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結局(上)
楚氏心裡藏著個, 一個除之外, 任何人都不知道的。
二十餘年之前,還只是個縣令家裡的小姐,出不算高,卻也足食,沒吃過苦頭。父親兄弟待都不錯,十三四歲的時候給定了門親事, 對方是父親的門生, 白淨靦腆的讀書人, 子溫, 待很好。
可惜, 沒等到出閣, 便遭遇了魏建。
人的命數, 有時是很奇怪的。的容貌在遂州其實不算特別出挑,只算上乘。那個年紀的姑娘家,只消別長得歪瓜劣棗,稍加打扮都能見人。更何況自養, 十指纖纖, 白的面容被綾羅釵簪裝點, 便了盛夏綻放的花。原本盛裝去會郎, 卻不想,撞上了騎馬獵的魏建。
那場倒黴的偶遇, 楚氏至今都追悔莫及。
剛奪得兵權、拿到西平王的爵位, 魏建那時春風得意、風流驕橫, 瞧上了妙齡貌的姑娘,不顧已定了婚約,楞是仗勢求娶,威利。
楚氏的父親是窮秀才出,那書生也沒家世,哪裡敵得過魏建的威?
楚氏怕連累家人和郎,含淚嫁了。
可惜魏建這狗賊就是個人面心的混帳,雖封了側妃之位,卻也是貪一時新鮮,隔三差五地便弄些人到邊,或是府裡有姿的丫鬟,或是下屬送來的姬,半點也不挑食。楚氏那時還年輕,心事付於郎,上那麼個到留種的浪子,豈不噁心?
初嫁的那陣子顧忌著家人,只能強行忍耐,不敢魏建之逆鱗。
然而時日久了,泥人也能激起子。楚氏是被強行搶去,封了個側妃的位子,已不可能出府。終日苦悶,又暗含怒氣,有回出城踏青,偶遇昔日的郎,當即勾起傷心事來。郊外人稀,春照,跟隨的幾位僕婦丫鬟都是親信,楚氏隨便尋個由頭支開,跟他敘舊。
起初,只想敘舊。
然而郎妾意被生生拆散,垂淚訴苦,他心疼安,豈能真的不爲所?更何況,魏建換人比裳還勤快,邊侍妾如雲,被強搶過去,憑什麼就該守如玉,割斷前?濃濃春意裡,七分纏綿輕易,三分怨恨賭氣,楚氏對著神俊朗的郎,終是沒忍住。
郊野歡好,倉促而濃,愈發食髓知味。
楚氏回去後,稱病閉門數日不肯見魏建,又怕這回珠胎暗結,被人察覺後連累旁人,幾回掙扎,終是狠下心,去魏建那裡走了一趟。再後來,查出了孕,郎中推算的日子恰是跟郎私會的時候,楚氏怕端倪,當場便糾正了時日,推到魏建留宿的那晚。
郎中本就是憑脈象推算,兩三日的差別幷不確,聽王妃如此說,自然改口。
消息報到魏建那裡,皆大歡喜,丫鬟僕婦也被瞞得死,無人知道。
楚氏安心養胎,借此躲開魏建的恩寵。
等魏天澤出生時,魏建邊的人明爭暗鬥,花開花落,已將排到遠。
楚氏也不爭不搶,索求得允準,帶魏天澤住到別苑。因怕魏天澤長大後模樣肖似生父,招來麻煩,便尋個由頭,請父親費心安排,勸郎往別謀仕途,從此天涯相隔。只是沒想到,魏建竟狠毒到那地步,仗著膝下兒衆多,將自搬出府外的魏天澤當了棋子,送到齊州去苦。
楚氏失寵已久,更不知丈夫的狼子野心,得知實時,孩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的十幾年,在王府苦熬,活得如同死人。
直到魏天澤歸來,母子團聚,才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他的眉眼也頗有幾分昔日郎的模樣,提醒楚氏那些早就被衆人忘卻的塵封舊事。只是彼時魏天澤勢單力孤,有求於魏建,楚氏怕說出實,魏天澤出端倪後會引來災禍,便瞞得死。
如今,卻是無須顧慮了。
的兒子了十多年的苦,手腕、才能、城府,皆遠勝於養在魏建膝下的諸子。
這一年養蓄銳,羽翼漸,他已不是當初落敗逃回的棄子。
楚氏借著滿室燭,將舊事說與他聽。
……
橫二十年的事,楚氏徐徐說罷,向來沉靜的臉上,藏著抑藏了半輩子的恨意。
「他不是你的生父,他我,脅迫你,利用你,禽不如!」
屋外天寒地凍,夜風吹得窗牖輕響。
魏天澤站在桌邊,神姿皆已僵。
年時對父親的敬仰在他長大懂事,明白魏建的心狠之後,早已消磨殆盡——虎毒尚且不食子,比起傅德明兄弟的子侄的用心教導,魏建將骨當棋子,簡直冷!
當初埋伏在齊州,掩藏圖謀、不敢跟傅家坦白,多半是爲了千里相隔的親生母親,剩下的小半,則是份所限。初知當日被「拐賣」的真相時,魏天澤尚未琢磨這背後的狠毒,因魏建那些眼綫以楚氏的命暗暗威脅,他羽翼未,只能被脅迫。等他年歲更長、見識更廣,想要折返,已是無路可退。
——像是陷在泥沼裡,被裹挾著深陷,無從洗清。
更何況,這泥沼的盡頭還困著他的母親。
魏天澤只能往前走,哪怕猶豫煎熬。
回遂州後,留著分寸不斬盡殺絕,也是爲上流淌的一脈。
卻沒想到今時今日,先前牽繫束縛他的一切轟然崩塌。魏天澤呆愣楞站著,拳頭攥,好半晌,才制住翻涌的心緒,低聲道:「他知道嗎?」
「他若知道,豈會留我的命到如今。」
若魏建知道這人背叛了他,定會盛怒之下殺之後快,不可能容留在王府,錦玉食地供養。在魏天澤回遂州後,更不會將姜家的親事拱手相送,而後放任魏天澤籠絡羽翼,在擇立太子時搖擺不定。
魏天澤沉眉,卻仍不敢置信,「母親沒算錯日子?」
「日子或許能算錯,但你的容貌——」楚氏抬頭,目像是穿他,落在另一個男人上,帶著種迷茫的溫,「你的眉眼,跟你父親年輕時有五分像。也幸虧當年他遠走,隔了二十年,這王府裡沒人記得他的相貌,否則我還真怕勾起旁人的疑心。」
「那他……還活著?」
楚氏神微僵,片刻後搖頭,「前些年南邊鬧戰,聽你外祖父說,他是被兵殺死的。」
那次戰,魏天澤當然記得。
戰火燃遍數州,朝廷兵將無計可施,最後是睿王許朝宗請得傅煜出手,平息了事,傅煜也借著那機會揚名,將傅家的眼綫安得更遠。那個時候,他剛被傅煜懷疑,留在永寧,在傅德清追擊韃靼時,帶人去營救。
若不是楚氏今日吐實,他恐怕永遠都不知道,那時發生過什麼。
燈火靜靜燃燒,魏天澤如石像屹立,臉上神變幻。
沉默了半晌,他才道:「母親說的事,我心裡有數了。夜已深,母親早點歇息。」說罷,轉往外走,到門口時,卻聽背後楚氏道:「當年的事……你別怪我。」
回過頭,就見孤站在桌邊,影單薄、神有些凄惶。
怎麼會怪呢?當年的事本就是魏建無無義、毀人姻緣又不知善待珍惜,往後種種,更怪不到楚氏頭上。魏天澤腳步稍頓,旋即折返到楚氏邊,「魏建不是生父,我很慶幸。將來若有機會,我會去南邊尋到父親的骸骨。我是母親十月懷胎生的,脈相連,也能辨是非,豈會怪母親?」
他能諒苦衷,楚氏的憂慮便消弭殆盡。
遂放了心,他往後謹慎行事。
……
沒了緣牽絆,魏天澤肩上那副沉悶的重擔,便煙消雲散。
魏建不仁、魏長恭不義,他行事便也無需顧忌。在魏長恭再暗箭時,魏天澤毫無顧忌地反擊了回去,其結果,便是魏長恭的重傷亡——同樣的謀算暗害,魏天澤躲得過去,他卻沒那本事,搬石砸腳、自取其禍,白送了命。
憑著在永寧的數年歷練,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沒留半點把柄。
魏建得知實後傷心震怒,縱有懷疑,也沒半點實據。
——總歸父子幷無分,疏離忌憚與利用算計織,魏天澤不在乎添這一樁。
而魏長恭死後,奪嫡的事也霎時明朗。
有姜邵在建昌呼應,維繫著兩的盟約,魏天澤在遂州的地位本就高於旁人。而這一年多的籌謀、安排,他憑著戰場上的本事贏得幾位老將的贊賞,亦憑謀算韜略籠絡了不擁躉,非但不是魏從修之流所能比,就連魏建都懷幾分忌憚。
僵持一陣後,魏建的東宮終是落在了魏天澤的手裡。
重權在握,風頭正勁,魏天澤行走於遂州時,鋒芒極盛。但偶爾夜深人靜,獨自在書房裡對著偌大的山河輿圖,他也會覺得迷茫——初到齊州的那幾年,他有傅家衆將教導,走得踏實堅定、亦朝氣蓬。得知魏建的圖謀後,他縱暗恨掙扎,卻爲了母親和緣漸漸認命。行事偶爾猶豫搖擺時,心中卻明白,他腳下那條路的盡頭是回到魏建麾下,別無他法。
但如今呢?他腳下這條路該去往何?
數年潛藏、一朝背叛,他跟傅家的已然斬斷,在魏建稱帝後,更是勢殊異。他與魏建貌合神離,亦不可能帶著魏家衆將轉投傅煜麾下,如今只能坐在魏家這條船上前行,盡力謀奪軍權。
從寒冬到次年開春,魏天澤在遂州經營,父子彼此倚賴又互相提防,此消彼長。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傅煜在肅清朝堂,將邊防和別安頓完畢後,亦將目投向了西邊。
初登基時,朝政尚且不穩,有些兵將見魏建自立,亦蠢蠢。魏建樹大深,又有地勢山川之利,貿然西征耗損兵力,亦可能令後院起火。如今後患既清,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也該趁著魏家未氣候之際,騰出手平西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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