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恙的聲音到最后低得快要被風吹散了。
「我、我知道周舶生是很厲害的畫家,我沒資格和他相提并論……」
他的頭埋得低低的,像是下一秒就要鉆進地里了。
我接過他手里那張和我手機壁紙一模一樣的畫,挲著嶄新的畫框,抬眸盯著聞恙低垂睫下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喜歡我,還是一見鐘,對吧?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什麼社工,是你鄰居。」
聞恙驀地抬起頭,眼里是被發現后的惶恐與躲閃。
「你,你怎麼知道的。」
我嘆了口氣。
「你是不是住進來的時候沒有加小區業的群?」
「啊,什、什麼?」聞恙磕磕地說。
我回房間拿了手機,給他看剛剛小區群里發的消息。
【小區近來有一陌生子穿著藍背心冒充小區工作人員進行上門擾,請見到者務必報警。】
「喏,這監控里的人就是那天敲門的人,我還去問了居委會的,許主任說,最近沒人社工上門服務。你喜歡我就直說,我又不是不答應。」
聞恙的一怔,小心翼翼地問我:
「可以抱抱嗎?」
我朝聞恙開手臂。
聞恙一把抱住了我,二十幾度的天,他的卻格外涼。
耳朵一陣溫熱,聞恙咬著我的耳朵在我耳邊說:
「我喜歡你,喬微。」
我扶著他的腰,摘下了他的助聽,在他耳邊說了同樣的話。
9
抨擊林煙的那條微博越來越來火。
更有人把林煙在片場耍脾氣的視頻發了上去,事件的持續發酵讓林煙把電話打到了我這里。
「喂,死八婆,那條微博是不是你發的。」
林煙打來電話時,聞恙剛睡著。
天氣漸冷,聞恙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我走出聞恙的房間,叼著煙往樓道走,打火機沒油了,我換了方向往小區外面的超市走。
「是我發的,拜托,你把我工作搞沒了,我也讓你沒戲拍,這不是很公平嗎?」
我把手機聽筒往遠拿了拿,林煙在手機那頭破口大罵:「你個賤人,你這是造謠,我要找周舶生,他知道我不是小三,不對,他現在是聞恙,我給聞恙發的短信是不是都被你刪了?你個婊子,聞恙在哪?」
我翻了個白眼。
「水原小區三單元 201。」
林煙冷笑一聲:「你等著,我要告你誹謗,等著收律師函吧。」
我怪了一聲:
「誰告誰還不一定呢。」
不等林煙說話,我掛掉了電話,推開了超市的門。
打火機就放在收銀臺旁邊,老板正靠著太妃椅酣睡,我彎曲食指敲了幾下玻璃桌子,老板從夢里驚醒,茫然地看著我。
我啪嗒一聲點燃打火機試了試火,揚起眉:
「老板,打火機多錢。」
老板認出了我,和上次一樣了鼻子,又盯著我看了一會。
這次他頭上的老式電視沒再播放新聞了,放著老式戲曲。
「姑娘,你臉不太好,我勸你別陷太深。」
我點燃里的煙,放在邊猛吸了一口。
「我有分寸。」
我完煙,在樓下逛了很久,等到煙味散盡才回了聞恙邊。
聞恙還在睡覺,我開門的聲音驚了他,他的睫了,睜開了眼睛。
我坐在床邊描摹著他的眉眼,吻了吻他的。
「我睡了多久?」
聞恙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在對我笑,他手把我攬進懷里。
我把頭枕在他的頸間,手指進了他的指。
「沒多久,再睡會吧。」
聞恙的下墊在我的頭頂輕輕呢喃:
「微微,你別騙我,天都黑了。」
我眼睛酸,借著草藥燒盡為由去了廚房。
聞恙的手指纏著我的角,眼里滿是眷。
「我會和你解釋的,會的,微微,你別難過。」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掩上了臥室的門。
「你他媽騙我?喬微,我找人問過了,水原小區三單元 201 本沒人住,你他媽有種和我一起在周舶生面前對峙,看看他的是你還是我。」
幾分鐘前,我看著咕嘟咕嘟冒泡的中藥罐子,重新編輯了那條匿名新聞。
【林煙足喬微和周舶生的,導致喬微自殺,周舶生下落不明。】
手機被接連不斷的電話打了。
周無德的電話閃了好幾次。
我閉上了眼睛,眼淚倏地劃過臉頰。
聞恙,你一定要親口對我解釋。
10
我是被手機消息震醒的,我瞬間清醒。
今天是周五,開庭的時間。
我不知道昨天我是怎麼從廚房走到臥室的了。
手機上是鋪天蓋地的推送。
【知名畫家周舶生現法庭,控告林煙故意殺人罪,私藏個人財產罪。】
推送時間是四個小時以前。
我懊惱地抓了抓頭發,一只腳剛邁下床,就倒了床邊的豆漿。
豆漿已經涼了,我胡地往里塞了幾口煎蛋,抓起服往法庭飛奔。
法庭門口來了很多圍觀的人,都在好奇周舶生和當紅星究竟有什麼恩怨。
我被攔在了法庭外面,焦急地等待。
上午十二點整,庭審結束。
我進了圍觀人群里,等聞恙出來。
聞恙出來的時候,眼皮都累得掀不起來,他一看到我,眼皮都打轉了,還在問我有沒有等得了。
我死死咬著下,一句話沒說。
聞恙討好地去抓我的手,我沒舍得甩開。
他的眼底下一片烏青,眼中的弱得快要熄滅了。
我忽然很委屈,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怎麼每天都睡那麼久,還是有黑眼圈,你累的話,我們再回去睡,等你什麼時候睡醒了,再和我解釋,好嗎?」
我握著聞恙沒有溫度的手,他的皮愈發慘白。
我抖著去他的脈,到他疼得皺了眉也沒有到跳。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著急地把腦袋往聞恙心口放,聞恙卻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擋住了我的頭。
「微微,我,我聽不見了,你可以去給我買新的助聽嗎?」
我過眼淚去看聞恙耳朵里的助聽,紅燈閃。
我哭著把聞恙的助聽摘了下來。
「怎麼這個時候壞啊,聞恙,你不要睡,你聽我說話,我是微微,我是微微。」
聞恙耷拉著頭,努力看清我的形,他已經氣若游:
「微微, 能告訴我,你那天摘掉我的助聽, 在我耳邊說了什麼嗎?」
我著聞恙的頭,雙手撐起他的臉, 拇指著聞恙干的, 一字一句說道:
「我也你,周舶生。」
11
我去買助聽回來后, 聞恙已經不見了。
有人說他打車走了, 也有人說聞恙一直都在法庭里沒有出來。
我搖搖晃晃地走路回了我和聞恙的家。
門口圍滿了警察。
我拉住圍觀的掃地阿姨,問發生了什麼。
害怕地說:
「這家租不出去的房子里, 被發現了尸,都干掉了。」
我扶住旁邊的墻, 才沒有讓自己跪在地上。
都怪我, 怪我出門時走得太急, 忘記把門鎖起來了。
警察給尸做了 DNA 檢測, 檢驗出尸是周舶生。
我被手銬銬著, 抓著警察的手,問他:「聞恙人呢?他去哪了?」
警察一言不發, 關上了門。
我自從喝治療抑郁癥的藥喝到全副作用,導致記憶喪失后,就停藥了。
我不記得關于周舶生的一切, 也不記得隔壁鎖的門后面有什麼。
醫生讓我按時服藥,半個月后,我發了一篇長長的文章。
我和周舶生三年,看著他從不出名的畫家到熒幕上的明星。
那些娛樂新聞說得都不對。
周舶生雖然耳朵先天失聰, 但是他卻是紅遍大江南北的明星。
他宣我的那天,也是他和林煙肩并肩親照被曝的那天。
我發了很大的脾氣,從家里跑了出去。
周舶生追我追到了河邊,我把求婚戒指扔了進去,大聲指責他為什麼不信守承諾, 為什麼沒有早點回家。
腦子里全是林煙發的那句他今晚陪我。
周舶生跪在地上求我,求我別再往后退了,那后邊是森森的水。
他說, 那是他第一次認錯我。
因為助聽壞了,他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失至極, 跳進了河里。
周舶生跟著我一起跳了下來。
我再次睜眼的時候,已經躺在河岸上了。
周舶生死了。
他的尸被湍急河流中的碎石子刮得全是口子,手里還握著我扔掉的那枚鉆戒。
他在找我扔掉的戒指途中, 被水沖倒了, 再也沒有站起來。
我后悔了,哭著求周舶生回來,回應我的是一沉默的尸。
我買下了老家隔壁房子,把周舶生的尸放了進去, 買了他最喜歡的畫架, 在門口掛了親手做的風鈴。
為了掩蓋尸的味道,我日日燒著中藥。
可是我卻忘掉周舶生了,忘掉我和他所有的一切。
他活了過來,帶著新的名字——
聞恙。
后來, 有人問我:
是不是只要足夠虔誠,就能讓腐朽的尸變有有的人。
我握著聞恙留下的舊助聽沒說話。
聞恙,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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