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玩笑話,說了也就過了,可他往裏頭走,溫故知卻還跟在他邊道:「嫂夫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您也覺得無妨?」
腳步一頓,李景允臉上的笑意慢慢消退,他側頭看向溫故知,眸子有點涼:「出事了?」
溫故知不是個會這麼啰嗦的人,看他這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李景允也沒法往好想,見他吞吞吐吐半晌都說不出來話,他手慢慢收攏,呼吸也輕了。
「有話直說。」他垂眼,「一次說個清楚。」
長嘆一口氣,溫故知雙目含淚,著他道:「昨兒嫂夫人突然生產,您去了宮裏,咱們幾個幫著照看,實在是手忙腳。」
心止不住地往下沉,李景允眼皮了:「沒生下來?」
「生是生下來了,還是個小爺。」溫故知打量他的臉,語氣悲痛地道,「就是夫人……」
嚨有些窒息,眼前也沒由來地一陣發白,李景允晃了兩步,被徐長逸上來扶住。
「生孩子這事本就是生死難關,您也別太難過。」徐長逸小聲道,「一兩命的事兒多了去了,您這還能留下一個兒子呢。」
柳和站在後頭,打量一眼三爺的表,臉慘白,往後退了兩步,他是不理解這兩個人為什麼上趕著往刀口上撞,都知道三爺脾氣不好,跟他說這麼嚴重,他發起火來該如何是好?
然而,溫故知不但不適可而止,反而雙眼含淚地上來道:「您要不去看看小爺?眉眼長得像您,像嫂夫人的。」
李景允有些走神,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眉頭擰得死,白得半點也沒有,墨黑的瞳子裏蒙了一層霧,渾濁迷茫,昏昏噩噩。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推開掌事院的門的時候。
照進房間,半個子都在臟污里浸著,灰塵、雜草、乾涸的泊,與那黃泉里爬出來的惡鬼也沒什麼兩樣。可就是這麼個境裏的人,還會抬起頭來笑著問他:「外頭的花……是不是開得很好?」
從來不與他低頭的人,為了活命,眉眼下來,聲音里滿是乞求地道:「奴婢想出去看看花。」
李景允從來不覺得人命是什麼寶貴得不得了的東西,直到看見眼裏的和掙扎,他才發現這世上,原來有人是要活著就得拼儘力氣。
殷花月最捨不得的就是自己的命,他一直想保全的,也就是的命。
指尖掐在掌心裏,李景允閉了閉眼。
庭院裏很安靜,眾人都站在李景允的邊,大氣也不敢出。
徐長逸也跟他有這麼多年了,何曾見過他這個模樣,怎麼都有些不忍心,皺眉看了溫故知一眼。
溫故知沒理會他的示意,只定定地著李景允,等了一會兒,才低聲道:「若有個法子能讓嫂夫人活,您可願一試?」
滿腦子的嗡鳴聲中進來這麼一句話,李景允怔了怔,抬起發紅的眼看向他。
溫故知道:「淮北有名醫,能起死回生,我知道三爺定是捨不得嫂夫人香消玉殞的,便讓人送去了。」
「……」
眸子裏的悲痛一點點褪去,李景允抹了把臉,再抬眼的時候,眼裏就滿是殺氣了。
這麼多年兄弟,這些人竟來騙他!旁人不知道溫故知,他還能不知道?會搖頭晃腦的時候,都是一本正經地說胡話,裏沒半個字是真的。
一把將人推開,他大步往府里走,剛進主院就聽見孩子的啼哭聲,伴著婦人的哄唱。
略微一喜,他定了定神,總算將剛才的驚慌都住,才上前推門。
屋子裏很熱鬧,四五個婆子圍著搖籃,他瞥了一眼,越過們走進室,皺眉道:「你是給了他們多好,竟幫著你來嚇唬……」
簾子撈開,聲音戛然而止。
窗邊花瓶里了剛開的玉蘭花,聘聘婷婷,潔白。室里床帳勾起,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空無一人。
他有些沒反應過來,轉頭問婆子:「夫人呢?」
幾個婆子都是新來的,齊齊給他行禮,然後搖頭:「沒瞧見什麼夫人吶。」
著簾子的手僵了僵,李景允緩緩轉頭,看向門口站著的溫故知。
「人還活著。」溫故知遙遙看著他,輕聲道,「我說過了,要去尋名醫。」
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說法可以安這位爺了。
溫故知從來沒有見過殷花月這樣的人,生完孩子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竟在第二日清晨消失得無影無蹤。
明淑是知道有想離開三爺的心思的,但誰料得到會是在這個時候,誰又會想著去防一個剛生完孩子的人?
他不敢去想這位主子是用什麼法子離開的,也不敢問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寧願拖著那樣一副子,也非走不可,他只能用這樣的法子來安李景允,人活著比什麼都強,雖然帶走了一個小爺,也幸虧生的是雙胞胎,給三爺還留了一個。
屋子裏的人沉默地站著,沒有去看搖籃里的孩子,也沒有再追問他。
他的子被窗外的朝一照,影子拉得老長,長得像莊氏死的那天一樣。
溫故知站了一會兒,紅著眼抹了把臉。
***
花月時常會回想自己生平中的這兩年,完了很多事,為了將軍府獨當一面的掌事、將莊氏照顧得很好、替霜降尋到了報仇的機會、替莊氏討了公道、替殷寧懷和父皇母后報了仇、也替自己生下了兩個孩子。
人生比想像中的彩得多,也坎坷得多。
離開京華那段日子,很差,險些沒經住折騰死在路上。熬過來之後,給兒子起名殷釋往,與霜降一起,一邊張羅鋪子,一邊養他長大。
霜降經常問:「就這麼走了,您當真不惦記?」
花月笑著搖頭:「哪兒的話,誰能不惦記喜歡過的人?只是我跟他在一塊兒活不好,不開心,不如順了他的意,還一個孩子,咱們兩清。」
在霜降的印象里,殷花月是一個很心的人,但也明白,這位主子心起來,也比誰都果斷。到底是流著殷氏先祖的,沒那麼容易委曲求全。
與其勉強跟個不那麼喜歡自己的人過一生,不如逍遙於江湖,反正無父無母,離開京華,誰也不認識。
擔憂了一段時間,霜降也就釋懷了,白天幫著幾家鋪子營生,晚上回來照看小爺。
淮北的小鎮比不得京華熱鬧,但日子十分寧靜祥和,鎮上的人也樸實,見花月邊沒爺們,好心問:「家裏男人呢?」
花月抱著孩子,唏噓地答:「墳頭的草都比釋往高了。」
這麼年輕就了寡婦,鎮上人十分同,平日裏也願意多照看布莊里的生意。
倒也有那麼幾個見起意的,欺負兩個姑娘帶個孩子,半夜三更翻牆過院,想討便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白天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小寡婦,晚上被驚醒那一個兇,將幾個老爺們打得鼻青臉腫的,捆捆扔了出去。
礙於面,這些人也不會罵寡婦打人,只能自己忍了,灰溜溜地離開。
花月是個會做生意的,小鎮只這一家布莊,待人和善,價錢也公道,鎮上要做裳的基本都往這兒走,若是老主顧,一次買的多了,還會送一雙繡鞋。
後來鎮上的人都發現了,殷家寡婦特別喜歡送繡鞋,男的的,老的的,都綉,一雙雙地往外送,沒兩年整個鎮上的人幾乎都有殷氏布莊的繡鞋了。
霜降不高興地道:「主子,您這送得,都不稀罕了。」
花月頭也不抬地給釋往著小裳:「要的就是不稀罕。」
霜降沉默,想了一會兒,也就隨去了。
釋往兩歲就已經很乖巧了,別人家的孩子不得調皮搗蛋,可他天生就會心疼人,花月裳,他就搬著小板凳在旁邊看,要是自己娘親扎著手了,立馬上來幫抿一抿,聲氣地道:「不痛不痛,我給你呼一呼就不痛啦。」
花月哭笑不得:「是不怎麼疼的,但你怎麼要哭了呀?」
釋往抬頭,眼裏滿是淚,一邊眼眶一邊道:「沒哭。」
霜降最寵他了,連忙把孩子抱起來拍,瞪眼看著道:「他最心疼你,這是幫你哭呢,你個做娘的老這麼不著調,多惹孩子心。」
花月失笑,還沒來得及還,釋往就抓著霜降的裳,皺眉道:「不要兇娘親。」
心都要化了,霜降抱著他就親,連勝嘆:「也算是老天開眼,他爹不會心疼人,他會。」
臉上笑意淡了淡,花月低頭,繼續繡花。
「都這麼久了,您還惦記呢?」餘瞥,霜降挑眉。
「沒有。」花月平靜地道,「就是聽著煩。」
「您要是真放下了,才不會煩呢。」霜降哼笑,「京華那邊剛傳來一封信,是小採給的,您若是真煩,就扔了去吧。」
說完,抱著釋往就一晃一晃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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