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歲月共白首(4)
書房的門沒有關,敞開在那兒,外頭明晃晃的亮隔著門,像是劈開的兩個世界。
景安站在門口,本意是放心不下來勸和,但看到兩人相擁的場景,便怎麼也邁不出腳步了。
離開的時候,轉的時候迅速抹了把眼角的淚。
晚上,兩人就留宿在了家裡,唐老爺子去了西山,小半月才會回,唐其琛的父親在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從學校回來,唐凜穿著立領polo衫,鼻子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儒雅翩翩。他待人很和氣,一聲「以寧你好」喚得渾厚自然,如溫厚的冬日暖風,拂去了溫以寧的張。
教意外的是,他與景安的夫妻關係竟異常融洽。
景安對著丈夫,也了素日端著的嚴厲,溫順平和,談話時的神都不自覺得放。
等轉過頭來,就瞧見唐其琛正看著自己,心領神會的勾了下角,妙不可言。
唐凜坐了過來,對溫以寧說:「是其琛做的不大氣,無論如何,他都不該那樣對你發脾氣。」說罷,他側了側頭,神與語氣都嚴肅了幾分,對著唐其琛道:「你如今的份角不一樣了,脾是該收斂著點,再大的誤會也不許用這樣的方式來通。傷也傷,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以寧今後的依靠,這份責任你要擔起來,明不明白?」
唐其琛對父親是很尊重的,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唐父是個很沉澱的人,談吐張弛有度,不會讓人覺得刻意,但道理卻看得徹徹。唐其琛上鮮有一般世家子弟乖戾囂張的習,多半是在父親上耳濡目染學來的品質。溫以寧卻聽得耳朵發了熱,心裡的愧疚按奈不住,明明不是這樣的,眼下卻全了唐其琛的錯。
主道歉:「伯父,是我沒有做好。」
景安煮了一壺水果茶,親自端了過來,聽見這話也沒借題發揮,還是那句話:「人懷著孩子很辛苦,不關別的原因,你自己顧著子就好。」
把溫以寧的那隻杯子倒得多一點,輕輕推到面前,語重心長的說:「喝吧,養神的。」
溫以寧端著杯子,視綫垂在杯口,眼睛被熱氣蒸得潤潤。
怕不自在,坐了沒五分鐘,唐其琛就牽著回了房。
客廳裡,兩老伴獨。
景安這才幽幽嘆出心裡的不安,「嚇死我了,在馬路上那樣跑,被車撞了怎麼辦?」現在想起還是心有餘悸,捂了捂口,「那一跤摔的也是菩薩保佑沒出什麼病,真要有個什麼。」
唐父打斷的念叨,坦然道:「真要有個什麼,那也是其琛的命數。」
景安不再提這茬,總歸是不吉利的,又想起另一樁煩心事,「這兩人孩子都有了,也不提辦婚禮的事兒。別人都問過我好多次了,明面兒上關心,其實全是探風頭來的。我每回問琛兒,他都閉口不談。這算怎麼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唐家虧待姑娘,說我景安對媳婦兒苛刻。」
唐凜聞言一笑,「說的都是實話。」
景安氣衝衝的瞪眼:「胡說!」
「怎麼轉兒了?當初攔的最兇的可是你。」唐凜客觀道。
這話一出,景安自己也泄了氣,神似有無奈和反思,嘆了口氣說:「我能有什麼法子?為琛兒好,他不要。不要就不要吧,知道我這當媽的脾氣,多磨個幾回我還能不同意?他強,太強了。活的把自己的弄那樣。」
回憶起當時的醫院,景安神哀戚難忍,仍是萬分後怕。搖了搖頭,認命道:「剛剛我在書房門口瞧見兩人那樣抱著,我就不心酸麼,罷了罷了,媳婦兒是他自己選的,過日子的是他們倆。」
唐凜呵笑, 「早該有這份覺悟,多省心了。」
景安對著丈夫瞪眼,「你找個做父親的也不勸勸!婚姻大事,就算不辦婚宴,證還是要領的吧!由著琛兒任,我在這家還能不能說上話了。」
唐凜對這些東西看得很開,「只要兩人有心,天南地北都能在一起,沒有,十把鎖也鎖不住。還有,以寧家裡發生了那樣的事,沒心也很正常。你聽我一句勸,別去干涉。」
景安哪怕心有不甘,也不會再說什麼了。
這是溫以寧第一次來唐家,晚上自然不會再折騰的跑來跑去,唐其琛洗完澡出來,上沒穿,頭髮滴著水,電話正好響了,他一手接電話一手頭髮。溫以寧便走過來,安靜的拿過巾,示意自己幫他。
唐其琛順從的坐下,聽柯禮跟他匯報公事。
溫以寧的作很輕,巾的一面了,就換另一面給他。很喜歡唐其琛的頭髮,從髮質到髮型,乾脆利落很面。起了頑皮心思,掌心在他頭上蹭了一把,然後彈指把水珠甩在了他臉上。唐其琛偏頭躲了一下,「盛通的人事組織架構不行……」
電話還在繼續,他面不改,抓住的手指,送進裡含了又含。
過了電,溫以寧半邊子都麻了。
偏偏這人正襟危坐,英範兒維持得妥妥的。
溫以寧自知不是他對手,也不再打擾他,一個人坐去了床上。唐家現在這棟別墅其實住的時間也幷不是太久,在法租界那邊還有一棟宅子空著。唐家祖上也是四遷徙,東西南北都留下過發展的足跡,至今在香港淺水灣還留著幾棟房産。他們這樣的家族財富産業驚人且低調,到了一定境界,淡薄名利,是真真兒的在做實業發展,利國利民的長遠眼。
唐其琛這臥室更簡單,除了床和一張中型書櫃便再無累贅。溫以寧從書架上隨手找了一本書看。五個多月的雙胎肚子跟一般的單胎也沒太大差別,套了件唐其琛的外套一遮,人還是纖細偏瘦的。
唐其琛講完電話,穿好服走過來,往床上一躺,然後枕在間問,「他們還會麼?我可以再跟他們說說話。」
溫以寧笑了,「他們懶的,真的很。」
「看來隨你。」唐其琛把臉偏向腹部,手輕輕了。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左半臉上還有微紅的印痕,景安那一耳打的再輕也收不住勁。溫以寧心裡泛起,下意識的了他的臉,小聲問:「還疼麼?」
唐其琛握住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了,帶著笑,「沒這裡疼。」
好一會之後,溫以寧說:「你起來。」
唐其琛照做,「嗯?」
剛直起腰,溫以寧就撞進了他懷裡,聲音約變了調,「老闆,抱抱。」
唐其琛楞了下,很快允準,沉聲說:「好,抱抱。」
兩個人靜靜依偎。
溫以寧聞著他服上清爽淡雅的沐浴香,連呼吸都平穩的多。在心頭的銹跡鐵板開始鬆,底下藏著的嗔怨憎破殼探頭,慢慢有了傾訴的。的眼睛盯著前方的某一,虛虛緲緲兀自出神。說:「我媽年輕時候,對我爸爸是一見鍾,其實我爸長得也不是很帥,但一眼相中,不管不顧的賠上自己半輩子。我爸沒錢,仗著一副還過得去的皮囊,也就稀裡糊塗的把我媽騙上了道。我記得小時候他們經常打架,可兇了。我媽看著瘦弱,但打起人來不要命,那麼長的刀。」溫以寧手比劃出一截長度,「衝過來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麼對付?他嚇死了,直接把旁邊的我給舉了起來攔在前面。那刀刃割了我左邊的羊角辮,差一點點就被削了頭。」
唐其琛手心一,堪堪穩住,然後了的頭頂心,一下一下的。
溫以寧的語氣越發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靜,「後來他們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應的先將妹妹藏起來。我到初中的時候績都很不好,後來有天我實在不了了,我發誓我要離開這個環境,我不想一輩子毀滅在這兒。高中三年,我就是這麼苦讀出來的。我大二那年吧,我爸爸工傷事故,死在了水電站,高電引起的火災,他被抬出來的時候,已經變了黑炭。單位賠了點錢,但我媽對我一直不怎麼捨得,喜歡打牌,開始賭博,整晚整晚的麻將聲。我跟的關係從小就不好,我是恨過的。」
溫以寧說到這,緩緩閉上了眼睛。
停頓,唐其琛也不開口,耐心的守著,等著,掌心時不時的冰涼的手背。
「我恨的莽撞,恨的魯,恨的市儈,恨的游手好閒,我看不上賭博掙的錢,我也唾棄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個家,我不喜歡家裡餿掉的空氣。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拼命打工賺錢,我不是勤快,我只是執拗的想證明給看,沒有,我能活得更好。」
溫以寧的哭音漸漸起了勢,但眼睛裡是乾燥的,沒有一點潤的跡象。以爲忘記了那些年月,最排斥的人和事,到頭來,其實早就深深在的生命裡烙下了印。的腦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陳年老電影,缺失的,破碎的,殘忍的,不忍的,一幀一幀的畫面從筋骨裡挑了出來,那是長之途上腐壞的爛。
「我妹妹,我妹妹……」溫以寧的聲音哽咽的說不出話,嚨被灌了鉛一樣,一點氣的兒都沒有。綳了好久,才能把字說完整,「我妹妹有抑鬱癥,治了半年才勉強回學校繼續上學,但被一個男生騙了,他騙談,又把甩了。我妹妹不得刺激才從水塔上跳了下來。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腳邊,腦漿沾著,一團團的還在跳,眼睛都沒閉上。」
溫以寧又陷了噩夢一般,整個人開始發抖。唐其琛一把抱住,親著的眼和臉,讓自己的存在,沉聲安:「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念兒。」
赤子之心,熱忱又滾燙,溫以寧在他懷裡,緒奇異的平復。
「自殺後,我看到了的日記本,把和那個男生的相都記錄了下來,我拿著日記去給警察,但警察說這幷不能證明什麼。胡說!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的,他憑什麼逍遙法外,不承擔法律的審判!」說及此,溫以寧仍然帶著恨憎與不甘,「我只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開廣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唐其琛恍然領悟,突然的行業,的摒棄過往,的從頭再來,在到上司百般擾刁難卻依然堅持不走,還有在北京,莫名其妙出的那場車禍。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這份執拗和堅持,竟讓如此執迷。唐其琛心撼,久久無言之下,是前所未有的無力與心疼。
溫以寧一個勁的傾訴,生命卻是一張怎麼梳都梳不順的巨網。說家事,說父親,說年,說帶給過溫暖的小亮老師,說自己的憤怒以及力不從心。像一隻無頭蒼蠅四撞,四面八方都是銅墻鐵壁,撞得頭破流,奄奄一息。
最後的最後,話題又回到了江連雪上,溫以寧變得異常冷靜,眼皮翻眨的頻率都變慢,眼神空而麻木,「第一次來上海,幷不是來看我,而是去醫院做檢查,托小亮老師買了特殊的消炎藥,你犯胃病的那一次,給你吃止疼藥。給我留了房本,銀行卡,家裡的全部存款都給了我,要我背碼,很很再出去打牌。其實早早的就在做準備了,可我竟然沒有察覺。」
溫以寧說到這,終於忍不住開始崩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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