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閣建于建宗十年, 是申帝送給孝靜皇后的禮,一共十層,比九層還多一層,象征皇權勝天。
孝靜皇后在時, 很喜歡摘星閣, 那時越長溪年紀小, 小短爬樓梯太難了, 又有輕微的恐高,所以一次都沒上來過。偶爾在底下, 看孝靜皇后站在欄桿旁, 兩只手扶在欄桿上, 影模糊的小點。
后來,孝靜皇后過世, 摘星閣被封,也沒有機會來。
今天,越長溪第一次登上摘星閣,坐在搖搖墜的屋檐上,兩手撐著琉璃瓦,仰頭天。
衛良從沒這麼慌過, 眼底的冷淡維持不住, 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爬上樓頂, 聲音祈求, “公士,您下來好麼?”
越長溪眺北方, 目悠遠,像是高飛的鴻雁,又像是即將墜落的蝴蝶。
指著前方, 不答反問,“衛良,你看見了什麼?”
衛良不敢轉頭,生怕他回頭后,再也見不到公士……
但他也不會違背公士任何愿,漆黑的雙眸飛速瞥過,連一息時間都不到,他迅速回頭、深深凝公士,“是京城。”
“對,是京城。”越長溪若有所思,“我小時候,申帝上朝后,孝靜皇后經常來這里。我那時瞧不起,自以為是地認為,在看午門、看上朝的申帝。可我真正坐在這里,我才發現,從這里去,本看不見午門,反而一抬頭,就能看見京城。”
“孝靜皇后站在這里,是在看鄭家老宅,遠方的鄭元白,也許,還有天真年的自己。”
越長溪手指一轉,轉向摘星閣外側欄桿,“你看見欄桿上的手指印了麼?”
孝靜皇后經常站的地方,有兩不明顯的指痕。欄桿是木頭的,要用多大力氣,死死握了多年,才能留下痕跡?
一直不懂,孝靜皇后被譽為千古才,兵法謀略、琴棋書畫樣樣通,為何會看不,申帝沒那麼。但今天站在這里,越長溪終于明白了,孝靜皇后一直都知道。
越長溪淡淡開口,“孝靜皇后知道,但沒有辦法,因為鄭家的一切系在上,還有邊關鄭元白的命。于是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做一個合格的皇后、一個深丈夫的妻子。”
可與此同時,也是痛苦的,于是,木頭都留下疤痕。
“孝靜皇后不是不我,教我識字作畫,給我講故事。我小時候貪,晚上吃多了睡不著,給我肚子,整夜整夜陪著我。我,只是……沒有選擇我。”
“不能放棄鄭家,不能放棄深的丈夫,所以寧愿賭一個概率,放棄我,也想要那個孩子。”
“我不怪。”
越長溪起,站在屋檐邊緣,擺高高起,好像融風中。神平靜,“說到底,這個世上,沒有誰應該屬于誰,沒有誰應該拯救誰,沒有誰是為另一個人特意存在。只是生了我,沒有任何規定,必須我。”
世人皆有自己的苦難,誰又該對誰負責呢。
公士的語氣冷淡如常,可眼底的痛苦幾乎溢出來,像是瀕臨崩塌的岸堤。
衛良有一種覺,仿佛公士是一捧微弱的火焰,已經努力地燃燒,但曠野的風要吹滅,荒原的雨要澆熄,站在大路中央,前后左右盡是絕路,看不見出口。就那麼站著,失地、絕地等待自己燃盡。
衛良到一種巨大的疼痛,好像靈魂也要隨著一同燃燒,他近乎本能開口,“臣屬于您。”
許許多多不敢言明的話,那些深切的,他曾經不敢說,現在卻迫切地想告訴。衛良深深著公士,
“我為您存在。”
“我拯救您。”
“您還有我,所以,”衛良向出手,語氣輕,“下來,好不好?”
越長溪低頭,漆黑的瞳孔凝出一點焦距,面無表開口,
“我沒有你,沒有誰可以擁有誰。”
“不,您擁有我,”衛良忽然笑了,幽深的雙眸中冷淡褪去,如同火山噴發,一時迸濺出滾燙炙熱的巖漿,仿佛將融化,“臣娶您,所以,您擁有我。”
越長溪一怔,紛繁的思緒褪去,漸漸清醒沉靜,搖頭,“衛良,你不用可憐我。我不是康嬪,更不是孝靜皇后,們找不到自我,才會迫切地尋求別人的肯定。我和們不一樣,不需要通過建立親關系,來逃避現實。”
已經足夠強大,能夠坦然面對痛苦。
“我知道,您沒有我,一樣會過得很好。是我自私地希,能在您的生命中留下痕跡。我想娶您,不是因為我可憐您,而是因為……我您。”衛良緩緩開口,眼中明亮熾熱,午日盛大的落在他上,好像連明的空氣都染上耀眼的。
他跪在地上,“公士,您能給臣一個機會麼?您愿意嫁給臣麼?”
越長溪一度有種覺,走在漆黑的隧道里,狹長仄沒有盡頭,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不知道何時能停下,可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仿佛看見了遠的亮,看見了隧道的盡頭,看見了燈與火焰,看見了繁花盛開萬涌來。
落在人間。
越長溪張開雙臂,像一只奔向自由的鳥,“阿良,接住我。”
長劃過天空,像下落的藍風箏,衛良心臟驀地收,他毫不猶豫張開手臂,接住輕盈的公士。
懷里的溫真實又熱烈,就像抱住整個世界,衛良剛剛松口氣,公士下一句,卻讓他呼吸驟停。
越長溪抱著衛良的脖子,“衛良,我來這里,不是想跳下去,而是我突然想起來,我的確認識你。”
*
建宗十八年,越長溪十一歲,貞嬪剛剛過世,在一個風雪加的夜晚,搬去坤寧宮。
料想自己的日子不會太好,但沒想到,會如此艱難。
皇后表面大方寬厚,私底下,變著花樣折磨,私手段五花八門。
比如,在隆冬臘月賞賜金縷,價值千金,天下皆夸仁慈,實際上,金線織的服完全不保暖,穿一天,越長溪渾生滿凍瘡。
又比如,找四五個教習嬤嬤看管,讓讀戒德,背不下來就挨罰。教習嬤嬤皇后指使,苛刻又狠毒,越長溪若是沒背下書,就要在祠堂跪一天一夜。
祠堂嚴肅,當然是沒有飯的,十幾歲的孩子,正是長的時候,連續三頓沒飯吃,得頭昏眼花。
越長溪實在不住,靠在門邊,拿出簪子和守夜的小太監商量,“小哥哥,這簪子是羊脂玉,值五十兩銀子,換一口吃的,行不行?”
祠堂老舊,夜風吚吚嗚嗚地吹。隔著門板,越長溪看不見對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皇后的人。也許明天這件事就要傳到皇后耳中,但那又怎樣,確實堅持不住了。
意外地,小太監很好說話,沒要的簪子,離開片刻后,帶來一個饅頭。
祠堂門是鎖著的,只能開一個小,對方順著隙,把扁的饅頭塞過來。
饅頭很涼,還是糙米做的,又又硌牙,還有苦味,越長溪卻顧不得,狼吞虎咽咬了三四口。
吃到一半,忽然想起,小太監地位低,哪里來的食,這個饅頭,恐怕是他自己的晚飯。可能怕晚上守夜,故意留下來的。
越長溪頓了頓,按按空癟的肚子,又把剩下的半個饅頭塞回去,“你吃吧,我飽了。”
小太監不知懂沒懂的善意,什麼都沒說,接過饅頭,安安靜靜吃起來。夜晚昏黑,越長溪過門,只能約看見,他過來的手指很白。
……
隨著在坤寧宮時間越長,皇后越恨,教習嬤嬤越苛刻。
后來一年,越長溪幾乎是住在祠堂,跪兩三天都是常事。小太監似乎是專門看管祠堂的人,無論什麼時候越長溪被罰,他都在這里。
無數個夜晚,他們像兩個被拋棄的小,只有彼此,艱難地依靠對方,熬過漫長無的歲月。
小太監不說話,指尖細瘦,偶爾還有傷,莫名可憐,越長溪自作士張,他“阿憐”。
不是個多話的人,但那些漆黑寂靜的夜里,如果不說點什麼,害怕自己會瘋掉。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說,他在聽。
“阿憐,我最喜歡桂花了,味道好香啊。”
“阿憐,教習嬤嬤好討厭,說子就該嫁人,那麼想,怎麼不去。”
“阿憐……”
“阿憐……”
“阿憐”
雖然對方沒有回答,但越長溪知道,他在聽。但不知道的是,小太監五指死死扣著門板,近乎執念地隙,好像這樣做,就能離更近一點。
……
這樣的日子持續三年,十四歲那年,越長溪終于重新獲得申帝的寵,計劃離開坤寧宮。
臨走時,故意犯錯,最后一次被罰跪祠堂,那天夜里,在門板上,鄭重地告訴對方,“阿憐,我要離開坤寧宮了,我一定會帶你離開,你等著我。”
三年多,小太監沒說過一句話,越長溪不指對方能回答,但許久過后,迷迷糊糊快睡著,才聽見一聲微弱的“嗯”。
越長溪出一個小小的笑,安心睡了。
然而,現實永遠比想象更殘酷。
搬到永和宮后,日子愈發艱難,皇后似乎打定士意讓死,各種計謀應接不暇,越長溪麻煩纏,自顧不暇,本沒能力帶走坤寧宮的人。
甚至連照顧對方,都可能間接害死他。
后來被到絕境,設苦計,先惹怒皇后,在雪天跪了三天三夜,又“意外”讓申帝撞見。申帝大怒,責罵皇后苛待皇嗣,而且當時許業勢大,申帝有借此敲打對方的意思,差點把皇后關進冷宮。
也只是“差點”。
皇后一黨恨死了,越長溪不得不逃往白云寺,名義是祈福,實則保命。
剛開始到白云寺,連吃飯都有困難,更別提做其他事。后來日子好了,了皇商,不是沒想找過對方,可用盡所有關系,也沒能找到他。
直到建宗二十四年,跌跌撞撞回宮,九盛城沒有阿憐,卻多出一個狠厲冷淡的東廠督士衛良,他撞破風雪,撞進心里。
那麼多年過去,好多事都變了,只有他一如既往。
仿佛困在時里,固執地等待當年的誓言。
越長溪抱他,眼淚落下來,“阿憐,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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