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寶跪在地上，將林芳洲的子拖起來，摟在懷裏。他作輕得仿佛羽，似乎是怕碎了懷中人。

一手攬著，另一手了淩的發，他低聲喚道：“哥哥，哥哥？你醒醒，看我一眼……”

林芳洲悠悠醒轉時，覺裏一片鹹苦，還有水滴滴到臉上。睜開眼睛，看到滿麵淚痕的小元寶，便扯著角笑了笑，說道，“我好像又做夢了……又看到我家小元寶了……”

“不是做夢，我就在這裏，是真的。我回來了。”

“回來了？能見最後一麵，真好呀。”

小元寶低頭，輕輕托起的手，見往日那細長的手指，如今腫得似胡蘿卜一般，他心疼得肝膽俱碎，冷冷說道，“如此狗，我必殺之。”

“不要這樣，小元寶。”林芳洲此刻麵上並無怨懟之，隻是有些疲倦，“我已經想通了，我落得今日這樣下場，都是我自作孽，怨不得人。民是草，是天，民不能與鬥。你往後好好活著，不要想著給我報仇。咱家的銀子都藏在廚房灶下那個大裏，已經攢了很多，都是你賺來的呢，你從小就會賺錢。難怪要經商去。我藏錢不是給我自己藏，是留著給你娶親用的。你也大了，早些親，娶個漂亮媳婦，生幾個孩子，也算給咱林家傳宗接代了。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小元寶咬牙道：“林芳洲，你若敢死，我就敢終不娶。”

林芳洲苦笑，“你這傻孩子，怎麽還是那樣執拗。”

“我現在就找大夫，給你看病。”

“沒用的，王捕頭不過帶些活化瘀的藥丸，都被收繳了。那楊老虎，見不得我多活一日。”

小元寶冷笑，“刀架在他脖子上，我看他救不救你。”

林芳洲立刻急了，也不管手上有傷，連忙攔他：“不要去！我已經快死了，不能再把你搭進去，我們倆，總要活一個！我都被判死刑了，就算傷治好，也活不多久，隻是個早晚的事。”

小元寶扣住的手腕，“不要。”

林芳洲突然笑了笑，說道，“其實，我有一個，我從來沒告訴過誰。”

他手擋住的，“不要說，等你傷好了再和我說。”

然後把輕輕放回到地上，“你先忍一忍，我去去就回。”

“小元寶，不要衝。”

“放心，我自有分寸。”

小元寶走出牢獄，王大刀生怕他一時衝犯了大錯，一直跟著他，走到外麵時，小元寶突然對王大刀說：“我要見楊仲德。”

王大刀麵一變，道，“你冷靜一些，大郎說得有道理，他已經……那樣了，你更要保重自己，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大郎想，為林家想。”

“我知你的意思，我不會去殺他。手刃此賊易如反掌，然我兄長尚在他手中，重傷。當務之急，是先給兄長治傷。”

“可是楊仲德不會答應的。”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不遠一個人朝他們走過來，走近時才看清，來人是駱爺。

駱爺道，“二郎，你果然在。”

“駱爺，找我何事？”

駱爺從懷中掏出一疊東西，遞給他道，“芳洲的事我聽說了，我也幫不上什麽忙，你在衙門裏打點，總是要錢的，這些你先拿去用。”

小元寶低頭一看，那竟是一疊銀票。他平時從不輕易人恩，可此刻為救林芳洲，也顧不得許多，於是把錢接過來，說道，“多謝。他日我定當十倍還你。”

“不用，”駱爺擺了擺手，“芳洲沒跟你說過吧？他小時候救過我的命，那時候我才九歲。”

那時候他九歲，林芳洲隻有七歲，倆人逃課去山上玩，駱爺遇見毒蛇，那毒蛇吐著信子朝他遊走，眼看著就要咬上他。他早已嚇得癱在地，林芳洲本可以跑的，可是沒有跑。

沒有趁手的武，不知道怎麽打那蛇，一著急，從背後襲擊了它，直接提起蛇尾。

“他當時著蛇尾，一邊哭一邊問我怎麽辦，後來我讓他把毒蛇扔到裏去，我們倆撒往回跑。”駱爺說到這裏，眼圈也紅了，“別看芳洲平時四不著六沒個正形，他實際是最最心的人。”

小元寶心中一陣悸，仿佛又回到曾經那個最絕也最溫暖的夜晚，河水的氣向他湧來又全部退散。他輕聲道，“我知道。”

……

楊仲德剛泡完腳，都快睡覺了，外頭突然有人稟報道：“太爺，林芳洲的弟弟林芳思求見。”

“不見！”

“他說，關於夏糧收稅，他有妙計，等著獻給太爺。”

“嗯？”楊仲德一聽有了點興趣，“那就見他一麵吧。”

小元寶在花廳裏等了一會兒，見那楊仲德邁著方步走進來，他便起行禮，“草民拜見大人。”

“你是罪犯林芳洲的弟弟？”

“回大人，正是。”

“見了本，為何不下跪？”

“我是秀才之。”

“哦？你還是個秀才？”楊仲德一挑眉，問道，“讀書怎樣？”

“不好。我已放棄求取功名，正在學著經商。”

楊仲德有點滿意。他平生最討厭讀書好的人，尤其討厭會考試的。他捋著胡子，問道，“聽說，你要給本獻計？”

“是。大人有所不知，先潘大人在任時，收稅不太上心，許多地方便有，今日大人來了，正好可以查補缺。”

這話說得讓楊仲德覺十分熨帖，心裏那個用，點頭道，“正是此理，”他突然話鋒一轉，問道，“不過，你這個計策，也不可能是白獻的吧？”

“大人明察，我與兄長相依為命，如今隻求放過他這一次。”

“哼，”楊仲德冷笑，“你那哥哥盜竊殺人，死案已經判了，如何放得？今日放了他，明日本就要被百姓脊梁骨。”

小元寶知道對方不肯答應這個條件，他裝作為難的樣子，不說話，也不走。

楊仲德也沒轟他走。

兩人都等著對方做出讓步。

僵持了一會兒，小元寶突然歎氣搖頭，“罷了，案子已經判了，他命裏合該有此一劫，也怨不得別人。”

“你知道就好。”

“不過，長兄如父，他待我不薄，我理應孝順他。如今他重傷，指骨盡斷，我隻求能幫他醫治，全須全尾地走。如此一來，他魂歸九泉時也能些怨氣。我聽說人若是肢不全，死時怨氣最重，靈魂盤旋不肯解，到時候他若是不肯離開這縣衙……”

“夠了不要說了！”

“還大人全我這份孝心。”

楊仲德眼睛一轉，道，“你說要來給我獻計，可是你說了這麽多廢話，我一個計策也沒聽到。”

小元寶如此這般跟他陳述一番。

那楊仲德越聽越高興，著小胡子點頭道，“妙，妙！”

“大人，我兄長……”

“林芳思，你怎麽這麽容易就把計策都告訴我了，沒留後手？”

“大人，待我哥哥醫治周全，我盡了孝心，另有秋收計策若幹，獻給大人。”

“哈哈哈哈哈！”楊仲德大笑，“林芳思啊林芳思，你真是個妙人兒。可惜你哥哥犯了我不能容忍之事，所以他死罪難免。不過，看在你的一片孝心上，去給林芳洲請個大夫吧。他能有你這樣的弟弟送終，也不白活。”

“大人，獄中暗，蟲鼠群，不適合病人休養。”

“嗯？你還想怎樣，難道要他回家治病？”

“正有此意。大人若不放心，可以派人看住他。”

“你別得寸進尺。”

小元寶從懷裏拿出二百兩銀票，恭恭敬敬地遞給他，說道，“要加派人手，必定勞師眾，這些銀兩，權當一點酬資，希大人不要嫌棄。”

要派一兩個人去看住林芳洲，總共花不了二兩銀子，眼前擺著的可是二百兩！

楊仲德心裏得要死，表麵還要裝裝樣子，“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楊仲德寫了封手令，蓋了印，派了邊常伺候的一個小廝跟著小元寶，來到獄中。小元寶彎腰輕輕將林芳洲抱在懷裏，轉頭對呆立在一旁的王大刀說，“王捕頭，煩請你幫我請一個好的骨傷大夫，去我家中。”

王大刀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呢，“楊老……”差一點說出“老虎”，看到一旁的家丁，他立刻改口，“太爺，他同意了？”

“嗯。”

雖一頭霧水，但反正是件高興的事，王大刀忙說道，“我立刻去請大夫，一定請最好的！”

王捕頭是很快的，小元寶到家時，那大夫已經在等候了。大夫是全城最好的骨科大夫，王大刀去時他已經睡下了，結果王大刀直接把他從被窩裏拉出來。

那大夫本來還一肚子怨氣，看到林芳洲腫蘿卜的手時，怒道：“怎麽不早點送來？！”

小元寶生著大夫的怒火，耐心說道，“昨日的刑，被上了夾，你看看，現在怎麽救？”

大夫檢查一番，把林芳洲疼得直嚎，小元寶心疼的要死，又不敢讓他，隻好按住他的肩膀，一邊聲寬道，“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明日給你買滴鮑螺。”

大夫說道，“十手指頭，斷了八，隻有兩個拇指是好的。那夾是十分兇狠的酷刑，當堂被夾死的大有人在，你這兄弟算運氣好的了。”

“斷骨能接嗎？”

“能接是能接，但我也不保證一定能接得和原先一樣好，我盡力而為。”

“如此，拜托了。”

大夫給林芳洲接骨頭，把弄得又是一陣鬼哭狼嚎。小元寶的心了一團，仿佛在被一個巨大的手掌一邊擰一邊撕。他才發現，原來人的心可以疼這樣，疼得他隻恨不得全盤代他過，哪怕痛苦多十倍也願意。

接好了骨，大夫又開了服的藥方，然後說道：“我今晚回家熬上膏藥，明天再給他敷。”

“有勞大夫。”

小元寶和王大刀一同把大夫送走，回來時，見林芳洲竟已睡過去了。

方才接骨實在耗費力，早就累得不行了。

王大刀也要告辭，但告辭之前，他有一個疑必須要小元寶解答一下：“你到底是如何說服楊仲德的？”

小元寶也不瞞，三言兩語代了。

“你……唉。”王大刀搖頭歎氣。給楊老虎出那等計策，豈不是助紂為？往後他不定要怎麽盤剝百姓呢。

可是小元寶為了林芳洲活命才出此下策，王大刀又不好意思說他什麽。

小元寶知道王大刀為何歎氣。他說道，“不要擔心。”

“你年紀小，還不通曉苛捐雜稅的可怕。”

“無妨，將死之人，且讓他再猖狂幾天。”

王大刀聽到此話，心裏一驚，抬頭看他。

但見他眼裏鋪天蓋地寒意一片，仿佛數九寒天裏冰凍三尺的河麵。他冷冷說道，“那狗賊加在他上的罪孽，我必定百倍還之。”

說著，垂目看向床上睡著的人。

看著林芳洲，他的目裏終是染上了一點雪絨花般的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