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過你的事,竟然做不到。”良久,趙俊沉沉開口,“六哥這個皇帝,當得實在窩囊。”
“六哥,我在金國學會了很多,最深的便是四個字:忍辱負重。”我以淡然的口吻道,“當陷絕境,便隻能忍辱負重,忍所有的屈辱與難堪,待離絕境,便聚集力量,反戈一擊,報仇雪恥,十倍償還,討回所有。”
“湮兒,你真的變了。”他低聲道,語聲中似有悵然。
“以前那個萬千寵、驕縱搗蛋的沁福帝姬早已死了,南歸的是寧國長公主。六哥眼中的寧國長公主,是什麽樣子的?”我離開他的懷,抿笑問。
“湮兒還是我心目中的湮兒,隻是不再調皮驕縱。”趙俊含笑如春,“唯一沒變的是,還是那麽倔強任。”
“隻怕這一生都沒法子改了呢,六哥能容忍我一輩子麽?”
“隻要做得不過分,我自然讓你為所為。”他故意瞪我,“若你做得太過了,我還是會捉住你打屁。”
我笑哈哈道:“我知道六哥舍不得的。”
他故意板起臉,“誰說我舍不得?現在我就代父皇教訓你。”
我還沒來得及避他遠遠的,他就捉住我,不由分說地將我按在他上,作勢要打我。
我立即求饒,他竟真的拍下一掌,我驚道:“好疼……六哥,你做什麽打我?我又沒犯錯。”
“怎麽沒犯錯?教你私自進我的寢殿,穿我的袍,還在群臣麵前獻計,這幾條大罪,我打你還輕了嗎?”趙俊又打了兩下。
“我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我不覺得疼,知道他是與我嬉鬧,但也裝模作樣地求饒。
“你總是自作主張,何時才能改?”這次,他所下的力道大了一點。
“如果改了,那六哥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教訓我了,那多沒意思呀。”
“那你心甘願讓我打,是不是?”
“隻要六哥舍得下重手。”我嘿嘿一笑。
還沒笑完,一掌重重地落在我的部,疼得我齜牙咧,“你怎麽真打啊?好疼啊……”
他道:“你不是說我不舍得嗎?我就舍得給你看,看你還敢不敢胡鬧!”
我一不地趴著,悄然飲泣,吸著鼻子。
趙俊有點慌,“怎麽了?哭了?”
他抱起我,我雙手遮著眼睛,狀似抹淚,委屈地哭道:“你打我……欺負我……”
他立即聲哄我,就像時哄我那樣,摟在懷裏,一個勁地說自己不好。
我伏在他肩上,肩膀一一的,無法抑製地笑起來。
他終於明白我是假裝的、故意耍他的,但也無可奈何,寵溺地瞪我。
再鬧了半晌,他見我打著嗬欠,便讓我躺在被窩裏安歇。
很快的,我沉夢鄉,不知他是何時離去的。
後來,我在海上時,雪兒說,次日一大早起來,看見陛下從容離去,並無倦容。
這日早間,與六哥一道用過早膳,便是分別的時刻。
六哥換了一尋常料子的煙白錦袍,襟、袖子、袍緣皆有致的紋繡,襯得他儀皎皎,神姿玉砌,在一群容貌陋的臣僚與戎裝兵當中,宛如九天飛落人間的仙界神人,瓊姿飄袂。
他輕輕地擁著我,囑咐道:“湮兒,我會遣人與你聯絡,若有危險,及時派人告訴我,李容疏和葉梓翔會保護你,一切隨機應變。”
我含笑安,“莫擔心,那麽多人保護我,我沒事的。”
趙俊頷首,鬆開我,拍拍我的肩,毅然轉,登上駿馬,回眸我。
那樣複雜的目,那樣痛憐的表,我無法不容,想奔過去拽住他的手,不讓他走,可是,我呆立原地,努力地朝他微笑,努力地笑得燦爛。
揮揮手,他眨眼,然後決然回首,揚鞭策馬,疾馳離去。
我著他馭馬離去的背影,淚水終於下。
我和六哥都未曾料到,這一別,不是短短數月便能再次重聚。
六哥帶走了三分一的朝臣與兵護衛,留給我兩帝服和兩常服。
前方再傳戰況,十二月,乙酉,完弼進攻臨安府,守臣棄城逃走。
己醜,我以大宋帝王的份,穿著六哥的帝服,乘樓船駐紮在定海縣,給行在諸軍雪寒錢。
癸巳,護駕兵駐紮在昌國縣。
戊戌,金兵進攻越州。
庚子,舟泊於溫州、臺州沿海岸邊。
金兵進犯浙東,徘徊於臨安與越州之間,形勢不容樂觀,不知何時退兵北去。
李容疏所說不差,金帝不會允許江南朝廷的存在,不會讓茍延殘的宋廷有中興的一日,鐵了心要活捉六哥回金囚。
如此看來,今歲年關隻能在海上與臣下、兵士同過,不能與六哥相聚了。
不知六哥在哪裏,可尋到的安之所?是否一切安好?
浙東的冬季很冷,尤其是在海上,凜冽的海風,的水汽,砭骨的寒氣,即使賴在被窩裏,仍然凍得手足冰涼。
連續數日,我站在船艙外,向北遠眺。
寒日霾下,遠峰巒在迷蒙的煙霧中,阻隔了我的視線,阻隔了汴京的方向。
汴京,何時才能回去?
汴京,我和六哥一定會回去的。
寒氣侵,我病倒了。
李容疏奉上湯藥,我仍然沒有好轉,高熱不退。
夜裏,我燒得迷迷糊糊,雪兒霜兒和李容疏守在榻前,不敢有毫懈怠。
強灌的湯藥又吐出來,他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半夜,我有點清醒,支撐著坐起來,卻天旋地轉,又立即躺下來,整個腦額痛得厲害。
葉梓翔本是趴在桌案上,聽聞聲響立即驚醒,趕過來,著我的額頭,神凝重,“長公主上的熱度還沒退。”
“雪兒和霜兒呢?你為何在這裏?”我吃力地問道。
“末將見們都累了,就讓們去休息。”他掖好我上的被子,“容疏吩咐末將,長公主醒來就要服藥。”
那碗湯藥一直由小火溫著,他端過來,扶我坐起來,讓我靠在他上,端著藥碗靠近我邊,慢慢地喂我。
所幸,此次沒有再吐出來。
服藥後,葉梓翔扶我躺下來,許是藥效的作用,不久我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忽然覺得越來越冷,蜷一團也無法寒,那寒氣似乎是從擴散而出的,再多的棉被也無濟於事。
模糊間好像有人抱著我,一圈溫暖包籠著我,仿佛是五年前六哥以實的膛為我驅散寒冷。
六哥,六哥,你知道我病了,特意趕來看我麽?
我不自覺地靠近那片溫暖的膛,進沉沉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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