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有詐?」
半夜,我睡不著,便努力猜測老皇帝的目的:
「他是不是想殺你?還是想為難我們?他不會在宮宴的食里下毒吧?難道給簡貴妃下毒的事被發現了?你上次說陸玟的人想從你這里找東西,是想找什麼啊?」
我絮絮叨叨了半天,陸斐失去耐心,一翻覆了上來,抬手遮住我的眼睛,然后低頭吻我。
我不滿地試圖躲開:「什麼嘛!人家在認真幫你分析局勢呢——」
「多謝夫人。」
陸斐笑笑地說著,指尖挑過來:「只是不必擔心,萬事有我。」
那時我還尚且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只記得夜里,一盞燭傾斜流淌,而他的神在暗,看上去有種肅穆的莊重。
14
除夕宮宴那日,我穿了前幾日新做的紫襖,系上滾白狐貍的厚厚大氅,并在發髻間了好幾支步搖發簪,將自己打扮得雍容華貴。
陸斐就在旁邊看著我,并點評道:「花枝招展。」
我兇地瞪他,他就笑笑,然后補充一句:「但貌靈。」
結果等我們進了宮,了座,才發覺氣氛不太對。
尤其是坐在對面的陸閔和陸玟二人,看我和陸斐的眼神充滿了不懷好意。
我心頭的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酒過三巡,陸閔忽然起來到殿中,向老皇帝遙遙下拜。
「父皇,兒臣有一事稟報。」他朗聲道,「楚國派來使臣覲見,還有人要見一見元嘉公主。」
楚國使臣?
想到已死的冷月與寒星,我心頭忽然浮出一點不安。
陸斐的手卻從桌下過來,握住我的。
我偏過頭去,他輕輕沖我搖了下頭:「別怕。」
依舊是一貫從容冷靜的聲音。
我稍稍安定下來。
然而,我沒想到,楚國派來的所謂使臣,竟然是元嘉公主。
真正的,元嘉公主。
穿著一鮮紅的公主華服走進來,高高的發髻上戴著極其繁復的白玉發冠,那雙與我八分相似的眼睛從我面上掃過,眼中有怨毒的神一閃而過。
顯然,宮里的人都不是瞎子。
他們一眼就看出了元嘉與我之間的相似,驚疑不定的目在我們之間掃來掃去。
一瞬間,我渾冰涼,看都不敢看邊陸斐的眼神。
只是默默地、一點一點地,將被他握的那只手了回來。
元嘉在大殿中跪下,淚盈于睫
,開始一條條細數我的罪名。
「本名趙盈枝,不過是個長相與我有幾分相似的青樓子。在我和親的路上,與同伙一起打暈了我,爾后龍轉,甚至不惜在自己心口紋上與我相同的蓮花,就是為了頂替我的份,嫁晉國皇庭。」
「我被的同伙扔在邊陲小鎮,好不容易才逃出去,聯系到當地員,得以回宮。又因為他們離開前給我下了毒藥,太醫診治數月才得以痊愈,所以直到今天才來到晉國,揭發的真實份——」
轉頭看著我,一字一頓道:「你既然生在青樓,便是天生的賤籍,這是你的命,又為何要生出這樣不切實際的妄想來?」
一滴眼淚將落未落地綴在眼尾,看上去有種楚楚可憐,又兀自倔強的。
我看著,想到之前是如何輕蔑不屑地用匕首劃過我的臉。
如何趾高氣揚地讓人在我口紋上蓮花。
如何萬般厭惡地對我說:「你這樣的賤人,也配和本宮用一樣的臉。」
可現在。
我了狼子野心、冒名頂替的惡人。
是頑強貌、百折不摧的公主。
坐在對面的陸玟鄙夷地看向我,淡淡道:「難怪之前那般不害臊,說的做的,都是些不知廉恥的事,原來是個貪慕富貴的青樓子。」
上的雪白狐裘、繡著漂亮山茶花的紫襖、滿頭珠翠、甚至掛在頸間的翡翠瓔珞,一時間都變了沉重的枷鎖,將我牢牢鎖在那個罪名里,掙不得。
「呵。」
我緩緩抬起頭,朝陸玟嘲諷一笑:「怎麼了,二皇子,為何有些話你說得,十皇子說得,只有我說不得?做與你們同樣的事,我就了不知廉恥,那你們是什麼?堂堂皇家脈,也同我一樣不知廉恥嗎?」
陸玟神難看。
坐在高位上的老皇帝終于緩緩開口:「衛軍,將拖下去,天牢,聽候發落。」
「誰敢?」
悉的、陸斐的聲音響起,我沒忍住偏頭看了一眼,恰好瞧見他握著酒杯抬起眼,目冷冽地掃過面前的幾個衛軍。
老皇帝面無表地說:「老九,朕的旨意你也要違抗,是想造反嗎?」
我沖陸斐搖搖頭:「不要管我了。」
「九殿下,你是心善之人,一直以來,是我欺瞞于你,得到了本來不屬于我的東西。但既然不屬于我,遲早也是要還回去的。」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鎮定自若,至保留最后一面。
可陸玟嘲弄的嗓音還是響在我旁:「聽聞九弟命不久矣,想不到最后的一點壽命,還用在這樣一個人盡可夫的低賤之人上,真是可惜了。」
15
晉國天牢的居住環境,比我想象中要好一點。
沿著昏暗狹長的走廊一路走到盡頭,衛軍打開牢房大門,一把給我推了進去。
我一個踉蹌,跌坐在稻草之上,仰頭看著生鐵制的厚重大門在我面前合攏。
天牢寒,好在我上還披著那件厚厚的狐裘,整個人在里面,倒也不算太冷。
此刻靜下來,我才有空努力思考。
一開始,聽聞楚國使臣覲見,我還以為是冷月與寒星的死被發現了。
沒想到竟然是元嘉公主。
元嘉,為何會跟隨所謂的楚國使臣,忽然來到這里?
如果一開始就很愿意來和親的話,我本就不會被從青樓里贖出來才對。
而且看陸玟和陸閔這一系列作,應該與元嘉公主早有串通。
只是他們這樣大費周章地演了這麼一出,也就把我關進了天牢,對陸斐幾乎毫無影響,到底圖的是什麼?
以我的智力,只能思考到這里,沒辦法再繼續往下想了。
再加上方才宴席間喝了幾杯酒,此刻醉意漸漸涌上來,我擁著狐裘,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一陣遠遠傳來的喊殺聲驚醒,迷迷糊糊地抬眼向高窗外去,卻只能看到紛紛揚揚的大雪,和天際已經泛白的天。
我在角落,從頭上拔下一尖銳的金簪,握在手里,方才覺得心底踏實了一點。
就在這時候,天牢的大門忽然被吱呀一聲打開了,兩聲悶哼響起后,有腳步聲漸漸向我的方向靠過來,越走越近。
我將金簪握得越發,目盯著牢門的方向。
直到那道悉的影穿過明暗的影,站在我面前時,我手中的金簪驀然掉落在稻草上,眼淚也跟著涌了出來。
陸斐站在門外,朝我微微勾起角。
被他提在手里的那柄劍像在里泡過一樣,泛出一層暗紅的冷。
他衫凌,臉頰染,還在微微急促地著氣,可單單只是站在那里,看著我,竟然比還要耀眼。
「盈枝。」他輕輕地說,「不要害怕,萬事有我。」
他上一次對我說這句話
,是在三日前。
可我今日才懂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是多麼鄭重其事的承諾。
陸斐拿出一把染的鑰匙,打開了牢房門。
我從地上站起來,猛地撲過去,抱住他,卻到了滿手黏。
我心下猛然一沉,艱難地開口:「陸斐……你的上都是。」
他將下抵在我肩上,隨手扔了手里滴的長劍,小心翼翼地抱住我:「不要怕,都是陸閔、陸玟還有……他的。」
「盈枝,我們回家了。」
離開前,我沒忘記把掉在稻草中的金簪撿回來。
直到平安回到府中,我才知道,他那時候是騙我的。
為了盡快將我從天牢里救出來,陸斐將原本謀劃周全的布局提前了整整一個月,其中難免疏。
他被臨死反撲的陸玟刺了兩劍,但仍強撐著來天牢中接了我。
所幸沒有傷到要害。
駐扎在東南的鐵甲軍大部隊,年前就扮作商人,被阿七分批帶了京城。
他們同在宮中的林沉里應外合,很快就占領了晉國皇庭中最關鍵的幾位置。
「他臨死前,罵我臣賊子,說我的皇位來路不明,朝臣不會服氣……」
陸斐靠在我肩上,偏著頭沖我笑,「可他不知道,朝中有半數武將早就歸順于我。而文臣,聽聞我要攻下楚國皇城,為晉國開疆拓土,便也不會再反駁。」
「那個位置,該能者居之,他從來都不懂。」
這一瞬,他眼中波瀲滟,分外人。
我小心翼翼地將藥膏涂在他傷口上,沉默半晌,才小聲道:「陸斐,你還是休了我吧。」
他目流轉,落在我臉上,眼底緒幽深如潭:「理由?」
「我騙了你。」想到那日在除夕宮宴上發生的事,我仍然覺得心頭發痛,「陸斐,我不是元嘉公主,只是個出青樓的賤籍子,你該娶一個配得上你如今份的人。」
「……份。」
他沉默片刻,忽然輕嗤一聲,聲音里帶著說不出的冷意,「你倒說說,我如今是什麼份?」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幾分他話里的危險。
但還是著頭皮道:「你馬上就是皇上了——唔!」
我話還沒說完,陸斐忽然過來,吻住了我。
這個吻用了點力氣,帶著幾分惡狠狠的意味,我下意識往后躲,卻被他扣住后頸,更地了上來。
我們對彼此已經很悉了,陸斐很了解我,專挑肋下手,親得我指尖都發。
直到腥味飄鼻息,我才驟然從浮沉的浪中清醒過來,慌里慌張地去他后背。
「你的傷口……不能用力!」
陸斐卻按住我的手,目凜凜地著我:「我給過你反悔的機會,盈枝,但你已經選了我,除非死,我不可能再放開你。」
我一時怔在原地。
「我說過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的。」
「我心悅你,并非因為你的貌,或者因為你是公主。何況你也并不算騙我——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嗎?」
他說著,又一次親了上來,在我間低低地笑,「盈枝,你知道嗎?真正的元嘉公主,是從來不栗子糕的。」
16
陸斐告訴我,其實他之前就遣人去楚國查探過,知道了一些元嘉公主的小習慣。
「用了和栗子有關的東西,就會渾起紅疹;至于跳舞這種事,自恃份,更是都不會。」
他說著,忽然著我笑起來:「那一日從宮中出來,你一個人將一斤栗子糕吃得干干凈凈,我就知道,你絕不可能是元嘉公主。」
我尖一聲,氣得撲過去捂他的:「啊啊啊你閉!不可能,那不是我的飯量!」
他竟然從那時候就知道我不是元嘉了。
那我豈不是一直都在他面前拙劣地演著戲?
太丟人了。
但我的心,卻在他與從前相差無幾的眼神和親吻中,漸漸平靜下來。
過了些日子,等傷養好后,陸斐帶著我重返天牢。
在關了我一夜的那間牢房里,如今關著真正的元嘉公主。
「指認你,是因為陸玟向許諾,只要降低我的威,從我這里拿到鐵甲衛的兵符,先皇就會立他為太子,到時候,他會立元嘉為太子妃。」
我有些訝然:「元嘉一向高傲,怎麼會看得上陸玟許諾的太子妃之位?」
陸斐輕描淡寫:「楚皇已死,如今登基的新皇與并非一母所生,且因為之前過欺辱,置于死地。元嘉狼狽逃出楚國皇城,一路北上,在邊境小鎮撞見了陸玟的人,這才投靠了他。」
我目瞪口呆。
他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陸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笑了一下:「晉國邊境,也有我的人。」
我們剛來到牢房門口,元嘉就
一臉怨毒地撲了過來,抓住鐵欄。
「你也配?」尖聲道,「你這種人盡可夫的賤人,憑什麼頂替本宮的位置?你的蓮花是紋上去的,本宮才是真正的天降祥瑞!」
滿狼狽,顯然在牢里過得不太好。
陸斐將我護在后,淡淡道:「你還有心思考慮這些事,想來是在牢里日子過得還不錯。」
元嘉又恨恨地看向他:「你這個賤種……」
話沒說完,就在阿七驟然亮出的雪亮刀中閉了。
陸斐輕笑一聲:「天降祥瑞?這種鬼話說一千次,連你自己都信了?」
元嘉一下僵死在原地。
「當初你母妃為了爭寵,你剛出生半個時辰就給你種下蓮心蠱,令你心口生出蓮花圖紋,作為代價,這蠱蟲日日吸食你的,直至漸漸衰敗,你也會早亡——現在你卻說,這東西是祥瑞之兆?」
元嘉神灰敗,無力地反駁:「你一派胡言。」
「我今日帶盈枝來見你最后一面,并非為了聽你滿口惡言。而是你自己也很清楚,與你雖非一母同胞,卻仍是嫡親的姐妹。你一口一個賤人,難道不是因為自認高貴被揭穿后的惱怒?」
說完這句話,他不再看元嘉一眼,攬著我肩膀,轉就走,只是淡淡吩咐阿七:「殺了,尸也不必再留。」
后元嘉憤怒又絕的唾罵聲,漸漸遠得聽不到了。
我靠在他懷里,真心實意地夸獎:「陸斐,你真的好會炮啊。」
「……」
「不過你剛才說的那話……」我遲疑了一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嘆了口氣,我的頭發。
「盈枝,你想過嗎,這世上哪里有這麼巧的事,你和若無緣關系,怎麼會長得如此相像?」
我腦中有驚雷轟然一聲炸響。
所以……當初那個騙了我娘的所謂貴人,就是已經病逝的楚皇?
一瞬間,那些蟄伏在我生命深晦暗的脈絡,忽然漸漸清晰起來。
元嘉說的不對,鴇母說的不對。
我并非天生賤命一條。
但也終究往事不可追。
走出天牢,初春尚且料峭的寒意侵襲而來,卻被陸斐溫熱的懷抱擋在外面。
在他那里,似乎我不管份如何,永遠可貴。
輕輕淺淺地落下來,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偏過頭去。
「可是……即便你不在意,那天除夕宮宴上,還有其他人也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元嘉公主,倘若這件事流傳到外面去,晉國的百姓知道了,豈不是對你聲譽有損,——」
我話沒說完,就被陸斐截住了。
他笑起來,眼中華流轉,爾后湊過來,輕輕在我鼻尖兒親了一下。
「哪有什麼真的假的?」他說,「這世上,本來就只有你一個元嘉公主。」
17
來年冰消雪融。
我的封后大典選在春日的一個黃昏。
是陸斐特意找太史令算過的良辰吉日。
我一大早就被檀云從被窩里拖起來,原本還想賴一會兒床,結果可憐地瞧著我:「這是奴婢最后一次服侍娘娘了,娘娘還是快些起來吧。」
我險些忘了,阿七已經被陸斐封為將軍,今日大典結束后,就要作為準將軍夫人搬到府外去住了。
檀云替我一層層穿好繁復的皇后禮服,在發髻上戴上冠,我著銅鏡里那個面容瑰麗艷的子,一時間微微恍惚。
從青樓花魁,到冒名頂替公主,到九皇子妃,再到一國之后。
我這前二十年的人生,簡直過得像做夢一樣。
我挽著陸斐的手,在禮儀的指引下,一步步走上高臺。
他微微側頭,低聲道:「盈枝,不要張。」
「這一切,你都得起,你都值得。」
「……好。」
我深吸一口氣,反手將陸斐握得更。
終于,過最后一步臺階,我與陸斐并肩站在了高臺之上。
冠上長而繁復的流蘇垂下來,輕地著耳邊,像是昨天夜里,陸斐落在我耳畔溫的親吻。
而如今,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我心歸。
 
那年陳國同遼軍交戰,沈煙冉頂替了兄長的名字,作爲沈家大夫前去軍中支援,見到江暉成的第一眼,沈煙冉就紅透了臉。 鼻樑挺拔,人中長而挺立之人是長壽之相,做夫君最合適。對面的江暉成,卻是一臉嫌棄,拽住了她的手腕,質問身旁的臣子,“這細胳膊細腿的,沈家沒人了嗎?”當天夜裏,江暉成做了一場夢,夢裏那張臉哭的梨花帶雨,攪得他一夜都不安寧。第二日江暉成頂着一雙熊貓眼,氣勢洶洶地走到沈煙冉跟前,“不就是抓了你一下手,說了你一句,至於讓你哭上一個晚上?”昨夜睡的極爲舒坦的沈煙冉,一臉懵,“我沒,沒哭啊。”從此兵荒馬亂的戰場後營,沈煙冉如同一條尾巴,跟在江暉成身後,“將軍這樣的身子骨百年難得一遇,唯獨印堂有些發黑,怕是腸胃不適......”江暉成回頭,咬牙道,“本將沒病。”不久後,正在排隊就醫的士兵們,突地見到自己那位嚴己律人的大將軍竟然插隊,走到了小大夫面前,袖子一挽,露出了精壯的手腕,表情彆扭地道,“我有病。” 前世沈煙冉喜歡了江暉成一輩子,不惜將自己活成了一塊望夫石,臨死前才明白,他娶她不過是爲了一個‘恩’字。重活一世,她再無他的半點記憶,他卻一步一步地將她設計捆綁在了身邊。夢境歸來那日,她看着他坐在自己的面前,含着她前世從未見過的笑容同她商議,“嫁衣還是鑲些珠子好。”她擡頭看着他,眸色清淡,決絕地道,“江暉成,我們退婚吧。”他從未想過她會離開自己,直到前世她用着與此時同樣的口吻,說出了那聲“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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