下來的十個月,他豈不是要……
“你確定沒有診錯?”衛長庚蹙著眉,無比認真地問。
張院首愣了愣,以為他是興過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年輕夫妻嘛,沒經驗,有這麼一出也正常,哪怕是帝后也都一樣。
張院首笑了笑,不疑有他,只含笑拱手,給他喂了一顆定心丸,道:“陛下放心,微臣方才仔細診斷過,娘娘左寸心脈甚,確實是孕子之兆。”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陛下若是還不放心,大可以把今夜太醫院尚還當值的太醫都給請來。倘若診斷有誤,微臣明日便提頭來見。”
這不會是一句客套話,旨在讓衛長庚放心,自個兒的診斷絕對沒錯。
況且不過是一個脈,醫理里頭基礎中的基礎。別說是張院首這樣華佗再世般的人,便是隨便去民間一個醫館抓個學徒,也斷斷不會診錯,本沒必要再尋人再三確認。
衛長庚卻把他的話當了真,不僅沒賞,還冷眼睨著他道:“你最好是。”
然后還真讓劉善把整個太醫院都請了過來。
一聲聲“恭喜陛下,娘娘的確有喜了”,說得一個比一個真誠歡喜,脈象也是一個比一個診得快,就差把心掏出來給衛長庚瞧。
衛長庚的臉卻一點點沉下來,山雨來般。
大家皆有些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實在不知到底哪句話他肺管子了。
直到最后一個資歷最淺的杜太醫戰戰兢兢診完脈,沒有立刻給出肯定答案,而是不停眨眼睛,輕輕“嘶”了聲。
衛長庚眼睛一亮,像是溺水之人終于抓住最后一塊救命的浮板,人猛地從椅子上站起,急切追問:“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沒有懷上?”
一時激,竟是把心里話給說出來了。
杜太醫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沒說話,似是有什麼難言之,不好當著大家伙的面說。
衛長庚懂。
行醫講究資歷,太醫院又匯聚了天底下所有名醫,自是比尋常醫館更講究論資排輩。杜太醫又是太醫院里資歷最低的,讓他當著皇帝的面,推翻這麼多前輩的診斷,委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后保不齊要怎麼被穿小鞋。
于是不近人的衛大皇帝,也難得善解人意了一回,鉤鉤手指,道:“你過來,到朕跟前說。”
杜太醫倒吸一口氣,下意識就要搖頭拒絕。
衛長庚只當他還在為日后的前程畏首畏尾,便大方賞賜道:“只要你今日肯跟朕說實話,無論待會兒發生什麼,朕都保你無事。”
“陛下,其實娘娘……”
衛長庚抬手打斷,“不必解釋,朕都懂。”
邊說,還邊篤定地點頭,擺出一副“他真的都懂”的表。
杜太醫:“……”
他懂什麼了?
這樣還要再推辭,就有些不識抬舉了。杜太醫左右瞧了瞧,心一橫,著頭皮上前。
衛長庚滿意地笑起來,見他量不自己矮,還心地半側過腦袋,洗耳恭聽自己期盼已久的答案,高興得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里飛出去。
就聽到他說:“皇后娘娘左寸心脈甚,的確是上上大喜之脈。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衛長庚:“……”
笑到一半的臉,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僵住了。
所以折騰來折騰去,結構都一樣,他到底在忙些什麼?
“不是……是喜脈你沖朕不停眨什麼眼?”衛長庚暴呵,“拿朕當猴耍嗎???”
杜太醫被吼得一哆嗦,“噗通”跪了下來,委屈道:“冤枉啊陛下!微臣不是沖您眨眼睛。微臣只是有沙眼,眼睛難,不眨不舒服。”
衛長庚眉梢了:“…………”
“有沙眼為何不趕治,來這里鬧什麼事?”
說到這個,杜太醫更委屈了,“微臣剛剛是在治眼睛來著,這藥方子剛開到一半,陛下突然過來要人,說太醫院里所有當值的太醫都得過來,不來就是欺君之罪,微臣這才過來的。”
衛長庚:“………………”
所以最后還他的不是了?
冷聲一笑,他道:“不來坤寧宮診脈,是欺君之罪。那現在你屢次頂撞朕,又該當何罪?”
然他話音還未落下,杜太醫便號喪般地哀了起來,直呼:“陛下饒命啊!陛下!您方才說的,無論待會兒發生什麼,陛下都會保微臣無事,君無戲言啊,陛下!”
說完,還不放心地指了指周圍的人,圓著眼睛小心翼翼看他,低聲提醒:“大、大大家都、都聽見了。”
衛長庚眉梢得更加厲害,仿佛隨時都會飛出去,連帶角都跟著搐起來。
時至今日,他才終于驗到,什麼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
這人得的恐怕不是沙眼,是傻……吧!
龐大的怒火充斥心田,衛長庚深吸一口,臉上綻出有的、溫和的笑,卻是對著杜太醫,字正腔圓地吼出一個格外優的字音——
“滾!”
“轟”的一大聲,庭院里的梅枝都不抖下一層積雪。
大伙兒雖還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沒敢耽擱,應聲便作鳥散,連一多余的頭發也沒敢留下。
杜太醫跑得尤其快,別人是一馬當先,而他快得,好像就是那個“馬”。
慕云月早就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掛滿淚疙瘩,歪在被褥里頭沒力氣彈,“這是太醫院從哪里挖過來的活寶?也忒有意思。若是醫不錯,改明兒就讓他來坤寧宮請平安脈吧,正好給我解解悶。”
解悶?真不是想弄來氣死他?
衛長庚嗤之以鼻,“你讓他來給你請平安脈,就不怕他給你治傻眼了?”
慕云月一愣,隨即又抹著眼角,在伏倒在榻上哭笑不得,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勁。
方才他一系列反常舉,旁人不知他心里作何想法,慕云月卻是深諳的,心里也是一陣腹誹。
可鄙夷完,又有些忐忑,抹著小腹輕聲問:“這個孩子,你當真不喜歡?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的……”
畢竟是皇長子,舉國盼了多久都不知道,也歡喜異常,而他這個做父親的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甚至還……
慕云月睫搭落下來,在眸底扯起一抹失落的弧。
衛長庚形晃了晃,從方才的鬧劇中離回來,忙轉回去榻邊坐好,急道:“我高興!我當然高興!阿蕪要給我生孩子了,我怎麼會不高興?!我就是……就是……”
他抬手撓了撓后腦勺,窘然一笑,低頭間還留有年人的青。
“就是太高興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我居然有孩子了,這也……也……”
太不可思議了。
他是獨來獨往慣了的人,早就習慣一個人赤條條在世間來去,從來沒奢過,有人能陪伴他走過這孤寂的一生。
慕云月能來陪他,他已經不勝激,而今竟又多了一個孩子。
還是他和慕云月的孩子……
不可言說的幸福在周蔓延,像是海上吹浮的泡沫,瑰麗也不真實。
衛長庚手想去一慕云月的小腹,真切地一下,卻是懸手在半空,握了又握,如何也落不下去。
慕云月將他的激和忐忑都看在眼里,會心一笑,主手拉住他,將他的手輕輕覆在自己小腹上,抬眸。
燭融融,在臉頰鍍上一層持重的金,更襯冰玉骨,眉目溫。
“他來了,真的來了。”
衛長庚指尖輕,很想去,又不敢多打擾。手背青筋都繃了,落下的力道,也只有那麼微不足道的一點,像初夏的蝶,停靠在小腹。
平坦的小腹還不出什麼,可他卻似真的到了,那個稚的生命,正隔著綿料,同他打招呼。
那是與他脈相連的孩子。
只屬于他和慕云月的孩子。
將來會管他“爹”,也只會管他一個人“爹”,路還不會走,就歪歪栽栽朝他跑過來,張開蓮藕似的兩只手臂,蹦跳著跟他討一個抱抱……
仿佛羽拂過心池,激起層層漣漪,衛長庚眼眶熱,瓣克制不住翕,竟有種想哭的沖。
不知該如何回應的話,他只能用力抱住,抱住,用他手臂的力度,回答了所有擔憂和困——
他很喜歡這個孩子,非常喜歡,他會用自己的余生去證明這一點,也必會還他一個盛世明朗的人間。
作者有話說:
蕪湖,今天是“雖然施法總是被打斷,但依舊高興到飛起”的星星哥~
紅包,二更還是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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