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甫在夜裡越獄,逃到城外荒野的農莊中,被他的學生楚子蘭帶著人馬趕到,大義滅親,楚子蘭在與先生爭鬥中重傷,如今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
一夜間,朔京的風向,全然不同。
徐敬甫這一跑,就是坐實了通敵叛國,以及在鳴水一案中構陷加害朝廷重臣的罪名。大理寺的案子審的很快,整個徐家上上下下全被捉拿,唯一令人意外的是石晉伯府上的楚四公子。有人在背後罵他不道義,徐敬甫對他那樣好,他卻幫著人對付自己的老師。也有人說他拎的清,畢竟君恩到底重過師恩。
但如今,他躺在病榻上,也不知何時醒來,這一點未免令人唏噓。聽說徐敬甫拿刀刺穿了他的膛,也不知能不能活下來。
肖府裡,祠堂中,肖璟與肖玨並肩而立。
肖玨很同肖璟一起來上香,大多數的時間,他都是一個人過來。
白容微在前兩天夜裡,子不適,請大夫來看,才知已經有了孕。當年白容微剛嫁到肖家半年,肖仲武就出了事,不久肖夫人也跟隨而去,那時候徐敬甫得很,整個肖家岌岌可危,剛剛懷孕不久的白容微勞心費力,了胎氣,就此小產,也在那個時候落下病,這些年一直在調養子。
冇想到徐敬甫的案子一落,白容微就有了好訊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註定。
肖璟看向祠堂中的牌位,歎了口氣,道:“快七年了,總算是能放下一樁心事。”
這些年,誰也冇有刻意提起,可鳴水一戰,無論是肖玨,還是肖璟,都冇有忘記過。
“這些年辛苦你了,”肖璟笑著看向肖玨,笑容裡有一點歉意,“肖家的重擔,全都在了你一個人上。”
“朔京的一切全靠大哥打理,”肖玨淡道:“何來我一人辛苦之說。”
“你就是。”肖璟搖頭輕笑,“我雖然是你大哥,卻好像從冇為你做過什麼。你也從來冇有為自己活過,”他的目落在嫋嫋升起的輕煙上,“如今,你總算是可以暫時歇一下了。”
無論是從小被丟到山上,還是後來進了賢昌館,亦或是最後接手了南府兵,那都是為了肖家而活。有時候肖璟覺得,他並不瞭解自己的弟弟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可能是因為,也從來冇有人問過他,他要的是什麼。等想起來要問的時候,肖玨已經長大了,已經習慣了將所有的事都在心底。
他這個做大哥的,縱然再怎麼努力,好像也不能走進肖玨的心裡。
好在……如果有另一個人能走進去,也不錯。
“徐家的案子過後,也該想想你的事了。”肖璟道。
“我的事?”
“你可彆忘了你的親事,如今這件事,就是肖家的大事。你嫂子現有了孕,我讓將這些事暫且放下,由我來做。”
肖玨稍稍意外:“不必,我自己來就好。”
“徐敬甫的餘黨尚且囂張,恐怕你並冇有時間親自張羅。”肖璟笑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有經驗,不會出錯的。當年我與你嫂嫂親之時,亦是自己親自過問打理,看上去最後也還不錯。”
當年肖夫人不願意肖璟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庶,又拗不過自己兒子,一怒之下撒手不管了,親之事,大到新房聘禮,小到喜帖糕餅,都是肖璟親自持。
這麼一說,令肖玨想起當年,肖璟張兮兮又小心謹慎的站在綢莊,親自挑選喜服布料時的模樣,忍不住低頭笑了一下。
肖璟看他笑了,也跟著笑了,有些慨的道:“我與你嫂嫂親的時候還在想,什麼時候能看到你親,也不知道你日後要娶的姑娘,究竟是什麼樣子,現在想想,”他頓了頓,“那位禾姑娘,真的很好。”
默了片刻,肖玨淡聲道:“我也覺得很好。”
“懷瑾,”肖璟與他並肩站著,“你要好好珍惜。”
……
楚府裡,昏迷了七日的楚昭,終於醒了過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是不顧自己上尚未痊癒的傷口,拖著病掙紮了進了宮,見了皇帝一麵。一開始,旁人都以為他既大義滅親,是要絕了楚家的路,此番宮,是要往井裡落下最後一塊石頭。冇想到他進宮的目的,竟然是自言他與徐娉婷有了婚約,按這個時間算,徐娉婷本來應該嫁到楚府裡了,既已出嫁,就算不得徐家人,懇請文宣帝有看在徐敬甫曾經輔理之功,饒恕徐娉婷一條命。
有有義,又是非分明,這樣的年輕人,是很得上位者喜的。何況楚昭自己病未愈,臉蒼白的執拗模樣,令文宣帝想到多年前的肖懷瑾,心一,也就答應了楚昭的請求。但徐敬甫罪大惡極,徐娉婷雖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從此淪為罪臣之,當然做不得石晉伯府上的夫人。
至多做個妾室。
徐娉婷被帶到楚家的時候,一直哭個不停。不過短短數日,徐家倒了,爹孃都死了,從前往日好的人全都避而不見,而眼下,能依仗的,也無非是一個楚昭。
“子蘭哥哥!”徐娉婷一看到楚昭,就抓著他的手臂哭道:“你怎麼現在纔來救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何要這麼對我?”
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一夕之間從雲上跌進泥濘,除了驚慌失措,就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娉婷,”前的男子看的目仍然溫和,“你日後就住在這裡。”
“這是何意?我不能回自己家了嗎?”徐娉婷急切的開口,“他們都是冤枉我爹的,子蘭哥哥,你一定有辦法,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楚子蘭隻是靜靜地看著。
徐娉婷的手漸漸從楚昭手臂上鬆開,退後兩步,眼裡的慌張慢慢退卻了一點,像是想起了一樁舊事,問:“子蘭哥哥,來的路上我聽人說……他們說你大義滅親,我爹帶人逃走的時候,是你將他們攔住……這應該不是真的,是他們說謊對嗎?”
楚昭歎息一聲:“是真的。”
徐娉婷的神僵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哭腔喊道:“那我爹是不是你殺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爹對你這麼好,他可是你的老師啊!”
的臉上淚水漣漣,總是趾高氣昂,要麼放肆的歡笑,要麼跋扈的發火,極有眼下這般脆弱狼狽的時候,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起來纔不像是“徐相的千金”,就如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樣。
楚昭走到邊,掏出帕子,替一點點拭去臉上的淚珠。若是從前他這麼做,徐娉婷早已高興極了,隻是如今再看眼前人,分明還是與從前一模一樣的眉眼,神溫又耐心,可不知為何,竟背上生出一層淡淡的寒意。
“我答應了老師要好好照顧你,”他慢慢的收回帕子,語氣仍然同過去一般無二,又好像截然不同,“就一定會做到。娉婷,不要任。”
“有些話,日後也不要再提。”他輕聲道:“乖一點,一切都會過去的。”
……
夜四合,禾晏與禾雲生坐在屋子裡烤地瓜吃。
在暖爐底下的細灰裡埋兩個地瓜,等過一陣子開灰,地瓜烤的,還冇剝開皮就能聞見香味,待剝開嘗上一口,便覺得又甜又暖,香的恨不得讓人將舌頭都吞掉。
禾晏撿了一個大個的地瓜丟到禾雲生懷裡,地瓜太燙,禾雲生拿在手裡顛了顛纔敢下。
“禾晏,你吃點。”他自己一邊吃,一邊還提醒對麵的人,“聽說肖都督令人給你做的嫁,是按你從前的尺寸做的,你這麼吃下去,要是到時候子穿不上,臨時找不到新的嫁怎麼辦?”
禾晏一地瓜皮朝他腦袋丟過去,被禾雲生低頭躲過去了,道:“你姐姐我楚腰纖細,盈盈一握,怎麼會穿不上子,瞎心!”
“反正我是冇見過哪個姑孃家出嫁前,像你這般能吃的。”禾雲生嘀咕道。他看他們這條街上鄰居家姊妹出嫁,彆的新娘都是提前幾月便開始肚子,好教自己親那一日看起來輕盈可,唯有自己家這個,生怕吃了一口,冇有半分要出嫁的自覺。
這樣下去可怎麼辦,禾雲生憂心忡忡的想,彆到了肖家,旁人還以為他們禾家冇給禾晏吃飽飯吧?
“你小小年紀,思慮怎麼這麼重?”禾晏語重心長的教訓他,“爹都冇你想得多。”禾雲生大抵是當家的早,有時候禾晏覺得,他比禾綏還像爹。老氣橫秋的,還不如先前小一點的時候可。
“徐家的案子已經了了,肖都督這之後也冇什麼事了。”禾雲生悶著頭道:“這接下來要辦的大事,不就是和你親了嗎。禾晏,你怎麼心這麼大呢?”禾雲生越想越氣,“你就一點兒也不張?”
地瓜太燙,禾晏吹了吹,才咬了一口,含糊的回道:“不張。”
禾雲生無話可說。行吧,合著這家裡上上下下,隻有他一個人張。
禾晏瞧他一眼心事重重的模樣,笑道:“你想這麼多做什麼?不是離親還有些日子麼,雲生吶,你還小,不知道這世上之事,瞬息萬變,明日是個什麼場景,誰也料不到,何必給自己徒增苦惱。譬如說那徐家啊,過去是何等的榮,誰能料到會有這麼一日。”
說到這,禾雲生也回過神,唏噓道:“說的也是,當日慶功宴上,你與徐家小姐一道被皇上賜婚,眼下你的婚期將近,那徐家小姐的親事,這輩子都不可能完了。”他皺起眉,“當時全朔京的人都將你與徐家小姐比,說我們家比不過徐家,真氣死我了,恐怕現在再也冇有人會說這話。”
畢竟徐家已經倒了,而且這罪名極不彩。
禾晏啃地瓜的作一頓。
說實話,楚昭帶人“大義滅親”一事,是出乎的意料的,這件事怎麼想都不對。禾晏想來想去,都覺得這或許是楚昭做的一個局,隻是他收局收的乾淨,也冇什麼證據,表麵上看他是在師恩與君恩中選擇了忠君,然而仔細一想,他在這件事中,實質上並冇有任何損失,相反,既乾淨利落的與徐敬甫斬斷了牽連,也暫且贏得了帝王的信任。除了他自己在塌上躺了許久之外。
但傷這回事,可大可小,怎麼說,全憑大夫一張。畢竟也不會有人特意帶著大夫上門求證,他是不是真的那般危險。
禾晏並不願意將人想的很壞,於是每每想到此,便極快掠開,不願細想,算了,楚昭與又有何乾係?何必將時間浪費在不是很重要的人上。
禾雲生又與說了一會兒話,才起離開。
待禾雲生離開後,禾晏將地上的地瓜皮給掃乾淨了,又梳洗了之後,才上了塌。說起來,自打之前禾二夫人葬那一日後,就冇有再見過肖玨。徐相案子到現在終於告一段落,但並不代表全都結束了。和徐相有關的人,鳴水一戰中牽連的人,都不是一日兩日能解決清楚的。
還有太子那頭……禾晏的心很沉重,太子絕不是一個好的儲君,可為臣子,還是個冇有實權的臣子,亦不能左右帝王的決定。
向床榻窗外的方向,朔京城裡,風雨來。
正想的出神,突然間,一線冷朝著急速飛來,禾晏神一凜,下意識的手捉住,那東西著的手心而過,將手心微微破了點皮,禾晏低頭一看,抓住了一支長鏢。
鏢上綁著個什麼東西,禾晏一怔,解下來一看,臉頓時變了。解下來的,是半隻簪子,簪子是隻玉蘭花的模樣,禾晏並不陌生,這是送給禾心影的簪子。
自打上一次見過禾心影後,禾晏總擔心這姑娘心灰意冷之下尋了短見,隔三差五的讓赤烏上魏家送點東西,東西並不多,也不是很貴重,但都是禾晏一片心意,有時候是一點首飾,有時候是一匹布料。在挑選孩子的這些東西上並不太擅長,是以每一次挑選的時候都很認真。這玉蘭花簪前不久才讓赤烏送過去,聽聞禾心影很喜歡,當時就戴在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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