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見了鬼嗎?”晏璟正同韓昭說著話,簡直被他嚇得一哆嗦。他一展扇子,猛扇了幾下,蹙著眉頭問:“誰來啦?”
平寧剛才去廚房的時候晏璟還不在,誰知道這會兒他不在講堂居然到了韓昭的房間。平寧忙向他行了禮,回答道:“沒,沒誰。”
晏璟嗬嗬幹笑了兩聲,“剛才還著‘來了’,這會兒又說沒誰。”騙誰呢?然後轉過臉仔細盯著韓昭,“韓元華,你有事瞞著我。”
韓昭卻是一聽就知道平寧在說什麽。這事兒他並不想讓晏璟知道,便涼聲問:“怎麽去了這麽久,麵呢?”
“哦哦,黃嬸子還在做,請爺再稍等片刻,我怕爺要用人,就先回來伺候著。”
他這邊沒說完,那邊就聽見“喵喵”的聲音。
晏璟的扇子一停,“怎麽有貓?韓昭,你養貓了?”他目在桌麵上掠過去,那鎏金籠子裏如今隻有一隻老鼠。他覺得奇怪,“咦,那隻老鼠呢?別不是被貓吃了吧?”然後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韓昭把玉樹從籠子裏抓出來,放在掌心了,無無緒地來了一句:“吃貓還差不多。”
晏璟看著他沉的臉,隻覺得脖子一寒,不知道誰又開罪了這世子爺,怕又有人要倒黴了。韓昭這人,好說話時什麽都不上心,若了他的黴頭,倒黴都不知道怎麽倒的。
韓昭打發走晏璟,平寧關好門,這才道:“爺,不好了,紀清辭到書院找貓來了!”
“哦?”韓昭角一挑,“來得真是巧了。”省了他不功夫。韓昭默了一默,然後衝平寧勾了勾手,低低說了幾句。平寧聽得直咧,雖然覺得他的做法有點損,可人是主他是仆,哪有他置喙的地步?
如此這般,一切安排妥當。平寧終於在書院的遊廊下找到了黃大嬸,狀作詫異道:“咦,嬸子,您不是在做麵嗎?麵做好啦?”
黃大嬸走了一圈下來,也是雙膝發酸,正扶著柱子捶,聞言擺擺手。平寧走過去扶著坐下,笑嘻嘻的,“做碗麵能累這樣,我給嬸子捶捶吧。”
黃大嬸扭開了,“這可使不得,你是伺候小爺的人,哪能給我這個鄉下婆子。”
平寧可不管,直接上了手,他又甜,“嬸子說的哪裏話,您天天給咱們準備吃的,多辛苦。我孝敬您也是該的。”
平寧功夫一絕,將黃大嬸得十分舒坦,話也多了起來。“那有勞小哥了,嬸子今天真是有福了!麵有人替我做著,這會兒大概要做好了,你回頭去端就了。嬸子我幫人家找貓呢。”
“找貓?找什麽貓呀?”
“就是隔壁澹園裏阿辭姑娘的貓,跑不見了。那貓往常也來咱們書院的,是外頭人不好在書院裏走,所以我替找找。”
平寧手一停,“是黑的貓嗎?我好像在清溪那邊瞧見了。您趕過去瞅瞅,去晚了說不定又跑了。”
黃嬸子一聽,站起,“真的?那我趕過去同說說。”
黃大嬸還沒進門就聞到了香味,“呀,姑娘做好了呀?”
清辭正在清洗用過的盆碗,指了指桌上的麵,“東西不夠,也就做了一碗。”
“真是辛苦你了。”
清辭笑著搖頭,“一碗麵,不費什麽功夫。嬸子瞧見二敏了嗎?”
“我是沒瞧見,不過路上聽書院裏的人說在清溪那頭見過。要不你去那邊找找?要不是快要準備晚膳,嬸子就幫你過去看看了。”
白鷺書院後頭一野瀑清溪,穿園而過。清溪上遊邊常年留宿一群白鷺,冬日也不去。先前隻是幾隻,如今倒有上百隻之眾。清辭回憶了一下,似乎是有那麽幾回,二敏裏吐過鳥。
清辭謝過,出了書院往清溪那邊去了。這清溪的源頭在書院後麵,有條羊場小路通過去,路並不難走。山裏樹木參天,林蔭蔽日,雖在暑中,倒也不覺得太熱。
時有山風拂過,走久了,路上的碎石硌得腳底作痛疼。好在終是聽到了水聲。了伏月,雨水稀,水聲也不覺喧騰。山路漸緩,一片桃樹林映眼簾。這一塊是朝廷恩賞給書院的學田,因不適種莊稼,便栽了數十種果樹。
這條去清溪的必經之路上是一片桃樹林,此時花褪殘紅後碩果累累,樹上掛滿了桃子,有些早的已經了。清辭想起從前有時候也同蕭煦去清溪抓魚,每次從這裏經過,都像是尋到桃花源口,仿佛走到了盡頭便能跳出塵世之外一樣。
那時候桃園裏的人收了早桃,但樹上還能瞧見一兩個“網之魚”。這桃林先前是一個矮腳老漢在管,那老漢喝酒,一喝就醉。清辭便趁著老漢醉酒無人看管時爬上樹去摘桃子,下樹的時候把樹上的桃膠也一並摘了,拿回去煮粥。
蕭煦不許上樹,可又管不住,隻好站在一邊給“風”。眼盲人耳靈,若聽到什麽風吹草就吹響葉子,好逃跑。有一回跳急了,下樹時扭了腳,是蕭煦背著回去的。
蕭煦一直不人近,清辭也早就習慣了,無論做什麽事都盡量不到他。所以他主要背時,詫異極了。不想他為難,一直推說沒關係。但腳腫起來了,又要牽簫替他引路,所以本沒辦法走回去。
最後還是被他背回去的。清辭伏在他背上,不敢摟他的脖子,也自己盡量到他。可越蕭煦越不好背。最後他停了下來,“你別躲了,抱著我的脖子,不然我們都要摔跤了。”
清辭“噯”了一聲。
那是蕭煦頭一回他,像是一直排斥的人,終於肯將納他的天地裏。天是有些暑氣的,他背上熱,上也冒汗。夏衫薄,很快就汗了,難分彼此。
他看不見,腳也不靈活,全靠清辭給他指路,有幾回差點把摔到地上。清辭卻從來沒那麽開心過,一路都在傻笑,“大哥哥,你真好。”
蕭煦慣常沉默,似乎過了很久才很輕地說了一句什麽話,卻趴在他背上睡著了,沒有聽見,隻下意識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自從蕭煦走後,清辭一個人也不再去清溪那邊抓魚了。隻是舊地重行,習慣地轉頭去看桃林邊的窩棚。
窩棚裏此時沒有看樹的老漢,卻在一棵桃樹下見一人素白的錦袍,長玉立地站著,邊上還蹲著一個小廝。
“爺、爺,看過來了!”平寧低著聲音興道。為了設這個“局”,前幾天去了貓,今天跑來跑去的,剛才差點沒累死。
“閉,等著。”
韓昭端好了架子等著紀清辭來問貓,結果等了半天不見人。他慢慢偏了偏臉,發現走遠了!
竟然對這樣宇軒昂的自己視無睹,莫不是眼睛出了病?
“你怎麽說的?”韓昭問平寧。
“就說在清溪這邊見過貓嘛!”平寧也覺得奇怪,撓撓頭,很想住清辭,可又覺得太過刻意了。
“你就不能說在桃林裏見的?”韓昭氣結。
“那不一樣嗎?反正要從這裏過的。《尋記》上說了,男相會,開始要婉轉曲折方顯趣,以後才有發展下去的機會嘛。要是一開始到了一起,一個說‘我的貓怎麽在你那兒?’另一個說‘你的貓吃了我的耗子,你得賠!’那不就把話說死了?回頭還怎麽人姑娘辦事兒呀?”
“嗬,還真是學以致用。”韓昭冷冷道。
“那還不是為了爺?”平寧小聲嘟囔,沒敢他聽見。
清溪邊除了一群白鷺悠閑地喝水覓食再無旁。清辭找了一圈,沒看到二敏,見天不早了,失地往回走。
又經過那片桃林的時候,見那年輕人仍舊負手而立,一不地站在原。不過這回看到了他的側,長睫微垂,眸如點墨,每一道起伏仿佛都被畫手準的刻畫過一般。
清辭本走過去了,可目被他發簪上的東西吸引住了,放慢了腳步。
那人似乎覺察到了的目,轉過同的目對到了一。
仿佛是被傳說了許久的人麵,被畫手落到了實。孤標秀出,表卻算不上疏朗,有些倨傲不群。一雙眼睛盯著人看時,雖然不會人覺得放肆無禮,卻有一種難言的迫。
清辭剛想口而出的話,生生地被了回去。垂下了眼,又覺得這人有些麵善,忍不住又抬眸看了他一眼,這才想起來是那日裏坐在那馬車裏的其中一位。
這多看的一眼,讓韓昭微微擰起了眉頭。不是來找貓的嗎,為什麽不問貓,卻在那裏窺視他?果然是個容易被所的淺薄子。先是故意對他視若無睹,再來暗送秋波——可不就是平寧總掛在邊的那什麽“擒故縱”?沒想到這臭小妞小小年紀竟然心機如此之深。
對於這個欠了他的人來說,多看一眼就是多欠一份,他這麽隨意一算,隻覺得這孩子欠他的做三輩子仆役也還不完了。
那人簪子上掛著一條大的青蟲,怕是桃樹上掉下來的。清辭本意是想提醒一句,可看這公子一副拒人千裏的冷臉,又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便下意識地咬了下。
踟躕樣子落在韓昭眼裏,都了的罪證。韓昭心裏冷笑一聲,怕是在想如何搭訕吧?好,那他就好好等著。
清辭眼見著那條青蟲吊在線上左右扭,仿佛貓在心上抓。想了想,還是決定為了二敏日行一善了,隻是措辭要婉轉一些,不要他覺得尷尬或者嚇著他罷。
清辭想到此,便搖搖向他行了一禮,假意問道:“請問公子在此可曾見過一隻貓?”
韓昭眉頭微微挑了挑,哼,幸好還有幾分恥心,知道拿貓來遮掩。完全忘了自己來這裏就是等著來問貓的。
“貓?”
“對黑的。這麽大。”清辭比劃了一下。
“右前是不是還瘸了?”
清辭不料竟然無心柳,欣喜道:“對、對,公子瞧見了?敢問是在哪裏見過?”
韓昭目垂了垂,清辭這才順著他的目注意到他腳邊上有個小土堆,土尤新。土堆前放著三小盤幹果,還有一個箱子模樣的東西,罩著塊銅綠的織錦。
平寧扯掉了覆蓋的錦布,清辭一看,是個銅胎的籠子,二敏竟然有氣無力地趴在裏頭。看到了主人,也隻是眼地著,連喚的力氣都沒有了。
“二敏?!”清辭小跑了幾步蹲到那籠子前,想打開籠子,卻見上頭掛著一把致的金鎖,“你為什麽抓我的貓?”
“嗬,原來你是這野貓的主人。”
清辭抬頭急道:“二敏不是野貓,請公子開鎖。”
仰起頭時,出一截溫瓷般的頸子。韓昭忽然想起那日溫泉裏指尖潤膩的,嚨一。他挪開一步,不與對視,聲音卻冷。“你這野貓吃了我的心之,所以要它來陪葬。”
清辭聞言轉頭看了看那一堆新鮮的土堆,竟然是墳堆?
“敢問公子,我的貓吃了公子的什麽心之?我一定會賠給公子。這貓已經六七歲了,說年老弱也不為過。還請公子放它隨我回去。”
韓昭似懶得同周旋,平寧忙替他回話:“姑娘,這貓吃了我們爺的老鼠。”
清辭聞言簡直氣笑了,“這世上哪有貓不吃老鼠的?就算是吃了你家的老鼠,我捉一隻賠給你好了,怎麽可以殺我的貓?”
平寧也學著煞有介事地搖搖頭,“姑娘有所不知,我們爺的老鼠,可不是普通家裏鬧的耗子。這是波斯國進貢的貢品,通白,名為玉鼠,是我們爺的外祖母親手相贈。這老鼠本來是一對,前陣子跑走了一隻,現在隻剩這隻。可現在這僅存的一隻也被你的貓貓咬死了——你說,不得一命換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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