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霽睡相很安靜,纖長的眼睫蓋住眼眸,鼻梁直,薄微紅,墨黑的頭發梳理得一不茍,更顯得白皙五明朗,一點也不似平日清醒時那般強勢沉穩。
見慣了他清冷的模樣,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謝寶真才會恍然想起,原來的的九哥也只是個剛過二十歲的小年輕……
明明才及冠之齡,卻寡言老辣得像個小老頭,若非歲月坎坷如刀,又怎會將他磨礪這般模樣?
心中又酸又,謝寶真沒忍住悄悄傾靠近,指了他輕輕皺起的眉頭。
才剛上,謝霽驟然醒了,手猛地攥住的手腕。
謝寶真嚇了一跳,抬眼撞見謝霽幽黑清冷的眸子,輕聲歉意道:“弄醒你啦?”
大概是認出了,謝霽很快放松了警惕,啞聲喚道:“寶兒。”
“嗯?”謝寶真笑了,趴在床榻邊沿道,“你現在是醒著呢,還是迷糊著呢?”
謝霽像是沒有聽到般直接略過了這句話,而是直直地著許久,問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時,心里在想什麼嗎?”
第一次見面?
那不得是五年前的事麼?
謝寶真搖了搖頭,順著他的話道:“在想什麼?”
以為九哥多會說一句“你真好看”亦或是‘真可’之類的甜言語,否則怎會喜歡上呢?
誰料謝霽躺在床榻上,一手握著謝寶真那只帶著翡翠手串的細白腕子,角微揚,啞聲說道:“我在想,這小姑娘將喜怒都寫在臉上,一眼就能看的單純,定是很好騙。”
沒料到答案竟是如此,謝寶真愕然之余又有些好笑。
不滿地哼了聲,細聲問:“九哥,你是不是在做夢呢?”
謝霽卻是不再說話,用拇指指腹挲了一番手腕上的翡翠珠,閉上眼,呼吸漸漸平穩綿長,竟是復又睡去。
這突然驚醒又突然睡去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誰學的……不過方才聽他說什麼‘很好騙’,謝寶真倒有些介意。
心想:莫非他一開始接近自己的目的并不單純?
回想初見九哥之時,的確不太看得他。用五哥謝臨風的話說,就是‘這年雖總以笑臉示人,卻總覺得瘆得慌’……
謝寶真深吸一口氣,想要喚醒他問個清楚,可話到了邊又生生止住,見他難得安睡,終是沒忍心開口。
待謝霽真的睡了,謝寶真才費了許久的時間輕輕出腕子,又看了他一會兒,這才不舍地推門離去。
“怎的不多呆一會兒,吃了晚膳再走啊?”作為祁王府僅有的侍婢,沈莘主承擔了迎送客的重任,一手提著一包油紙包著的糕點,一邊笑著問謝寶真。
“已經出來很久了,再不回去,阿娘會生氣。”說著,謝寶真對沈莘螺髻上的發飾起了興趣,問道,“沈姐姐,我其實早就想問你啦,你頭上的簪子哪里買的?古樸又別致,和我們這些花啊鳥啊的不同呢。”
“啊,你說這個?”沈莘將髻上的幾‘簪子’拔下來,很是大方地遞給謝寶真看,“這個‘梅花飛刺’,是一種暗,不過你別,上面有劇毒的。我平日就拿它當簪子挽頭發,若是遇到危險便拔下當做武……”
見謝寶真一臉匪夷所思的模樣,沈莘止住了話頭,將飛刺往發髻上一,“忘了你對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沒有興趣,嚇著你了罷?”
謝寶真不曾見過什麼死亡和殺戮,自然無從想象打打殺殺的生活究竟是何模樣。不過著實擔憂,指了指沈莘的腦袋道,“這麼鋒利危險的東西,你隨手就在頭發中,不怕誤傷自己嗎?”
萬一這涂有劇毒的暗……不小心刺破了頭皮怎麼辦?
沈莘被奇怪的想法給逗樂了,笑道:“你見過毒蛇誤傷自己的麼?”
也是,謝寶真放下心來。
見到庭中掃地談的一老一兩名武袍仆役,謝寶真頓覺眼,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前面那兩名掃地的,不是你的阿爹和兄長麼?他們也來了祁王府?”
“啊?哦。”沈莘下意識了鼻尖,訕笑道,“他們不是我的父兄,當初在揚州為了不讓你起疑,才扯謊說是我的家人的。”
“好啊,你居然騙我。”謝寶真涼涼瞥了一眼,“你奉九哥之命把我的喜好了個底兒朝天,難道不知道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欺瞞嗎?”
“哎喲,我的好寶真!姐姐知錯啦!當初也是方便照顧你才撒謊的,并非有意,你可千萬不要和公子說!若是公子知曉我惹你生氣,定是不饒我的!”
“……公子?”
“噢,就是祁王殿下,我們這些老部眾都喜歡他‘公子’了,一時改不過口來。”
“你們跟隨九哥多久了?”
“我和關北是最早認識公子的,到如今約莫七八年了。前年年底祁王府大換,我們便追隨公子而來,大多數人府為管事、仆役或是幕僚,數分散在各地收攬報。不過雖是主仆的關系,但公子對我們一向闊綽,他那個人吶小小年紀,謀略魄力皆是非常人能及,故而大家都服他,也都怕他。”
“怕他?”
“是啊,你不覺得他有時候很可怕嗎?”
謝寶真搖頭,“我為什麼要怕他?”
沈莘嘆道:“算了,你是看不到他另一面的。他一見你,就跟收斂了爪牙的貓似的,說話都輕聲細語起來。”
“我不信。”謝寶真不明白為什麼連沈莘都如此評論謝霽,“九哥雖然有時手段強勢了些,但本是溫潤善良的,認識這麼久了,我還從未見他對我發過脾氣。”
沈莘噗嗤一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想起了剛和公子見面時的樣子。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可憐,任誰都可以將他踩在腳下,可不過兩年而已,平城了他的天下了……你猜他是靠什麼收服一眾刺頭高手?就憑你說的‘溫潤善良’麼?”
見謝寶真擰眉,沈莘又輕輕一笑,明朗道,“不過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愿意如何待你。可別跟公子說啊,若是讓他知道我多,小命不保!”
謝寶真見大大咧咧的沈莘也有害怕的時候,不由好笑道:“知道小命不保,還在背后嚼舌?”
“這不是寶真你問,我才回答的麼?好啦,不說這些啦,這個給你帶回去!”說著,沈莘將手中提著油紙包遞到謝寶真手中。
“這什麼?”
“棗泥糕。”
原來真有棗泥糕啊!方才九哥把紅漆柱子錯認沈莘時,還以為那是醉酒后的胡話呢!
見謝寶真疑,沈莘解釋道:“公子每日都吩咐膳房做了各式糕點,他自己又不吃,只讓膳房按時備著,說是萬一哪天你來了,能吃上新鮮熱乎的。”
可是謝寶真來祁王府,這每日的新鮮糕點總是沒有等到它們的主人,最后多半是落了沈莘和關北的中。
謝寶真接過拿包尚且溫熱的棗泥糕,嗅了嗅隔著油紙散發出來的甜香,瞇著眼道:“待他醒來,還請沈姐姐替我謝謝他!”
說話間,兩人到了祁王府的中門,馬車已在外頭等候多時了。
出乎意料的,許久不見的傅西朝也在。
見到謝寶真和沈莘并肩出來,傅西朝先是一怔,繼而朝謝寶真長長一禮,道:“郡主!”
又朝沈莘一禮,“沈姑娘!”
沈莘翻了個白眼,朝傅西朝揮揮手道:“書呆子,你怎麼又來了?”
“我……我來謝過你那日的救命之恩。”說著,傅西朝從懷中出一個細長的盒子,以一種學生對待老師般恭敬的姿態,將禮雙手奉上,“小小薄禮,不敬意,笑納?”
“這是什麼?”沈莘狐疑地接過,打開一看,原來是支玉簪子。
“我見恩公頭上總是著三支尖尖的鐵簪子,太過質樸素凈,便選了這個送恩公……”傅西朝越說越小聲,臉緋紅道,“也不知,合適不合適?”
謝寶真吃著棗泥糕,不住拿眼睛瞥兩人,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
“不合適。”沈莘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將那價值不菲的玉簪子塞回傅西朝懷中,嘟囔道,“這東西太脆了,一就碎,不適合用來做暗,更殺不了人,不如我頭上的梅花飛刺來得方便!”Μ.166xs.cc
傅西朝呆呆的抱著簪子盒,顯然被沈莘口無遮攔的這番話震驚到。
“我說,你這些天不是上門道謝就是送禮的,該不是寶真沒看上你,改打我的主意了罷?”沈莘掃視傅西朝清朗瘦削的形一眼,戲謔道,“先說好,我不是收破爛的,寶真不要的東西我也不會要。”
傅西朝臉上的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忙不迭擺手,磕磕地說:“不、不是這樣的!我、我……”他一咬牙,索豁出去了,“那夜明明是恩公非禮在先!我堂堂君子講究從一而終,既是有了親之舉,自然只能對恩公負責!”
謝寶真長長‘哦’了聲,棗泥糕也顧不得吃了。
“等等……你等等!我不過是抱了你出火海,這就算親之舉啦?好,就算是抱你時不小心到了你的什麼地方,那也是急之舉,哪兒來的小古板?”沈莘一臉的震驚和不可思議,著固執立的傅西朝嘆道,“所以,我才討厭讀書人啊。”
“好啦沈姐姐,你就別欺負他了……唔,我還是走罷,天不早了。”謝寶真看夠了熱鬧,彎腰鉆馬車,開車窗簾子朝沈莘揮揮手。
路上想起沈莘和傅西朝那對活寶,謝寶真很是樂了一會兒。
樂著樂著,忽然發現九哥的那只泥人忘記拿了,下意識要調頭回去,然而仔細想想,不如等下次九哥清醒了再去,如此一來還多了個借口出門見他……
正好,也要問問他那句‘這小姑娘很好騙’是何意思。
若真是以欺騙為目的接近,大概會生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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